就剩半只烤鸭了,应该不够两个大男人吃的。
潘强看了看菜单,问道:“你们这儿都有什么招牌菜?哪些做得好吃?“
来端菜的正好是赵胜男,她想也不想就说道:“我们店里的菜个个都好吃,个个儿都是招牌菜!”
没想到一个服务员的底气都这么足,潘强和杨大宝听得一呆。
赵胜男看他俩面生,像是第一次来宝祥居的新客人,便好心提醒道:“今天的大锅菜是西红柿炖牛腩,你俩要不来一份尝尝?”
潘强回过神来,说道:“那来一份吧,再来一个红烧肉。”
总听厂里人说宝祥居的红烧肉多么多么好吃,他就不相信了,宝祥居做的红烧肉真的比他做的好吃。
要知道红烧肉可是他的拿手菜,当初他凭着一道红烧肉成为厂里食堂的老大,做了这么多年,就没人敢说他的红烧肉不好吃的。
他倒要看看,宝祥居的红烧肉到底是什么样?
赵胜男皱了皱眉:“半份烤鸭,一份西红柿炖牛腩,一盘红烧肉,你们确定能吃得下?”
这几样肉菜虽然好吃,可是只吃肉也太油腻了吧。
杨大宝一拍桌子:“就这些,我们又不是不付钱!”
赵胜男好心提醒被当成驴肝肺,哼了一声便走了。
杨大宝看着她的背影,不满地说道:“你看看这服务态度,真不知道厂里的人跑这么远来图什么?”
潘强冷冷地说道:“兴许是人家菜做得好吃,不怕没客人呗。”
两人一肚子的不服气,就想看看宝祥居的菜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们拿起筷子,先尝尝烤鸭。
烤鸭已经有点凉了,外皮不再那么酥脆,却依然能吃出独特的风味。
鸭肉的脂肪被完全烤出来,一咬便是满口油香。
红褐色的鸭皮滋味十足,混合着香嫩的鸭肉,让人吃上便欲罢不能。
哪怕是鸭骨都被腌制得十分入味,即使啃光了上面的肉也不想丢弃。
潘强和杨大宝连吃了几块,才想起来放下筷子。
杨大宝憋得满脸通红,半晌才吭吭哧哧地说道:“这鸭子,不够肥,还凉了,味道一般。”
潘强点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多余的毛病,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再说,这半只烤鸭本来就是因为不够肥,所以才特价甩卖的,其他的肥鸭子会是什么味道?
凉掉的烤鸭都这么好吃,刚出炉的又会是何等美味?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心里已经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或许,他们进来不该过来,来了也只是让自己更难受。
这时西红柿炖牛腩也上来了,看到这道菜,潘强立刻精神一振。
“牛腩又肥又软,还配上酸溜溜的西红柿,得什么味儿?真是胡搞。”
杨大宝赶紧附和:“就是,还是酱牛肉好吃,谁会吃牛腩啊?”
在他们看来,粗粝发硬的牛肉就应该卤着才好吃,炖牛肉也就算了,还要加上西红柿,牛肉哪有这么做的?
他俩正吐槽着,忽然听到邻桌传来的夸赞声。
“这大冷天的,我就馋他家这个西红柿炖牛腩,一口热乎乎的汤下肚,别提多舒坦了!”
“对,还特别下饭,不管是拌面条还是拌米饭,都特别香!”
“可惜他家不是天天做,不过,只要他家炖这个菜,我肯定得点一碗。”
隔壁几个人大声说笑着,争先恐后地抢里面的牛肉吃,还给自己盛汤的,或者直接浇在米饭上,拿起勺子一拌,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邻桌吃饭的声音太大,潘强和杨大宝就算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潘强沉着脸,赌气夹了一大块牛腩,用力塞进嘴里。
他倒要尝尝,这西红柿炖牛腩能有多好吃!
牛腩被炖得又香又烂,裹满了酸甜可口的西红柿汤汁,香得让人恨不能连舌头一通吞下去。
刚才吃了几块烤鸭,现在陡然尝到滚烫的牛肉,一口吞咽下去,从喉间到肚腹全都升起一股热腾腾的暖意。
哪怕肉已经下肚,喉咙处依然能感受到那肉汤里浓郁的香味。
他既然动了筷,杨大宝也赶紧用勺子盛了一块。
软乎乎颤巍巍的牛腩肉,浸泡在红彤彤的油汤里,这么连汤带水一勺子灌下去,浓烈的香味直击天灵盖,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烤鸭他还能勉强说出两个缺点来,可是这酸甜味美的西红柿炖牛腩,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被香味所吸引,几乎丧失了语言表达的能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他为什么要来宝祥居吃饭,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这么好吃的饭菜,难怪人人都爱吃!
在他对面,潘强也学着他的样子,连汤带肉一起吃。
结果他一下子吃猛了,汤汁吞咽得太快,呛得他连连咳嗽。
剧烈的咳嗽声拉回了杨大宝的思绪,他赶紧拿出手帕,递给潘强。
潘强已经呛得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却还是倔强地推开了他的手。
人家说得没错,这西红柿炖牛腩的确好吃,连他这种不爱吃酸甜口味的人,都挑不出半分毛病。
嘴里依然残存着美味热烈的香气,他只觉得心都沉到了底。
这么好吃的一道菜,却只还是宝祥居的大锅菜!
连大锅菜都能做得如此精美可口,小炒又会是什么样的美味?
潘强喝了好几口水,才勉强压住了咳嗽。
他不想再吃饭了,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还有一盘红烧肉,他一定要尝尝,看看是不是真的比他做的好吃!
很快,红烧肉上来了。
五花三层的肉块被切成整整齐齐的寸方小块,外皮红褐油亮,肉块上裹着浓郁的酱汁,闻起来香气逼人。
单是看外观,就比他做的红烧肉好看不知多少倍。
潘强的手微微颤抖着,强迫自己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口中。
醇厚浓香的汤汁,软糯香嫩的口感,层次丰富的滋味,每个部分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构成这道红烧肉完美的味道。
没等咽下去,潘强就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引以为豪二十年的拿手菜红烧肉,被眼前这道菜彻底打败。
他不得不承认,这道菜色香味俱全,完美至极,即使是他,也尝不出任何问题。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细细地咀嚼了半天,竟然想不到这道菜到底是怎么做的。
即使他想学,都学不会。
筷子从手中脱落,他却恍若未觉,脸色一片颓然。
这样的手艺,这样的美味,他拿什么跟苏棠斗?
杨大宝吃了红烧肉,也是同样的满脸绝望。
他搜肠刮肚,却连一个不好的词语都说不出来。
面对这种完美无瑕的红烧肉,不管他说什么,都只能更显得他是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跟潘强一样,他也吃不下去了。
别说是厂里的工人,就算是他吃饭,也会选择宝祥居。
这样的宝祥居,如果开到酱油厂,他们食堂还能有多少人来吃饭?
有是肯定还会有的,不过,只要大家的味觉功能还正常,口袋钱包还允许,就肯定会首选宝祥居。
到时候,他们该怎么办呢?
杨大宝和潘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低着头各自想着心事。
赵胜男给另一桌顾客上完菜,路过的时候看到两人面对面坐着发呆,桌上的菜却没吃多少。
她敲了敲桌子,问道:“怎么了?不合口味?”
宝祥居开了三四个月,她还没见过谁吃不下去她们店里的饭菜。
敲桌子的声音惊醒了潘强,他抬头看向赵胜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这些菜,都是你们老板做的?”
“这怎么可能?”赵胜男不假思索地一口否认。
听到这话,潘强只觉得眼前的黑暗中顿时升起一道亮光。
他就知道,苏棠那么年轻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炉火纯青的手艺?肯定是她从哪里挖来的名厨做的菜!
没等他脸上露出笑容,就听赵胜男继续说道:“我们棠棠哪有那么多时间,这些菜都是她教我们做的,你们吃着可还满意?”
潘强听了这一句,顿时面如死灰。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菜,竟然还不如苏棠带的徒弟!
杨大宝看他神色灰败,摇摇欲坠,便替他回答道:“还行,还行。”
赵胜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说:“你们看,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们店里的菜,个个都是招牌菜!”
杨大宝和潘强完全说不出话,脸上唯有苦笑。
这个笑容,是他们最后的一丝尊严了。
赵胜男转身走了,留下两个人继续对着一桌美味佳肴发呆。
潘强如坐针毡,只觉得一刻也不想在宝祥居停留了。
技不如人,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起身去付账,杨大宝赶紧跟在他身后。
赵胜男一边找零钱,一边贴心地问他们:“剩下的菜要打包吗?浪费粮食可不好!”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俩不想打包都不行。
赵胜男去帮他们打包剩菜,两人站在门口处等着。
潘强一直沉默不语,杨大宝只觉得气氛都快尴尬死了,便抬起头四下看着。
墙上挂着的菜单,各种图案的国风小画,还有营业执照,营业许可。
看到营业执照,他忍不住凑过去,仔细看了几遍。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拉潘强。
潘强正在低头想心事,被他用力拽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怎么?”
杨大宝正要说话,却见赵胜男提着塑料袋走过来了。
“打包好了,两位慢走。”
杨大宝敷衍地点点头,接过塑料袋,拉着潘强往外走。
他快步走到街上,潘强被他拽得踉踉跄跄,一脸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你要干什么?“
杨大宝看看四周,凑到潘强身边。
“潘哥,我刚才看到她们营业执照了!”
“营业执照?那又怎么样?”潘强皱着眉头问道。
人家个体户做生意,有营业执照不是很正常吗?
杨大宝连忙说道:“我发现,那个营业执照上老板的名字不叫苏棠,叫李什么章?”
那个儒字,他不认识。
“李什么章?”潘强隐隐想到了什么,他眯起眼睛,盯着杨大宝,“你什么意思?”
“反正那个老板的名字不叫苏棠,所以说,苏棠可能是他们店里雇来的!”杨大宝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苏棠就是个做菜的,如果能把她赶走,宝祥居肯定就开不下去了!”
一个饭馆,要是连厨子都没了,还开什么店?
总店都要完了,更不用说开分店了!
潘强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过他不像杨大宝那么沉不住气,而是想了想,才说道:“这事儿不好说,咱们去找人打听打听。”
他得知道,这店到底是苏棠的,还是李什么章的?
苏棠到底是老板,还是店里雇来的厨子?
两个人说干就干,去找了个商店借口买烟,跟商店老板娘聊了起来,旁敲侧击地打听宝祥居的事。
那老板娘自己看店正无聊,来了两个买烟的客人,便一边给他们拿烟,一边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
这一问不要紧,潘强和杨大宝又得到了更重要的信息。
宝祥居的确是苏棠开的,但是她是用她姥爷李章儒的名字注册的。
她之所以不用自己的名字,那是因为她是乡下来的,没有城市户口!
潘强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难怪她非要去酱油厂开分店,如果能挂上厂里的关系,她不但能挣钱,说不准户口都能解决!
想通了这件事,他就更憋屈了。
这个乡下丫头,为了挣钱,为了自己的户口,就削尖脑袋要往酱油厂里钻。
她是真没把厂区食堂,把他们这些大厨师放在眼里啊!
不就是会做几个菜吗?想跟他们食堂斗,她还太嫩了!
潘强把烟头往地上一丢,抬起脚狠狠碾灭。
还想去酱油厂开分店?她想得美!
冬天早晨天亮得晚,宝祥居的包子已经做好出锅了,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大家跟往常一样,卖完了包子,便准备卖酱肉,做烤鸭。
等到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酱肉也做好了,第一波买酱肉的客人已经提前进店里排队了。
热腾腾的酱肉一出锅,满屋都飘满了浓郁的肉香味。
大冬天的早晨,闻到这香喷喷的肉味,所有人都觉得全身都舒坦极了。
只是闻着味儿就忍不住流口水,要是吃起来得多香啊。
大家自觉地排好队,等着买酱肉。
就在第一个顾客买好酱肉要付钱的时候,门外陡然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
“他家的东西不能买!”
紧接着又是一个男人的高嗓门,嚷嚷着说道:“对,不能买,吃了会出大事的!”
被这两个声音吸引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只见门口跌跌撞撞地进来两个男人,他们俩都是捂着肚子,脸色煞白。
一个扶着门框好像没了力气,另一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这样不管是店里的人,还是街上的人,全都能看到他们了。
“别买他家的东西啊,我们俩就是昨天晚上吃了他家的菜,跑了一晚上茅厕!”
“他家的东西绝对有问题,吃了会死人的!”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一时间屋内外鸦雀无声。
苏棠在里面听到声音,快步走了出来。
赵胜男已经反应过来,几步奔到两人面前。
“你们......是你们?”赵胜男刚要发作,看这两个人眼熟,不由得一怔。
潘强抓住机会,捂着肚子大声喊道:“对,就是我们,我们昨天晚上在你们这儿吃的饭!”
杨大宝也立刻附和道:“就是吃了你们家的菜,回去我俩一起拉肚子,差点儿没拉死我们!”
两个人努力仰着头,让大家都看到他们此刻的模样。
只见两人的脸上清一色的灰白色,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一看就是虚弱不堪的样子。
赵胜男气得不行,张口就骂道:“你们胡说,我们店里做菜向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从来没有人吃坏过肚子!”
潘强和杨大宝立刻喊叫起来。
“你才胡说,我们之前都好好的,吃完你家的菜才拉肚子的!”
“你们做菜肯定不干净,我肚子好好的,从来没得过什么毛病,昨天晚上跑了十几次茅厕,差点儿被你们害死!”
眼看着赵胜男还要跟这两人吵,苏棠伸手拉住了她。
“胜男姐,他俩昨天真的在咱们店里吃过饭吗?”
赵胜男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最后一份特价烤鸭就是卖给他们的,而且,他们吃过饭之后,她还帮着给他们打包来着。
很少有人在宝祥居吃饭会剩下这么多的菜,赵胜男对这两个男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看到赵胜男亲口承认,潘强和杨大宝立刻来了精神。
“你看,她们都承认了,我们昨天晚上就是在这家吃的菜!”
“吃完就拉肚子了,差点儿没把我们拉死!”
“她家肯定卫生不行,所以做出来的菜才有问题!”
“千万别买他家的东西,要不然就等着拉肚子吧!”
“对,一定不能买,谁买谁倒霉!”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围观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有宝祥居的老顾客忍不住说道:“不能吧?我在宝祥居都买了多少回了,从来没吃坏肚子啊。”
“对啊,你们俩是不是吃了别的东西啊?宝祥居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啊。”
“昨天我媳妇还买了他家的猪头肉呢,我们一家都吃了,也都没啥事儿啊。”
潘强眼看着大家都向着宝祥居说话,嗷嗷大喊了起来。
“你们都是托儿吧,这几个女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跟你们什么关系,你们还帮着她们说话?”
这一嗓子让很多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尤其刚才还帮着宝祥居说话的那几个男人,都不敢再说了,生怕潘强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来,给他们身上泼污水。
苏棠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两个人。
两个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看着挺眼生的,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两个人。
他们为什么来找茬,又有什么目的?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走上前去,露出温和的笑容。
“两位大叔,既然你们昨天晚上在我们店里吃过菜,那还真有可能是我们店里饭菜的问题,你们别着急,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
潘强和杨大宝见她年轻最小,便猜到了她可能就是苏棠。
他们本来全身戒备,就等着苏棠解释的时候反驳她,没想到苏棠一开口,居然就这么干脆地把事情认了下来。
这下完全出乎他俩的意料,之前对好的台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想看看对方还有什么主意。
苏棠把两个人满是意外的脸色看了个正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了。
“两位,肚子现在是不是还不舒服呢?这大冷天的,别在门口吹冷风了,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潘强觉得不对劲,直接拒绝了。
“不行,我就在这儿坐着,我要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你们店里的菜做得不干净,会吃坏肚子的!”
“对对,我们得给大家伙提个醒,谁也别买你家的菜!”杨大宝大声说道。
苏棠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大叔,我们店里都是女的,你们还怕什么呀?我是真心担心你们的身体,要是真的拉肚子,这会儿又是坐在地上,又是在门口吹冷风的,你们这肚子不是更严重了吗?不管是不是我们店里的原因,你们的身体都是最
要紧的啊。“
听了苏棠的话,一些顾客也反应过来了。
“对啊,要是我拉肚子,我哪敢受凉啊,更别提坐地上了。”
“你们看,这两个人说他们拉了一晚上,可听他们说话这么大动静,倒是挺有劲儿的啊。”
“他们不会是装的吧......”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很小,却清清楚楚地进入了潘强和杨大宝的耳朵里。
两个人再次对视了一眼,只好从门口走进了屋子里,当然还不忘捂着肚子。
“这可是你们说的啊,就是你们店里做的菜有问题,你们可不许不认!”
“你们要是敢耍花招,我们饶不了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