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的自己,宁予杭显然更喜欢二十三岁的那个他,那个没有廉价感情,知道如何博得所有人的欢心,完美无瑕的,他真正的弟弟。
长久积压的失落和委屈终于崩塌,如城池倾覆一般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转身离开书房,不再徒劳争辩。
第58章醒了?
山间不似都市,在远离喧嚣之后,自然中的一切变化都格外缓慢,尤其夏季,即便时间将近入夜,但天边日光仍像罐子里的蜜浆一样浓稠,夕阳更是灼眼,悬在山头迟迟不肯化开。
书房外的走廊灌满了金红色的余晖,松针的影子犹如荆棘般遍布地面。宁予桐怔忪着往前走,但走了没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隐约传来的长辈们的谈笑声让他记起前厅仍有客人,不单是客人,他的家人恐怕也在厅内还未离开。他下意识后退,可退了半步又猛然刹住,湿漉漉的半边衣物提醒着他的狼狈,他茫然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书房很安静,他听不见脚步声,房门更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他眨了眨眼睛,又转头朝前看去,然而走廊那端始终只有模糊的笑声。他踌躇不前,又后退无路,一时间只能像个闯了大祸后等着挨骂的小孩儿一样耷拉脑袋站在原地。
他就这样站着,站了许久,久到叫日光烧热了眼眶才抬手抹了一把脸。
他无处可去,最后只能转身走向安静的后花园。
盛夏天气恼人,却也是植物繁衍生长的好时节,园子里绣球木槿一类的花种熙熙攘攘开成一片,角落里还有几丛红桑泼墨似的肆意蔓延。倘若能静下心来看,这里的景象有足够的理由叫人驻足流连,然而他走得很快,近乎于逃,在踏上那阶同样通往别墅北侧的楼梯之前,他不曾在油画一般的花园中有过片刻停留。
他仓皇绕过半个别墅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用力锁上了房门。除了自幼憩息的这一处小天地,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他躲藏起来消解情绪,如果他能料到回来会吵架,稍微提一句沈铎宁予杭就怒不可遏,那么他根本就不会纵容恋人答应母亲的邀请,也不会在没有陪伴的情况下孤身一人回家,甚至还贸然去见宁予杭。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卧室的落地窗拉着厚厚一层窗帘,因此房间光线幽微,但他没有开灯,只抵着房门回想兄弟俩在书房里吵的那一架,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一切。
长久以来远离家人的平静生活使他忘记了年少时总是谨慎相待的一些事情,也让他不自觉松懈,所以才失去分寸并且换来了这样令人伤心的结果。他太放肆了,哪怕真正十六岁的时候他也不会那样僭越无理。
他懊恼起来,同时也开始反省自己的错处,可越是自责,他就越不明白宁予杭的意思——他看得出来他在回避,甚至盛怒之下也始终警惕着不失言,可如果他那样厌恶沈铎,又为什么总对他们的冲突避而不谈呢。他叫他亲自去问,难道沈铎曾经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吗,践踏真心又意味着什么,是指害他自杀吗,可那已经过去六年了,沈铎道过歉,母亲也说他们和好如初了,为什么宁予杭迟迟不肯释怀?
他们隐瞒了什么吗。宁予桐想不出来,现下仿佛没有一件事是他不能知道的,年少时他和沈铎已经为各自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往坏了说,就算两家人的交情因此受到了严重影响,可他不信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双方长辈都不对此进行任何挽救——或许颐品传媒就是这么来的,沈铎不好同他说内情,只讲是送,明面上看似顺理成章处置家业,实则是为了安抚那时伤心欲绝的母亲和兄长而痛下决心——虽然想来离谱,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沈煜钦为什么愿意大方献出家业,他疼弟弟,又和宁予杭是旧相识,自然得当这个和事佬。
可他有这个价值么。宁予桐又忍不住怀疑,出让颐品传媒对沈家而言无异于割肉,再者,如果宁家真的因为他的自杀而得到了这份赔礼,他也如蒋锐所言接管过一段时间,那么其中还有什么缘故能让宁予杭为之缄默呢。
事出有因,来路清楚,去向明白,得到了也理所应当,他记得宁予杭私下里对颐品传媒是很感兴趣的,他明明想要,所以此时又何必摆出一副排斥的态度来把东西强塞给自己。
宁家小少爷猜得烦躁,无力感加深了原本就十分糟糕的心情,因此他又想起宁予杭的训斥。他要他回家帮忙,可话说得轻巧,他该怎么帮呢,他对公司的事务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如果六年前没有自杀,那么他应该会在母亲的安排下出国学钢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在家里经营公司。
他要从头开始学吗?像从前一样?可从前他心性执拗从不听劝,后来又为什么肯接手颐品传媒呢?所有人都说他精明,手里头堆金积玉,但这一切开始的契机是什么?母亲说动他了吗?还是沈铎?
他百思不得其解,出神间骤然吃痛,一松口,只见指尖已经被咬出血丝来了。
要是没有那桩该死的意外就好了,没有意外,他就不会对着一片空白的过去毫无头绪,也不必被迫变得焦心难过思虑重重。
他从未感到这样沮丧,浑身上下疲惫得没有一丝动弹的力气。他想要蹲下来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什么都不管,也哪儿都不去,最好在恋人抵达别墅之前不出房门半步,但这种念头实在太软弱了,因此他很快又挺直了背脊。尽管委屈,可他不愿自己遇到一点事情就要轻易掉下眼泪来,倘若他真的哭了,那才是真正的廉价和胆怯。
可是沈铎什么时候会来呢,他想回云山苑去了。
渗透窗帘的些许余光渐渐淡去,房间变得更加昏暗幽静。他在门后立了大半个钟头,一直到指尖血丝干涸才慢慢回笼思绪,打开了身旁的壁灯。
暖调的灯光荧荧照亮卧室一角,他深深吸气,强迫自己抬头环视四周以分散注意力。
这里陈列摆设一应物件同他少年时没有区别,家具即便换过样式也依旧是冷色,自门口一路向内,依次是浴室、衣帽间以及一处小客厅,厅内铺着地毯,墙角的高脚架上还有一盆蔓绿绒,从鲜嫩翠绿的叶面来看,应该时常有人过来养护。
卧室的另一侧是他自己的书房,桌上干净,他喜欢的那些画册和原本也被整齐收纳在柜子里,紧邻着两排书柜的是拉着帘子的落地窗,他不必伸手撩开也知道窗后是一方宽敞的露台,视野极好,夏夜纳凉时能远眺整片绵延的山峦,甚至无需任何观测装备就能捕捉天边熠熠闪烁的晚星。
衣帽间里的着装配饰都是新的,床褥也规整洁净,他许久不曾回家,但家中的一切都有人帮他精心打理着。
他在落地窗前怔楞,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