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脸上保持微笑,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位置,客客气气地请他俩坐下。
看她这么镇静,倒让潘强和杨大宝有点摸不着头脑。
要是搁在其他饭馆,听说客人吃坏了肚子,看到他们跑到店里来闹,不是早就该着急了吗?
这个小丫头,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
潘强皱皱眉头,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板起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说道:“小姑娘,你是这儿的服务员吧?我也不为难你,你去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苏棠笑眯眯地看了看杨大宝,又看了看他。
“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我就是宝祥居的老板。”
杨大宝立刻大声说道:“怎么可能?你才几岁?能开这么大的店?”
潘强则指着墙上的营业执照,问道:“你就是那个李什么章?”
苏棠听到李章儒的名字被念成这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营业执照上是我姥爷的名字,我叫苏棠。”
潘强总算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指着她大声说道:“什么?你叫苏棠?!这个店的老板明明是李什么,你凭什么说自己是老板?”
苏棠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她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耐心地解释道:“我户口不在这里,所以店是用我姥爷的名字注册的。”
“啊!?你不是江阳市的人!”杨大宝夸张地喊了起来。
潘强则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接口说道:“你是不是也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啊,要不然你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注册?”
现在政策好,办执照并不要求必须是本地人,但是必须要提供有效的证件。
只有什么证件都没有的人,才会用别人的证件注册营业执照。
邻居们都知道苏棠的情况,知道她是李章儒的亲外孙女,当然也不会把这种小事当回事。
其他不知道内情的,平时也很少会有人注意营业执照上是不是苏棠本人的名字,毕竟大家来是买肉吃饭的,又不是来查户口的。
听着潘强的话,苏棠没有开口,她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果然,下一秒杨大宝就立刻说道:“没户口,没身份证?那你不就是盲流子?”
他冲着人群喊道:“大家伙听听,这家店里有盲流子!谁敢吃盲流子做的菜啊!”
“就是。”潘强一撇嘴,大声说道,“这些盲流子最不靠谱,到处流窜作案,要是哪天吃死了人,她扔下烂摊子跑了,咱们找谁算账去?“
店里的人们听了这话,互相看了看,神情都有些复杂。
跟李家和苏棠相熟的人,当然都知道苏棠不是这种人,可是更多的却是不知道苏棠底细的人,听了这话还真有些怀疑。
苏棠没有看大家的神色,她静静地看着潘强和杨大宝,问道:“所以,你们是想干什么呢?”
如果真是吃坏了肚子,想来讹人,她倒是能理解。
可是拿营业执照上不是她本人的名字,拿她的身份来做文章,恐怕就不是想讹钱那么简单了。
“我们想干什么?当然要让大家擦亮眼睛,别被你们这些盲流骗了!”
“还有,赶紧回你老家去,城里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苏棠没有露出他们期待的惊恐或是羞愤的表情,反而微微弯起嘴角,看着他们笑了起来。
“好,我明白了。”
他们不是来讹钱的,他们是要赶走自己的。
看她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潘强和杨大宝只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说辞就像是放屁一样,一点儿都没给苏棠造成任何影响,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小姑娘,你听清楚我们说的话没有?赶紧回乡下去,别在城里害人了!”
“对,你要是不走,我们就天天来你店里闹,让你这个店开不下去!”
苏棠没有回答他们的话,依然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外面挺冷的吧,你们说了一早上,是不是口渴了?我去给你们倒杯水喝。”
说完这话,她转过身,果真拿暖瓶去了。
潘强和杨大宝面面相觑,店里其他顾客也是一头雾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苏棠身上。
人家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苏棠还是一点都不担心吗?
跑到店里来找茬,指着鼻子骂人,她居然都不发脾气,还要给他们倒水喝?
苏棠不会是被气傻了吧?
只见苏棠倒了两杯热水,端到潘强和杨大宝面前。
“来,咱们有话慢慢说。”
两人喊了半天,还真是口干舌燥了。
他俩探身过来,伸手要去接苏棠手里的水杯。
谁知苏棠一扬手,两杯水往两边一倒,齐刷刷泼在了潘强和杨大宝脸上!
这水是刚从暖瓶里倒出来的,虽然不至于像刚烧开那样滚烫,可也至少有七八十度。
被这么一大杯热水浇在脸上,潘强和杨大宝的痛苦可想而知。
两个人齐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被烫得眼睛都睁不开。
杨大宝疼得哇哇大叫,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个小浪货,敢泼老子?”
潘强也疼得龇牙咧嘴,喊道:“你他娘的疯了?干吗泼我们!”
苏棠缓缓放下两个空水杯,微微一笑。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大家看清楚你们的真面目了。”
这时大家才看到,随着两杯热水泼上去,潘强和杨大宝的脸上全都变了模样。
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就像化开了一样,灰白色的水一团团一道道地往下流,露出底下真实的肤色。
有离得近的人看得清楚,呀地一声喊了出来。
“这两人脸上抹的是什么啊?”
“这………………好像是面粉糊吧?”
“这啥玩意啊,黑一道一道的,这是要唱戏啊?”
听着旁人的调侃,潘强怒不可遏,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这一下连最后一点面粉糊也抹掉了,露出他那不知是被烫还是因为恼羞成怒,而变得红彤彤的脸。
大家看得更加清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如果真是拉肚子了,那还何必用面粉糊抹脸呢?
这俩人明摆着是要来诬陷宝祥居,才用了这样拙劣的手段。
苏棠看着他们俩狼狈不堪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起初她还不敢确认,所以特意把两个人哄进屋,让他们坐在窗边。
这里光线好,再近距离观察一下,她更加确认,两个人脸上都抹了面粉糊,仔细一看,面粉糊都快干裂了。
不过,她很想知道,这两个人抹个大白脸来讹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现在知道了,他们就是想把她赶走。
杨大宝被烫了眼睛,又听到身边嘻嘻哈哈的嘲笑声,就知道他们的计划败露了。
他心里没了主意,一心想着赶紧溜走。
他看不清路,慌乱之中站起来,又撞到了桌角,只觉得身上更疼了。
他伸手去抓潘强,声音都变得惊慌起来。
“潘哥,潘哥?现在可咋办啊?”
潘强现在哪有心思理他,他脸上顶着白花花的面粉糊,死死盯着苏棠。
“死丫头,你别不识抬举,识相的就赶紧离开省城,从哪来的到哪儿去??”
他话没说完,一盆凉水就兜头泼了下来。
赵胜男憋了半天的气,刚才看到苏棠泼了两人一脸热水,才意识到这两个家伙是来找茬的。
这她能忍?
她生怕苏棠那一杯水还不够,又去厨房端了一大盆凉水,势必要把这两人洗得干干净净。
冬天的凉水冰得刺骨,这一大盆泼下来,潘强顿时冻得牙齿直打架,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胜男拎着空盆,指着他们俩破口大骂。
“敢来姑奶奶的地盘找事儿,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给我等着,我这还有一盆呢!”
她刚才的动作太大,杨大宝听见哗啦啦一阵水响,惊得顾不上眼睛疼,努力睁大了通红的眼睛。
面前是被淋得如落汤鸡一般的潘强,从头到脚全是水,冻得浑身发抖。
这下,潘强的脸色是真的白了,绝对不是装的。
看到这一幕,再看看正拎着盆去厨房装水的赵胜男,杨大宝触电般的蹦了起来。
“我我......我错了!”他慌不择路,抬脚就要往外跑,“我再也不敢了,别泼我!我我这就走!”
这要是一大盆冰水泼他身上,那不得透心凉啊?
苏棠却一把抓住了他,脸上再也没有方才温和的笑容。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们宝祥居当成什么地方了?”
一大早上跑这儿来,嗷嗷一顿骂人,诬陷她们宝祥居的菜有问题,现在被揭穿了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那些服务员婶子见状,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堵住了杨大宝的去路,七嘴八舌地骂着他们臭不要脸,别想跑之类的话。
杨大宝吓得腿一软,被苏棠又摁回了椅子上。
赵胜男干活利索,转眼就又端了一盆水出来,照着杨大宝泼了过去。
这下两人谁也不用看谁了,全都冻得哆哆嗦嗦的。
潘强好不容易缓过来,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根本不是好惹的了。
他牙齿打着战,颤抖着说道:“苏老板,我......是我们不好,冤枉你了......你能不能饶了我们......我们保证………………”
苏棠才不会听他保证,她根本没打算听潘强的求饶,转身叫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去派出所报警。
听说宝祥居被人诬陷,雷所长亲自带着人来了。
一进屋,就看见数个服务员大婶把一张桌子团团围住,看他们来了,才分开一条路。
桌旁坐着两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全是脸色青白,浑身发抖,显然冻得够呛。
苏棠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讲了一遍,雷所长听完了苏棠的叙述,看向潘强和杨大宝的眼神十分严厉。
“苏老板说的是事实吧,你们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潘强和杨大宝张了张嘴,又颓然地闭上了。
谎话被当场揭穿,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雷所长只当他们是默许了自己的罪行,脸色更不好看了。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有工作单位吗?”
一提到工作单位,两个人的脸色更是一片惨白。
这事儿闹大了,厂子里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处理他们呢?
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都低着头不说话。
雷所长点点头:“好哇,你们俩不说是吧?不会没工作吧?住址呢?家里人联系方式有没有?”
雷所长问一句,两个人的头就低一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他们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赵胜男气不过,在一旁叫道:“还说我们呢,我看你们俩才是盲流子!”
雷所长见他们一直不说话,也不由得怀疑起来。
“难道还真是盲流?你们俩,跟我们走一趟!”
这里毕竟是宝祥居,总不能在这里审问。
两个人都被冻透了,连站起来都费劲,还是几个民警把他们拽起来,把他们带走了。
苏棠送雷所长出去,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又说如果需要,可以随时叫她过去作证。
自己的辖区出事,雷所长也很生气,表示一定会查出这两个人的身份,给苏棠一个交待。
要是不严肃处理这件事,以后谁都能过来毫无凭证的诬陷别人了,那宝祥居还怎么做生意,派出所还怎么管理辖区,保护老百姓安稳的生活?
与此同时,酱油厂的食堂已经乱套了。
食堂的负责人潘强没在,杨大宝也不在,谁都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没有潘强检查签字,采购科那边的肉菜就没办理交接。
没有菜,食堂怎么做饭?
食堂里虽然也有其他的厨师,可是谁也不敢主动担这个责任。
这可是千人大厂的食堂,万一食材出现什么问题,谁来负责?
再说,现在检查签字倒是容易,可是等潘强回来,会不会认为签字的人有别的心思?
大家都知道潘强是个小心眼的,谁也不敢出头冒这个险。
采购科没办法,只能把这件事上报给领导,连耿厂长都被惊动了。
听说食堂两个负责人无故旷工,耿厂长只好亲自出面,带着所有厨师把肉菜检查了一遍,在采购单上签了字,然后让食堂赶紧开火做饭。
这么一折腾,上午就过去了一多半,到了正常中午下工的时间,食堂的饭菜还没做好。
工人们端着空空的饭盒,站在食堂里,一个个怨声载道。
干了一上午的活,结果却吃不上饭,谁能乐意?
大家聚在一起挨饿,便有人想起了宝祥居的菜。
难怪厂长要引进饭馆,如果食堂出了这样的问题,有宝祥居在,至少不会让所有人饿肚子啊!
午饭姗姗来迟,大家紧赶慢赶地吃完,又赶紧回了车间。
没吃饱的,没吃好的,吃完饭又得不到休息的,所有车间里的工人都在抱怨食堂太不靠谱。
酱油厂食堂出了这么大的事,耿厂长等领导先解决了工人们中午吃饭的问题,紧接着便去找潘强和杨大宝。
这两个是酱油厂的人,不管是病了还是出事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人啊。
另一边,进了派出所的潘强和杨大宝换下了被淋湿的大衣,露出了里面印着酱油厂名字的工服。
这下也不用雷所长费事了,直接打电话给酱油厂,通知他们来领人。
如果潘强和杨大宝是无业游民,雷所长肯定不会心慈手软,但是他俩是有工作的人,而且是国营酱油厂的人,雷所长便教育了一番,让酱油厂派人把人领回去了。
毕竟国营厂要注意形象,出了这种事,如果宣传开来,对厂子的影响太不好了。
耿厂长万万没想到,这俩人居然是去宝祥居闹事了,还诬陷宝祥居做菜有问题,顿时气了个倒仰。
他能当上厂长,当然不傻,其中的关系他一想就明白了。
不就是潘强他们怕宝祥居分店抢了食堂的份额,怕工人都去买宝祥居的菜,觉得对他们食堂造成威胁了吗?
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搞恶意竞争,而且就在他们厂子里!
耿厂长一心要用这件事给酱油厂竖立一个体恤工人,为职工谋福利的好形象,更想通过这件事,体现酱油厂对经济改革的支持,以及厂领导主动寻求改变的决心,结果却被自己厂里的人给扎了一刀,可想而知他是多么愤怒。
两天后,酱油厂对潘强和杨大宝的处理结果就出来了。
潘强和杨大宝因为心怀不满,恶意诬陷某饭店的名声,严重违反单位的规章制度,蓄意破坏工厂内部改革,损害全体职工的切身利益,被开除出厂,永不录用。
对于这个处理结果,全厂人没有一个表示异议的。
不让工人们按时吃饭,还要诬陷宝祥居,不让宝祥居在厂里开分店,这谁能忍?
开除都便宜他们了,如果他们不是有工作保着,就应该按照诬陷的罪名给他们判劳改去!
潘强和杨大宝被开除了,他们收拾东西离开那天,全厂没一个人搭理他们的。
还有很多人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骂他们心术不正,一心害人,就是厂里的两个害虫,早就应该把他们清理出去。
他们就像两个过街老鼠,仓惶地逃离了酱油厂。
路过厂门口的时候,他们看到,宝祥居分店的招牌已经挂在了厂区小卖部旁边的屋子上。
看着这一幕,他们只觉得无比后悔。
如果他们不去招惹宝祥居,现在还能保住自己的工作。
可是现在呢,宝祥居分店照样开张,他们却连工作都被自己作没了。
真是后悔死了!
潘强和杨大宝被开除的第二天,宝祥居酱油厂分店正式开张了。
苏棠已经从雷所长那里得知了潘强和杨大宝的身份,以及他们为什么诬陷宝祥居的原因。
昨天李文斌也特意来了一趟,告诉她厂里对潘强和杨大宝做出了开除的决定。
对于这个结果,苏棠还算满意。
虽然这两个人干的事挺恶心人的,但是并没有对宝祥居造成多大的影响,而且他们有工职在身,她也完全能够理解酱油厂的决定,毕竟酱油厂的人犯了法,如果事情扩大,对酱油厂的影响也很不好。
耿厂长能够以这么快的速度处理这件事,已经代表了他的立场和决心。
有耿厂长的支持,苏棠也加紧速度,让酱油厂的分店尽快开张了。
为了给新店造势,她还专门准备了一个意外惊喜。
这天一大早,她便带着人去了酱油厂。
这里店面不大,暂时又不准备上小炒,所以苏棠只安排了两个人过来,一个是年过四十的魏婶,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小祝。
魏婶细心稳重,为人踏实,小祝机灵有眼色,嘴巴甜,两个人在这里看店,应该够用了。
苏棠打开门锁,把钥匙交给魏婶,进了屋。
屋子已经提前收拾好了,所需要的材料也都在前一天搬了过来,今天开张,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
在苏棠的安排下,魏婶把她们带来的三十斤里脊肉洗干净,切成条,小祝负责生火。
苏棠拿出一碗花椒粒,放在大锅里,炒出香味。
炒好的花椒粒盛出来,放在菜板上,用菜刀切成粉末状。
把里脊肉条放在大盆里,用酱油,葱姜,盐和花椒粉等拌匀,腌制十五分钟。
把盆里的姜葱挑出来,加入鸡蛋和淀粉,把它们跟肉一起搅拌均匀。
锅里倒油,油热后加入肉条,炸四五分钟后,捞出来晾凉。
然后,再把肉条倒入油锅,复炸一遍,直到肉条呈金黄色。
这样,酥脆喷香的小酥肉就炸好了。
苏棠炸肉的时候,让小祝把提前写好的告示贴到大门口。
等到中午,有的工人下班回家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了宝祥居门口那一大张写在红纸上的告示。
新店开业前三天优惠大酬宾,凡是进店买一斤酱肉,或者一只烤鸭的顾客,全部送二两小酥肉。
小酥肉是什么,吃过的固然知道,没吃过的一看这名字,就觉得这肯定好吃。
不管怎么样,买一斤肉就送二两肉啊,这可是免费赠送的肉啊!
下午还没过去,这个消息就像旋风一样,席卷了整个酱油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