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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 第六场雪

作者:姜厌辞字数:4180更新:2024-12-26 20:26

叶芷安身心疲惫到极点,到派出所做完笔录没多久,就靠在一女民警身上睡了过去,醒来发现被她当成依托的人换了一位。

这人有着挺括硬实的肩膀,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气场没那么温煦,冷彻凌厉,充满咄咄逼人的侵占性,此刻却带给了她足够多的安全感。

太不真实的一幕,让她错以为此刻各个器官感受到的只是水中的幻镜,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掬一捧放在手心,不曾想,抓到的是他冰冷的金属拉链,她的大拇指指腹还划过了他外套里的毛衣,软而扎。

心莫名也被刺痛一下,她条件反射地收回手,半路被人拦截,包拢在手心。

“醒了?”

她这才敢抬高视线去看他的脸,不似水中月那般皎洁,相反此刻的他有些憔悴,眼周凝聚着浓重的疲惫和郁结,让人想要去抚平。

“你怎么在这儿?”

纪浔也顾左右而言他,“坐飞机来的。”

叶芷安鼻腔略干,眼睛也有些胀痛,抬手揉了两下问:“我睡了多久?”

一旁的女警循声计算了下时间,“也就四十分钟不到。”

叶芷安露出迷茫的神色,话是对纪浔也说的,“那离我给你打电话也就过去不到一小时,你怎么能这么快?坐飞机再转车到暮落村怎么也得两个多小时吧。”

“你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你可能出事,我就直接坐飞机过来了。”

叶芷安还没完全清醒,反应比平时慢很多,先是哦了声,被他横抱起时一怔,下意识挣扎,片刻同他低垂的眼对视上,看清里头的安抚意味后,她才平静下来,“我得给苏念回个电话。

“我已经替你回过。”

她温吞地哦了声,逃避似地将脸埋进他胸口,清亮的嗓音变得沉闷,“我们现在去哪?”

“去医院给你做个系统检查。”

桐楼的医疗设备他信不过,她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连夜飞回北城,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半小时车去临市的中心医院,顺便给她的脚重新包扎。

“我不想去医院。”

纪浔也低下头,没跟她,“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酒店休息。”

“好。”

两个人此刻的情绪不亚于海啸来时的凶猛激烈,交谈时的语调却比重逢后任何一次见面都要平和,将气氛烘托得格外诡异。

暮落村的夜晚少了城市的灯红酒绿,一片寂静。

这样的沉闷一下子带叶芷安回到还被困在房间那会,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上车后,她还不肯松开纪浔也的毛衣,“你说说话吧,什么都行。”

她额角也已经简单处理过,包着纱布,有红色硬币大小的血迹涸出来,上唇干燥发白,下唇被她咬破一个口子,血已经凝固,可这些带来的震撼都不及她现在看人时的眼神,充满猜疑与惊惧不安,聚焦后又是前所未有的空洞、茫然。

哪怕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在亲眼见到她后,纪浔也心脏还是产生了一种天崩地裂的晃动感,霎那间,全身的血液都冲到手上,手指突然变得肿胀僵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想抱住她,又怕伤到她,愣了好一会儿,外头的喇叭声将他意识拉扯回来。

纪浔也摁下大脑的晕眩感,用笑容掩盖眼底的狠戾,“天气预报说北城未来半个月可能会下雪,昭昭小姐,到时候赏个脸一起去看雪景吧?”

“你从哪儿看的气象预报?”

“某度。”

“气象每天都在变,你越提前看越不准确。”

“要真下了,你愿不愿意陪我?”

叶芷安将下巴埋进他替她准备的羊毛围巾里,吸吸鼻子,正要给出回答,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一家普通的便捷式连锁酒店,开的是家庭套房。

二十分钟后,门铃响了两声,叶芷安以为是纪浔也的助理,等人走近,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三十上下,手里提着一个药箱。

林盛安是纪浔也的初中同学,正儿八经的医科高材生,毕业后在沪城一私立医院当外科医生,没多久被纪浔也雇来当私人医生,也是巧,这两天正好轮休,在桐楼旅游。

纪浔也不顾现在已经是深夜,一通电话打去,林盛安骂了他几句,还是任劳任怨地赶来。

见到纪浔也口中的“重症患者”后,心里的骂声更大了,脸上倒没表现出现,微笑着拿出消毒液和纱布。

纪浔也一直观察着叶芷安的反应,她一皱眉,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了把,呼吸短暂变得困难,沉嗓打断林盛安:“你弄疼她了。”

林盛安一阵好笑,“大哥,她脚底板都伤成这副样子,擦药能不疼?你拿片羽毛去刮都疼。”

纪浔也视线还是冷冰冰地倾轧而下。

林盛安把工具递过去,“要不你来?”

纪浔也没动,“我要是自己能行,还要你过来干什么?”

他正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这会甭管谁撞他枪口上,他都能摆出六亲不认的姿态,直接将人射个体无完肤。

刻薄的嘴脸终止于衣服下摆传来拉拽感那一刻,他垂眼,看见叶芷安朝他小幅度地摆了摆头,有劝诫的意思。

同样将她这小动作看在眼里的还有林盛安,眼底兴味霎时重了几分,没想明白对面是何方神圣,才会让向来狂妄自大的纪公子如此听话。

上完药,纪浔也递给林盛安一个眼神,两个人朝外走去,顺手带上卧室门。

“她怎么样?”

“皮肉伤,没什么大碍,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明天就去医院做个检查。”

纪浔也嗯了声,又问:“你认识的人多,里面有没有靠谱的心理咨询师?”

“我记得你在北城那朋友,就那周家大公子不就是个心理咨询师?哦对了,我听说他前几天花重金拍下了一紫罗兰??“

纪浔也不给他趁机八卦的机会,烦躁地拧眉打断:“他不靠谱。”

“那行,我回头给你推几个,你自己对比着选吧。”

说完林盛安才想起问他:“找心理医生给谁看?”

纪浔也没说话,下巴朝卧室一点。

林盛安心领神会,“怕她得创伤后应激障碍?出了这档子事,也确实是得找。”

纪浔也不置可否,点了下手机屏幕,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情,“行了,时间不早,你也该走了。”

“你也知道时间不早?他妈大半夜把我叫出来,你以为我没有夜生活的?就你女人是人,我不是了?”

林盛安骂骂咧咧着朝门口走去,一波说完,意犹未尽,还想说什么,直接被推了出去,大门在他眼前合上,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响。

“......

纪浔也回到卧室,发现原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正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他走过去,紧挨她坐下,“哪里不舒服了?”

叶芷安现在哪哪都疼,但她没说实话,“睡不着。”

纪浔也伸手,准备去揽她的肩膀,手机响了几声,他旁若无人地接起,应了声“我知道了”挂断。

叶芷安抬头看他,“是不是有了什么消息?”

“刚才找到人了,不过被他逃了,现在还在追。”他半蹲在她身前,“别怕,很快就会有个结果,他这辈子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分明说着狠话,语气却是再柔和不过,叫人心甘情愿又没头没脑想去信服。

迟疑几秒,叶芷安说:“我知道他是谁。”

纪浔也不想跟她谈论这个话题,就没往下接。

“我刚才想起来了,其实在昏迷前,我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是烧烤和薄荷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纪浔也岔开话题,“为什么想到要打给我那个号码?”

叶芷安愣了愣,无措一阵后,不答反问:“你以前打给我那么多通电话,为什么都不说话?”

“怕我一开口,你就会挂断电话,然后又把那个号码拉黑。”

叶芷安只觉自己被人灌下极度辛辣的烈酒,喉管经历一阵难忍的灼烧感后,余味是绵长的酸楚。

她尝试用回忆里的甜驱散这种让人舌尖发麻发胀的味道,无果后,讷着一张脸去看他,他的眼神是另一种苦涩的感觉,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他变成了寥寥的白雾,那么轻,那么脆弱。

“为什么你只在冬天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你没把那个号码拉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淹没于同一片死寂中。

他们都在等对方的回应,有宣战的意思,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最终先打破沉默的是叶芷安,她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挑起一个全新的问题:“如果能开口的话,那些时候你想跟我说什么?”

“太多了。”

纪浔也低垂着眼帘,自嘲一笑,“偶尔几次也想狠狠质问你。

“你现在说吧。”她突然很想听。

事先在脑海里排练过千次万次,这会纪浔也开口得毫不费力,甚至连语气声调都能拿捏到精髓,实实在在质问的口吻:“叶芷安,你知道吗?柔情蜜意的关怀和爱护,自我牺牲式的保护,对我来说全是狗屁。”

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没那么狰狞,碍于台词本身并不温柔,再往里掺些真情实感,眼神里的阴冷根本控制不住。

“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我只希望你在我面前,能不那么清醒。”

稀里糊涂地沉迷着,稀里糊涂地抽不开身,稀里糊涂地继续爱着他,而不是为了将他高高托举着,无视自己的情感需求,非要跟他分出一个毫无瓜葛、一清二白的未来。

纪浔也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最想说的不是这些。”

叶芷安咬着唇,默默等待他的回答。

又一声轻嗤后,他带出一句:“今天又下雪了。”

她眼皮一颤,怔忪不已,转瞬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补充了句:“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在冬天打给你??不是冬天才打给你,而是我只在下雪的时候打给你......你不在的日子里,北城下了三十七次雪,可笑的是,我没有一次能见到你。”

一旁的桌几上放着台加湿器,雾气在橙黄的灯光下不断散开,化成水汽弥漫至房间的各个角落。

叶芷安感觉自己皮肤黏黏糊糊的,心脏也是,湿答答,被水珠形成的雨幕往下拽。

忽而想起大雪纷飞那天,她躲在电话亭同他遥遥相望。

她说,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下雪,她就能在北城见到他。

她还说,可惜北城的雪天太多太多,而她总见不到他。

回神时,她的手已经被人握住,纪浔也说:“以前混账的时候,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天,时间对我来说,就是这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东西,跟你分手后,我才知道它原来这么慢。”

他闷笑一声,“原来熬过四年要这么久。

她欲言又止。

他又说:“我们昭昭真厉害,当初竟然能喜欢我这种混账,一刻不停地喜欢了整整四年。”

她没忍住问:“纪浔也,你是不是??“

是不是故意拖到四年后,才制造出一场场意外和我相遇?

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体会我当初的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有太多话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安安静静听他往下说:“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们唯一进行过的赌注?那次是我?出来的,我说要是冬至能下雪,我们就到此为止,那么昭昭,你现在还敢再跟我赌一次吗?用你身上所有的筹码。”

叶芷安愣愣抬头,朦胧中似乎看见了他身体里同样残缺的拼图,亟待填合。

许久,她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这几年,你爸打过你吗?”

这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纪浔也稍怔后摇头。

“他还会逼你下跪吗?”

他终于听明白了她想表达什么,“他暂时没那功夫管束我。”

她不依不饶地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要你跪下,你还会听他的吗?”

“不会。”他回得毫不犹豫。

她又沉默了会,将话题绕回去,“你要赌什么?”

这答案其实不难猜,但这一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揣度。

“还是赌今年的冬至会不会下雪,要是下了,我们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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