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管事默契对视一眼。
看来,改日得单独问问绿杉,姑娘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决绝且悲痛地要离开季穆?
“姑娘放心,我们定会把你带回去。”万管事满心欣慰。
世道对女子过于苛刻,不孕、善妒、不慈……女子为了贤名,蹉跎一生。她不忍见姑娘困于高门大院,郁郁而终,不如快刀斩乱麻。
眼泪顺着少女巴掌大的小脸簌簌落着,万管事连忙哄:“瞧着都瘦一圈了,万姨待会儿给你做碟酒酿饼好不好?”
周稚宜胸腔酸涩涨疼,破涕为笑:“我已经及芨了,您怎么还拿我当孩子哄呢?”
她也不敢痛快地哭一场,唯恐眼睛红肿叫季家那对母子瞧出异常。只得深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
“万姨、郑叔,母亲离世后,曾留给我一本香方,我欲借此在皇都开设一间香铺。大内将于明年春季重开万商会,广邀天下商户,竞逐内贡名额。
据我近期所知,尽管蘅芷阁享有“天下第一香”之誉,但宫内从未采购过他们的香膏。明年,他们落选的可能性极大,原因有二:
其一,蘅芷阁掌柜慕三姑娘出身名门,商贾地位低微。若被冠以皇商之名,对她声誉无益。
其二,慕大人权高位重,为稳定前朝局势,陛下断不会让蘅芷阁坐大。”
周稚宜抬起头来,潋滟秋眸里散发的微光。
清朗澄澈,明亮灼人。
“明年,我对皇商名号势在必得!”
她全然没有退路了,季穆与那位三姑娘有了肌肤之亲,定然会对她负责。
可自己这副容貌,季穆怎会轻易舍弃?
最终的结局,无非是她沦为妾室。即便是侥幸在主母手中生下来的孩子,也将一辈子低人一等,视作半奴。
听到周稚宜侃侃而谈,条理清晰,郑万两位管事倍感欣慰,继而便是勃然大怒,心里攒起一团滔天怒火。
季穆竟把他们如珍似宝呵护长大的小娇娇,硬生生逼迫到这种地步。
万管事红着眼眶抚上少女柔软的发顶,郑重承诺:“好,你想要,我们便帮你争!”
“那姓季的无非是看姑娘孑然一身,无权无势,才敢仗势欺人。”郑管事是个直性子,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子不信满都权贵,有钱砸不出一个敢为姑娘做主的人来。”
周家做了那么多年的姑苏首富,行事自是豪横。
周稚宜唇角微微弯起,只觉笼罩在头顶的荫翳云霭层层散去,散落下来的天光照亮前方,是一条康庄大道。
她吩咐岳娘找掌柜取来纸笔,誊抄五张普通香方,以供寻常售卖制作之用。
因慕三姑娘之故,调香师成为皇都小娘子们最为钟爱的职业,故而想要签约一位调香师并非难事。
随后,她又转交给两位管事两千三百两银子,让他们明日去租赁好的那栋房子住,一应事宜全权交由他们处置。
一番安排下来,天色逐渐变暗。
“姑娘,该回去了。”岳娘提醒道。
万掌事眼圈泛红,紧紧握着周稚宜的手不放:“要不别回去了,有我和郑掌事在,不信季穆敢来抢人。”
他们周家的小娇娇,下巴都尖瘦了一圈。季家有眼无珠,他们自己的娇娇自己宠!
“没错,我们就是你娘家人,哪有未婚一直住在夫家的道理?”万掌事心里窝火,恨不得上门将季穆暴揍一顿。
两位掌事拳拳维护,叫周稚宜鼻尖阵阵酸涩。
她眨掉眼角的泪珠,笑着拒绝道:“不能叫季穆知晓我们的底牌,这段日子还得委屈郑叔跟万姨,暂时不要在季家露面。
过几日我会借季徐氏之手大闹一场,找间寺庙清修抄经。以便在除夕那日,请和尚们为爹爹再做场法事。”
大梁朝服孝三周年称为“谭祭”,行释服礼。
哪怕爹爹生前曾几番扶助季家,但那对母子自私自利,决计不会同意在除夕操办谭祭的。
两位管事齐齐一怔,面露悲痛,皆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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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绿杉急得满头大汗,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前院里已派人来催促数次,家中有贵客到访,言明让您速去前厅。奴婢佯装卧病在床,托词不愿以病容见客。然而不仅季夫人派人前来催促,就连季公子也刚刚遣管家来了一趟。”
周稚宜的眉心重重地一跳,边解开盘扣,边疑惑询问:“可知来的是什么贵客?”
“您还记得下大雪那日,蘅芷阁的账房他家房屋倒塌,季公子前去帮忙主事。听闻此事,东家带着一车厚礼登门拜访。”绿杉撇撇嘴,上前伺候姑娘更衣。
触手肌肤滚烫,她“呀”一声:“姑娘,您好像发热了。”
周稚宜抬起手背触碰额头,难怪她总觉得鼻腔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刚见完两位管事,她心情正激动着,并不感觉疲惫,柔声吩咐道:“让厨房送碗姜汤来去去寒气,慕三姑娘亲自拜访,我定是要见见的。”
绿杉心知姑娘身为调香师,极为欣赏慕三姑娘才能与气节,这阵子不知听她夸赞多少回。
姑娘脾气执拗,劝也劝不住。
她赶紧催促守门的婢子去拿姜汤,自己则捡了一把象牙梳子,沾了蔷薇汁子的水,给姑娘重新梳妆。
顺道说起李婆子偷香之事:“……奴婢失职,叫那老虔婆偷了一枚去,还请姑娘责罚。”
铜镜倒映出少女微微蹙起的柳眉,“那香尚未制成,还得封窖十日,她不过得的是劣质品,且随她去吧。”
左右季穆不会为这点小事,为她求个公道,何必自讨没趣。
何况,周稚宜还不打算暴露自己会制香的事情,季氏最是贪财,难保不会打起香方的主意。
如今她是一个子都不愿意给那对母子的。
就在这时,婢子又进来通禀:“管家在门口问,姑娘是否已经梳妆好了?贵客已经等候多时。”
这已经是多少遍了?
绿杉火气“噌”一下涨上来,破口大骂:“催催催!不过是个女掌柜,究竟作何非要姑娘去见?莫非是季公子要纳的姘头不成?”
周稚宜厉声呵斥:“绿杉,跪下!”
绿杉意识到自己情急下口无遮拦,没有任何辩解直接跪在地上,心里忐忑不安得很。
看她还知晓自己哪里错了,周稚宜脸色稍霁:“你就在这跪一个时辰,涨涨记性。”
慕三姑娘背靠慕家,父亲身居要职,这番话若叫人不小心传出去,绿杉有命难保。
周稚宜抬眸,冷睨向门边站立的婢女:“方才你什么都没听到,若叫人传出闲话,我定问管家买了你,再发卖到岭南去。”
通身凌厉气势,叫婢女吓得瑟瑟发抖。
“岳娘,你跟我去。”
整装完毕,周稚宜带着岳娘和众仆前往前厅。
冬日天黑得极快,烛光落在小道两侧的积雪上,熠熠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