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娘来了。”
得了上次教训,季穆这回早早遣了两个做粗活的婆子站在廊檐下等。
两婆子冻得脸色发青,她们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敢朝季穆撒,于是将怨气对准眼前娇滴滴的女郎。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请来了周姑娘。”
“是啊,姑娘再走慢些,皇城就该宵禁的了。倒也不怪姑娘,毕竟是从姑苏来的,皇城里规矩大礼仪多,处处不同。”
周稚宜视若无睹。
两婆子指望不上,岳娘抢先一步掀开帘子。待姑娘进门后,转身对着两人,扬手就是两巴掌。
她常年做重活,又会点拳脚功夫,一巴掌下去两婆子半天没吭上气。除了下巴有点红,任谁都看不出来。
“谁敢嚎,我就打死她!”岳娘握紧拳头,压低嗓音威胁。
诚然,周稚宜不能自降身价亲自教训婆子,但身边伺候的丫头可以。
即便传出去也不过是下人之间发生龌龊罢了。
周稚宜踩着巴掌声踏进来,屋内的气氛几乎瞬间凝固。
她并不在乎季氏母子的看法,倒是有些在意……继而她愣怔在原地,瞳孔一寸寸瞪大。
厅堂之中,紧挨着季徐氏坐着的白衣贵女,正微抬着下颌,用一种高高在上且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
裙摆,与巷子里的那枝织金并蒂花如出一辙。
是她!
竟然会是慕三!
周稚宜脑袋嗡嗡作响,忍不住朝她投去惋惜又同情的目光。
真真白瞎了这一双漂亮的眼睛,怎么就瞧上季穆,还做出那般大胆的,不可回头的举止来。
慕琂顿时一怔,心底叫她那蕴含深意的目光刺出一团火。
她一开始就知道季穆的未婚妻是个美人。
却始料不及,她会生得如此国色天香。
梳着单螺髻,衣着过于素净,连耳珰首饰都未佩上一枚,却明艳灼目几近不敢逼视。
皇都的名门淑女,个个养得一身端庄娴雅的气度。
她们大多瞧不上江南水乡来的狐媚子。
但她们的夫君却偏偏钟情于此。
何况,季穆还同她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慕琂轻咬银牙,生出一股忌惮的敌意。但很快这股敌意,就在季徐氏的责备声中变成了轻蔑。
“还不快来向慕姑娘见礼。”
慕琂唇边漾着浅笑,仿佛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主母,等着家中妾室过来叩拜行礼。
周稚宜长睫覆下,眼底是一片晦暗讥诮。
季徐氏约莫是想荣华富贵想疯了,不惜踩着她的脸面去讨好慕琂,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实在抱歉,我身体感染风寒不适,让客人久等了。”
她举帕至唇边,低低地咳嗽两声,雪腮顿时晕开一抹红。那截细腰本就纤细,再露出脆弱之态,是那样的惹人怜爱。
季穆眼含担忧,下意识就要起身,猛地才想起什么才坐回去,关切道:“你身子本就娇弱,天冷屋内多添几盆炭火。”
此言一出,左右两个女人齐齐变色。
季徐氏几欲发作,余光撇到慕琂狠狠撕着的帕子上,眼睛骨碌碌一转,决定作壁上观。
“慕掌柜来府上是……”周稚宜故作不解地歪了下脑袋,笑容自然而诚挚。
她不拦着慕琂嫁给季穆,却膈应她这副主母作派。
慕琂脸色微沉。
身边婢子见状,怒斥道:“不得胡言,我家小姐乃是户部尚书之女,又岂是什么出身低贱的掌柜?听闻周家两代皆为商贾,也难怪周姑娘如此短见。”
周稚宜眨了下眼睛,恍然道:“那慕小姐此番上门做客,是代表慕大人,想要招揽我未婚夫不成?”
季穆忽然眼皮子一跳,厉眸扫向她。
却在她脸上瞧不出什么来。
“当然不是!”那婢子轻哼一声,鄙夷道:“蘅芷阁是我家小姐的嫁妆铺子,前些日子季公子救了店内的账房,小姐知恩善报,故携重礼登门拜访。”
周稚宜侧头扫了一眼窗外天色,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憋出一句话:“你们姑娘,对账房可真好。”
哪个正经守礼的未婚姑娘,会在陌生男子家里,从青天白日一直待到宵禁前,就为了替一个账房答谢他的恩人?
况且,那账房是个刚死了妻子的鳏夫。
除非两人之间……
那婢子浑然未觉,骄傲地抬起下巴:“那当然,小姐……”
“知书,住嘴!”慕琂忽然喝止出声。
她起身,一双美眸沉沉瞪向周稚宜,随后对季穆含情说道:“多有叨扰,我该回府了。”
季穆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觉得慕琂太过旁若无人,竟连掩饰都不懂,迟早会招来诟病。
旁人看来却是脸上温润如初:“三姑娘稍坐片刻,我先去吩咐管家备好马车。”
他体贴周到,温柔小意得叫慕琂想起巷子里那个吻,脸颊不由得涨红。
周稚宜讽刺一笑,垂眸道:“我身体微恙,就不送慕三小姐了。”
不等任何人回答,她转身抬脚就走。
岳娘听到声音,打开厚重的门帘。
刚出了门,一阵疾风迎面刮过来,吹得周稚宜浑身激灵,喉咙里的痒意怎么都克制不住,遂偏头低低地咳嗽起来。
季穆抄起披风挂在她身上:“阿宜,你快回去,我这就命人去找个大夫来。”
离得近,他身上的味道飘过来。
周稚宜再次闻到熟悉的冷香,一时之间,只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这股味道,她曾在皇庄宴会那晚闻过。
原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就相遇了。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心感猛然涌上心尖,周稚宜用力推开季穆。灯笼微光映照下,那张明艳的脸上是毫无掩饰的厌恶。
“别碰我!”
她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身体忽冷忽热,脑袋也变得昏沉起来。
那病恹恹的模样,落入季穆眼中,仿佛她今夜窥破二人情意后伤痛欲绝。
是啊,他的阿宜何等聪慧。
早知道不该色迷心窍答应慕琂,应该再等等,至少等春闱之后再向阿宜坦白。
季穆忍不住追上前,一把抓住了周稚宜的胳膊,拉着她往怀里带:“对不起,阿宜,我……”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啪!”
脸颊骤然一疼。
瞳孔里倒映着周稚宜强烈的抵触与抗拒,他心底升腾起一股怒火:“阿宜,认命吧。我说过的,就算死,你也只能是季家妇,只不过……”
恶狼撕开温和面具,附在她耳边字字残忍。
“……以妾室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