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暴雨在赵国和匈奴地区都极为罕见。
暴雨在云中城的府邸屋檐下形成了透明的水帘,院落中早已积水成渊。
渊禽站在大厅门外的廊道上,看着满城的大雨和雨中规整的山石与鼎器。
后方的厅堂中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是匈奴各部落的大人物,实权在握。
人们在屋子里小声交谈着,偶尔看向渊禽的目光中带着冷笑、不忿和不满。
只有鬼方部落的人看着渊禽的背影时,眼中满是欣赏与欢喜。
这次占据云中城,渊禽占据了所有先机。
尤其是他以云中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侵吞其他城市,更是让其他匈奴部落陷入了被动。
因为这里是第一片真正扎根的匈奴人的地方,无形中给其他部落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听说鬼方部落的另一个单于继承者听到这话后,直接放弃了争夺单于的权利。
不久,渊禽迈着矫健的步伐朝这边走来。
如今的他在匈奴各部落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堪称豪雄。
他打了声招呼,笑着对房间里的人说道:“赵国人常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诸位看到这瓢泼大雨,是否有好心情在这里欣赏山水呢?”
房间里的人虽然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最后一句话他们还是听懂了,于是纷纷翻了个白眼。
有个大部落的人不耐烦地说道:“渊禽,你今天把我们召集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部落的战士们正在攻打一个城市,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的。要是没什么大事,小心灾祸降临到你头上。”
“我渊禽堂堂正正,何惧灾祸!”渊禽不在意地挥挥手,然后缓缓走入座位。
没等这些人再次开口询问,渊禽就继续说道:“赵国今年收获颇丰,四十万大军与秦国三十万大军对抗,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听说现在剩下的六国准备联手进攻秦国,在座的各位觉得我们是否有利可图?”
听到渊禽的话,在座的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来这里时想过很多可能,比如渊禽可能想从他们手中收取“过路费”,但没想到渊禽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似乎并没打算收取过路费。
仿佛看穿了众人的疑惑,渊禽笑着摊开手,好笑地看着他们。
“怎么,各位不会真的以为我渊禽是想收过路费吧?那也未免太小看我渊禽了。”
“这次诸多匈奴部落联手围攻赵国,目的可不仅仅这么简单。”
“我觉得,我们不仅可以攻击赵国、占领几个城市,我们更有实力在这里分化出一片土地。”
“赵国的这些城池,自然应该属于我们,不过,在我看来,这还远远不够满足我们的胃口。”渊禽面带温和的微笑说道,然而他眼中的寒光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不久前,秦国与赵国之间的那场战争,我们虽然收获颇丰,但终究还是错过了一些大好时机。”他继续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遗憾。
“如今,六国联手对抗秦国,这场战争的规模与影响,必将远超过去的两国交锋。如此良机,我们怎能轻易错过?”渊禽缓缓提出他的见解,双眸微眯,仿佛在权衡着每一个字。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整个大殿仿佛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也被隔绝在外。
只听他沉声道:“我提议,我们各部落应该联合六国,一同向秦国发起进攻。”
“各位觉得如何?”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
“眼下的局势对我们越来越有利了。
羌支那边,许多游牧民已经被我们击退,他们见识到了铁器的厉害,现在很少再有小股队伍敢来骚扰了。”一名部下汇报道。
“和夷部落也是如此,他们现在都是以千人以上的规模进行进攻,简直就像是一场小型的战役。”另一名部下补充道。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了王上的铁器支持,我们的实力大增,根本无需复杂的计谋,那些游牧民根本无法与装备了锋锐铁器的士兵抗衡。”李斯在狄道城的房间中,一边忙碌着工作,一边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随着王上铁器的广泛支援,边疆城市逐渐扭转了战局。那些手持残破青铜弯刀的游牧民,在装备精良的大秦战士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特别是王上最近新研发的“马蹄铁”,给马匹穿上了“铁鞋”,极大地减少了马蹄的磨损,增强了作战能力。原本只作为运输工具或战车的马匹,现在已经成为了单人作战的利器。战马的冲锋力量令人震撼,当陌刀与战马结合时,其杀伤力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这些新装备的出现,大大减轻了“天”“人”两支特种作战小队的压力。
如今,盖聂已经带领一百名天字小队成员,悄然向羌支部落的大本营进发,准备给这个高原部落一个深刻的教训。
……
在昏暗潮湿的山洞中,大雨如注,雨水在外面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水帘。
山洞内弥漫着潮湿和腐臭的气息,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一个人从浑浊的水中醒来,全身疼痛难忍。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确认自己还活着,外面的大雨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在这种天气下,匈奴人不会出来搜寻。稍作休息后,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布条包扎伤口。
短短的时间内,他的人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李牧将军战败后,生存变得异常艰难。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但命运却让他活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那场战争,只有我活了下来,所以你们才一直在我身边,让我继续活下去吧?”他心中暗自思忖。同时,他也相信还有其他人在那场泥石流中幸存下来。
司马尚的存活确实是个奇迹。
当初被数十万秦军围困时,他接到了李牧将军的任务——带领一支小队突围出去寻求援军。
虽然明知是九死一生,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接受了任务。
然而,他没想到那会是与李牧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他心中,李牧是战无不胜的神话,是赵国的军神。
然而,当泥石流伴随着暴雨冲刷下来时,他才发现一切都已改变。
他在泥石流中昏迷了数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小溪中。
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他最终爬上了岸边。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秦军的搜查队伍。
他凭借一身武艺击退了敌人,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李牧将军被活埋的噩耗。
当他赶到当初的城池时,只看到了一片泥土。他悲痛欲绝,浑浑噩噩地朝着赵国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他遇到了云中城逃难来的流民。
他们差点将他当作敌人对待,幸好其中有一位妇人认出了他腰间的腰牌。
在流民的帮助下,他逐渐恢复了意识。
当他得知匈奴入侵、云中城主战死城头的消息后,他毅然决定拿起武器回到云中城。
“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去弥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他坚定地说道。
……
大雨依旧倾盆而下。司马尚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愧疚。
他觉得自己在军事领导上不如李牧、在策略定夺上不如君丈、在平易近人与身先士卒上不如符录……甚至在武艺上,军中也有太多人超越了他。
然而,对于苏长云这个人,他却是由衷地敬佩。
他听说占领云中城的渊禽将苏长云的头颅带走与其妻子合葬,并表示对苏长云的欣赏。
虽然此事真假难辨,但根据他对渊禽的了解和对方的作风来看,他认为渊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毕竟,他和渊禽是老相识了。
尽管赵国与匈奴之间仇恨深重,司马尚对屠戮匈奴人毫无畏惧,但他内心清楚,渊禽绝非寻常的匈奴人可比。
李牧生前曾断言,渊禽此人留不得,否则必成大患。
遗憾的是,李牧离世不过月余,这番预言便已应验。
司马尚尽管对匈奴充满敌意,却也不得不承认渊禽在某些方面确实独具匠心。他的手段狡猾,行事毒辣,完全超乎了一个普通匈奴人的范畴。
司马尚深知渊禽必须铲除,于是他孤身犯险,决心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换取国家的安宁。
“若你在世,或许会笑我此举太过鲁莽吧?”他在山洞中低语,大军溃败,他已无颜面对赵王。
重振旗鼓,为李牧报仇已无望,他只想用自己这残破之躯为赵国尽最后一份力,哪怕只是减轻一丝罪孽也好。
他不确定是否还有人能像他一样,在那场泥石流中幸存下来。
那么多日子过去了,记忆中的河流依旧汹涌澎湃。
司马尚本就伤痕累累,又经历了泥石流、水淹、长途跋涉,还差点被一群妇孺误杀。
加之旧伤未愈,新伤累累,他能活到现在,多亏从秦军士兵身上搜来的药物和他那久经沙场的体魄。他常说,自己受伤无数,命硬得很。
然而此刻,司马尚也感到力不从心,他心力交瘁,思绪纷飞,想着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他已经两次刺杀渊禽,待伤愈后,这将是第三次。他暗自思量,能活着连续三次在万军中刺杀渊禽,这样的壮举,即便下了地狱,也有资格向李牧炫耀一番。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洞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异常,紧接着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司马尚紧握银剑,勉强站起身,随后有人在外摸索。
“是她?”司马尚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揣测。
那人缓缓走进,司马尚悄无声息地靠近,手已搭在她的脖颈上。他并未用力,因为对方是女子,若她有恶意,他有信心瞬间扭断她的脖子。
“将军……你……你真的在这里?”女子惊呼之后迅速镇定下来。
“你如何找到我的?”司马尚沉声问道。
“小女子说过要助将军一臂之力,而且这里是大哥的守城,我……我不想离开。”女子回答。
原来这女子是苏长云的小妹苏玄,一个名字颇具男子气概却容貌出众的女子。她继承了兄长的狠辣,为避难民侵扰,不惜在自己脸上划下数道伤痕。此刻她面上疤痕未愈,隐约渗出血迹。
司马尚没想到她会跟来。他上次刺杀后逃遁,竟被她找到。她对云中城了如指掌,为他提供药物和藏身之处。虽然他并未完全信任她,但她还是再次找了过来。
“疼……”苏玄轻声呼痛。
司马尚意识到自己捏痛了她脖颈上的伤口,连忙松手,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你熟悉云中城的地形吗?画张图给我,然后赶紧离开,这里不安全!”
苏玄没有回答第二句话,只是认真地点头答应了第一句话。她捡起树枝,细细描绘出云中城的全貌,还详细标注了暗道、藏身之处、药物和兵器所在,甚至指出哪些看似是逃生之路实则是死胡同。
司马尚听罢大惊,一个女子怎会知晓如此之多?苏玄剪去长发,苦笑说道:“我也曾想过刺杀渊禽,只是如今已毁容,无法实施了。”
司马尚听出她话中的意味,她原本打算用美人计。然而苏玄并不在意他的目光,而是取出药材为他敷药,同时讲述着赵国的近况。
刺杀渊禽太过艰难,与其冒险行刺不如回归赵国。司马尚听着她的话,虽觉聒噪却也感到新鲜,这些话实在不像出自一个女子之口。
“都是跟大哥学的。”苏玄笑道。
司马尚默然,拳头紧握。云中城苏家,他们的陨落是否太过可惜?如果他们能继续成长,或许能成为赵国的栋梁之材……不仅是苏家,还有太多世家因他的失误和战败而陨落,导致赵国陷入困境。
疗伤完毕后,苏玄悄然离开。
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会让司马尚更加危险。望着她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司马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新拿起刀刃,遥望云中城的方向,缓缓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