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秋雨。
翌日的天气却是晴朗无云。
熙和殿院子里的木芙蓉被冬灵照料的很好,天黑之前就被转移进了屋子里,因而并没有被雨水摧残。
但瓶子里桂花的颜色却都黯淡了。
姜令音醒来时,目光正好对上了那一截桂花枝。回想起昨日扶喻的问话,她不禁弯了弯唇。
云雨过后,二人将身上清理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相拥在一起。
扶喻忽然问:“??怎么还留着那桂枝?”
她当时没有犹豫,就说:“这是陛下赠给妾身的第一件东西,妾身留着它。一看到它,妾身就能想到陛下。”
那时候扶喻是什么表情呢?
可惜姜令音并没有看到。
但不妨碍她感受到他怀中的温度??两人肌肤相贴,扶喻将她搂的更紧,闻言他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对他来说,爱慕他的女子应该数不胜数,但总不能每个人都对他表明心意。
姜令音却很喜欢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
她喜欢将“喜欢”二字放在嘴边。
她自己说了,也会反问:“陛下喜欢妾身吗?”
“喜欢。”扶喻这样告诉她。
她知道,他说的喜欢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一种喜欢。但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迟早有一天,他的喜欢,会变成她想要的喜欢。
在宫中,权力,位分,子嗣和宠爱同样重要,但前三者却都依靠于皇帝的宠爱。单薄的宠爱并不能是宫中长久生存之技,所以,姜令音的选择是在被扶喻“喜欢”时,最大可能的谋取前三者。
毕竟,喜欢她的人,难道不该将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吗?
陛下连着两日留宿熙和殿并不足为奇,但宜庆宫偏殿发生的事却不知怎的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一时间,在宫人和嫔妃之间引起了诸多议论。
大多人都对汪宝林褒贬不一,但对于姜令音却都是觉得张扬跋扈,仗势欺人。至于诚妃娘娘,则都在夸她处事公允,不偏不倚。
冬灵和喜盛去取膳时听了这些,回来后气愤地说给姜令音听。
姜令音对此却置若罔闻,毫不在乎。
她不需要在宫中经营好听的名声,这些话无关痛痒,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或许,反而会让某些人放松对她的警惕。
她不在乎,可冬灵却义愤填膺。
看着气得鼓起脸颊的冬灵,姜令音生了逗弄之心,她给纤苓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即接话:“宜庆宫发生的事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依奴婢看,应当是宜庆宫的人传出去的。”她顿一顿,“也有可能是诚妃娘娘或是汪宝林。”
冬灵“啊”了一声,道:“诚妃娘娘怎么会将这种事传出去?奴婢看,八成是汪宝林传的,想踩着主子让人怜惜她呢。”
此话一出,姜令音唇角隐隐浮现出一抹冷意,“诚妃娘娘为何不会?”
冬灵挠了挠头,理所当然地道:“诚妃娘娘心善,又与主子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怎么会向外传不利于主子的消息呢?”
姜令音瞥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凉:“你若是觉得诚妃比我好,不如我将你调去宜庆宫候?”
“主子!”冬灵大惊,顿时跪了下来,“主子恕罪,奴婢并无二心。”
姜令音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她。
纤苓沉默了一瞬,也求情道:“主子,方才是冬灵失言了,奴婢保证,她对主子忠心耿耿,还望主子再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冬灵与纤苓都是尚仪局出身,当初一起学规矩,从前彼此之间倒也没有多熟悉,自从一起到了熙和殿,二人的关系反而亲密起来。
杪夏是姜令音带入宫的人,和姜令音关系不同寻常,且熙和殿的一切大小事宜都由她看管;喜盛又是唯一的太监,与她们身份不同,因而二人时常互相帮助。
纤苓替冬灵求情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杪夏看了眼自家主子,知道她的试探心思,也跟着道:“主子,您先别气着自己身子了,冬灵岂会有那种心思?您若是生气,便罚她今日一个人去御膳房给您取膳如何?”
杪夏递了个台阶,冬灵立即顺势而下,“还望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姜令音这才勉强道:“行了,下去了。”
纤苓忙不迭地将冬灵扶起来,同她一起退出屋子。
杪夏见二人离开,小声问:“主子觉得纤苓可信吗?”
姜令音微微侧眸,眉尾向一扬。
她说:“不可信。”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信任过纤苓和冬灵。
哪怕杪夏没有发觉二人的异常举动,但姜令音对她们始终抱有戒心。
她让纤苓看着冬灵,不过是想试探二人是否联手,若是,则可离间二人,若不是,对她又有什么损失呢?
杪夏不觉意外,又说起了觉夏:“主子,觉夏从前一直待在尚仪局,并不曾被调到后宫来伺候主子,奴婢听说,这次是尚仪大人特意点名让她来熙和殿的。”
姜令音兴致缺缺,“尚仪面上与谁走得最亲近?”
“尚仪大人从前受过诚妃娘娘的恩惠,大抵是......”在姜令音越来越皱的眉头下,杪夏渐渐收了声。
又是姜衔玉。
姜令音用舌尖抵着上颚,眼中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薄雾。
烟雾朦胧,掩饰了她眼中的情绪。
杪夏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玉照宫偏殿
蒋贵人落水的当晚便因寒气侵体而发起了高热,宁昭容虽然为她请了太医医治,但一日过去,成效甚微,蒋贵人整个人还是不曾清醒。
宫女端着熬好的药喂给她喝下后,将空碗随意地放在了桌子上,人却转身来到了厢房里,从身上取出一个香囊,她几乎没有犹豫,解开香囊,从里头取出一张纸,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纸里面包裹的东西。
宫女手握成拳,心一狠,又将东西放回了香囊里。
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主子好。她这样想着。
姜令音闯进宜庆宫并掀了汪宝林的桌子的消息也被庆望传给了扶喻听。
扶喻挑了挑眉,心道:难怪他昨日起此事,女子选择避而不谈,甚至想转移话题,原是如此。
庆望当然也查了前因后果,不过扶喻听完,神色寡淡,只是问了句:“昨日真是汪宝林生辰?”
庆望道“是”。
扶喻又问:“朕记得贵人的生辰也快到了?”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当初调查姜令音的册子他从头到尾仔细看过一遍。
庆望怔了怔,忙道:“是,陛下好记性。姜贵人生辰是十月二十六,再过几日便是了。”
扶喻摩挲着手指,思忖了须臾,问:“司珍司那边头面可做好了?”
庆望笑道:“奴才问过了,说是正在赶制,怕是要再等两日。
扶喻“嗯”了声,叮嘱道:“做精致些,赶在二十六日前做好。”
庆望会意,保证道:“陛下放心,奴才会盯着的。”
回头出了殿内,他便亲自去了一趟司珍司,找到掌珍着重交代了几句。
做完这件事后,私下里他也不免对着自己的徒弟感慨:“陛下宠爱一人时,当真是十分用心。”
爱之如珍宝,弃之如草芥。
这就是陛下。
籍安嘴上应着他,心里却在犯嘀咕。
虽然得到这样待遇的,从来不只有贵人一人。但他总觉得,姜贵人的能耐却不可小觑。
也许,她能让陛下的目光留在她身上更久一点,让陛下为她做得更多呢?
临近午膳,永安宫和琼芳殿的宫女相继来到勤政殿,送上了茶点。
庆望笑眯眯地收下东西,交给扶喻。
扶喻睇了他一眼,“朕记得前几日说过,这段时日不去永安宫。”
庆望连忙给自己打了一巴掌,“瞧奴才这记性,陛下恕罪。”
扶喻也不是真正怪罪他,他知道这是庆望的小心思,有的时候,他也是很好说话的。
庆望打完自己,又斟酌道:“太医说,琼嫔主子这一胎养的极好,陛下可要去看看?”
扶喻没有接茬,反而淡淡问:“顾贵人这两日如何?”
庆望自然也没忘了顾静姝这个人,恭声道:“顾贵人一直在怡和殿抄写宫规,今儿已经送去昭和宫给淑妃娘娘过目了。”
见陛下神色有所变化,他继续道:“淑妃娘娘罚了顾贵人闭门思过,顾贵人这几日一直在屋子里,奴才听说,御膳房那边对怡和殿便有些怠慢了。”
扶喻转了转玉扳指,“传顾贵人来侍膳。”
又吩咐:“你晚膳前去一趟御膳房,传朕的口谕,将掌事的杖责二十。”
庆望心一惊,“是,奴才遵旨。”
陛下一向不爱管这些琐事,这回却为了顾贵人杖责御膳房掌事。
他在心里摇头感慨:陛下待顾氏,当真是不一样的。
熙和殿
姜令音听说陛下传了顾静姝去御前侍膳后,却没有多大的反应。
御膳房的人见她得了宠,送来的膳食好歹让她勉强吃得下去。
她照常用过午膳,毫无忧色的开始午歇。
姜令音这副淡然的模样也让熙和殿的人按捺住了躁动的心。
陛下的心思向来琢磨不透,主子既有分寸,她们何必着急?
熙和殿没有任何动静,这让暗中观望的人着实失望。
临华宫丽景殿
沁丽仪略吃了几口饭菜,便放下了木箸。
“听说琼芳殿送糕点去了御前?”
候在一旁的宫女雾枝笑道:“是呢,主子。除了琼芳殿,永安宫也送去了。不过谁能想到,陛下却传了贵人侍膳。
沁丽仪却没笑,她的神色微有凝重,“陛下看重苏家,必不会让人怠慢了顾贵人,眼看姜氏成了贵人,陛下怕是要给顾氏晋位了。”
她料想的不错,午膳过后,御前便传出两道口谕:
一道,晋贵人顾氏为小仪;另一道,御膳房掌事欺上瞒下,杖责二十。
各宫嫔妃更多的将目光放在了第二道口谕上,虽说这处罚不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御膳房的事已经失了圣心,不中用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取而代之。
陛下从来没有管过御膳房和六局二十四司的事,这回的旨意看似来的措不及防,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这是在为顾贵人做主。
不难打听,近来因着蒋贵人落水一事,顾贵人被淑妃娘娘要求闭门思过,御膳房对怡和殿便有些怠慢了。
顾贵人,如今也该称呼顾小仪了。
宫里嫔妃,谁没受过御膳房掌事的为难呢?但谁都以为,即便事情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会管的。
可是,陛下这次却出手管了。
早知如此,如何能轮得到顾氏?
但她们心里羡慕归羡慕,面上还是要来给顾小仪庆贺。
姜令音被这一阵接着一阵的噪声吵醒,不耐地睁眼唤人:“外头怎么了?”
进来的是杪夏,她轻声解释道:“陛下方才给顾贵人晋了小仪,这会儿各宫都送来了贺礼,可是吵着主子了?”
姜令音揉着额角,头还有些晕沉,半晌才反应过来:“顾小仪?”
杪夏扶她起身,让纤苓端来一个铜盆,用棉帛沾了冷水替她敷了敷脸。
冷意袭身,姜令音很快清醒了许多。
杪夏这才将姜令音歇下后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道来。
听到扶喻为了顾静姝下令杖责了御膳房掌事,姜令音忽地夺过杪夏手中的棉帛扔到了盆中。
水渍溅到纤苓的脸上。
她眨了眨眼,安慰自家主子:“主子,不论陛下是为了谁处置了御膳房的事,对主子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啊。”
对各宫主子来说,也是如此。
但令音的关注点不在这个。
她垂下眼睑,眸中闪过一抹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