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又回过神,踱步到桌前翻看。
桌面空落,除了一台电脑之外再无其它,电脑是关着的,屏幕上贴了几张像是记录会议要点的便签纸,但纸面泛黄,落款的时间也已经是一年之前了。他扶着书桌逐一扫视,随后便将它们撕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弯腰寻找更多旧物,但抽屉存放的似乎大多是文件,他接连拉开好几层都只找到一些仿佛是做功课时参考的材料,有颐品传媒近十年来的合作案例,也有公司报表,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角落里还留着各种数学公式。
当真用功了。他看得发笑,可很快又瞟见角落里的一团涂鸦,上头已经乱七八糟画得不像样了,他拿着纸张在灯下细看,好半晌的功夫才依稀辨认出原有的内容。
纸上是沈铎的名字,从笔迹来看,写字的人是他。
为什么他要写沈铎的名字呢,想他么?还是起了玩心随便落笔?
他将整本文件再次翻了一遍,但怎么对比都没找出那一页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疑惑极了,因此一面拧着眉毛琢磨一面往下翻,抽屉最底层是一扇单柜,高而深,里头只放了一本相册,大部分都是他上中学之后的照片,多摄于校园,他或是蹲着系鞋带,或是低头看书,很少面对镜头,有几张甚至还刻意拿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挑了眉,但转念一想倒也不觉得奇怪,中学时他孤僻,话少得可怜不说,脾气还不好,有时就是秦峥端着新买的相机来拍也不肯给面子。他耐着性子往后翻,随之入眼的是其他人的照片,有放课后勾肩搭背的沈铎和秦峥,有打扑克输得满脸贴条的蒋锐,还有打赢篮球赛之后他们一同上台领奖的合影。十八岁的少年仍显青涩,但无一不笑得畅快爽朗意气风发。
这些他也是记得的。虽然他从不跟任何人谈起,但那个时候有他们的陪伴,哪怕课业再重身体再糟糕他也过得满足而快乐。
宁予桐慢慢松了眉心。
他抱着相册盘腿坐下来,一遍遍摩挲那些熟悉的面孔,尽管记录零碎,但仅存的回忆安抚了他的焦虑,也终于叫他不再像漂浮海面的孤舟一样惶惶不安。
不要怄气,不要慌张,他努力安慰自己。事情总会解决的,如果宁予杭实在坚持,那他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退让,关于他避而不答的内情他也会去找沈铎问清楚,倘若恋人真的做了坏事,他会视情况将他痛骂一顿并且生上好几天的气,可要是真相无足轻重,他就要回家来再同兄长吵上一架——不,他想,不吵了,他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做小伏低先认错,再如兄长所愿慢慢去学就好了。
只要他再乖一点,再乖一点就可以了。
相册后半部分几乎是空白的,因此他翻得很快,时间不早了,他思考着是否该起身去换一件衣服,正犹豫,却又因为眼前扫过的一道影像而打了顿。
他怔楞着,疑心自己看走了眼,但当他再次翻到相册最后一页,那里确实单独夹着一张照片。
一张合照,上面只有他和沈铎两个人,背景的落地窗外漫天大雪,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卫衣,沈铎站在他身旁,他们并肩而立,对着镜头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太过开心的缘故,他甚至笑眯了眼睛,看起来就像一个浸泡在幸福里的醉醺醺的傻瓜蛋。
明明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合照,但和之前那些保存得干净妥帖的照片不同,这张似乎被谁拿出来很多次,泡过水,也揉皱过,又小心翼翼放回去,如此往复,直到上面爬满了斑驳扭曲的裂痕,连带着合影双方也一道面目全非。
是他吗。宁家小少爷神思空茫。
这是十六岁生日那天拍下来的,那时沈铎送了他一枚非常漂亮的宝石耳钉,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可这张照片在秦峥洗出来送给他之后应该已经被他裱进相框里了,他一直很珍惜,倘若不是自己动的手,旁人绝对不可能将它蹂躏成这个样子。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在幽微的灯光下凝视眼前的合照,片刻沉默后,他艰难吞咽了一记,很是谨慎地将它从相册里取了出来,凭着本能慢慢翻到了背面。
他只看了一眼,手指便下意识捏紧了整张照片。
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合照的背面留着一行字,尽管字迹跟人像一样残缺,但提勾抬角锋芒苍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手笔。
这行字是沈铎写的。
他一点点滞住了呼吸。
能够找到这样珍贵的旧物于他而言应该是一件幸事,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看到那句话的第一眼只觉得难过,难过到心脏仿佛瞬间就被无数带刺的藤蔓攀缠拧紧,因为痛苦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最后只能抓着心口狼狈蜷缩,并且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眼泪。
只是一张合照而已,落泪实在荒谬,可他根本压抑不住满心的委屈与酸楚,就好像他曾经也在这个房间里紧紧捏着这张照片哭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声嘶力竭痛不欲生,如同在地狱里受尽折磨的鬼魅一般难以解脱。
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他跪伏在冰凉的地砖上,呜咽着将合照死死抵进怀中。
无尽的痛楚犹如海水一般淹没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混乱画面又叫他头痛欲裂,他说不出话来,唯一能做的只有徒劳地呼唤沈铎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他的恋人,他想见他,但脑海里拼命找寻的却又不是他,不是那个每天醒来会亲吻他、带他去海岛,又费尽心思陪他解闷的沈铎,而是十六岁那天亲手为他戴上耳钉,微笑着看他许愿,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哥哥。
他想见到的,是十八岁的沈铎。
他哭得意识混沌,久久不能起身。
暑夏入夜难,等到日头彻底从山间隐没,都已经是将近七点钟的光景了。
临开宴,许靖舟带着双胞胎下楼来,结果没到饭厅就被许幼仪拦住了。前来拜访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但别墅客厅里还坐着几位预备入席的长辈,大抵是聊得投机,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谈话,尤其是家里的老太太,说话时脸上的笑容简直不能再灿烂了。
长辈们的席面自然是没人敢催的,许幼仪旁敲侧击提醒了一次,但老太太只说自己还不饿。
她是不饿,可也不能就这样叫一群小的白白受累,许幼仪往弟弟手里塞了一碟山楂酥角,悄悄打发他和一对双胞胎到楼上去请宁予桐下来。
许靖舟不明就里,捧着点心问桐桐不是还在书房么,许幼仪摇头,说早回卧室去了。
可还没开席呢。许靖舟仍旧稀里糊涂。
许幼仪探头往外瞧了一记,随后只催他往前走,说,别多问,你请得动那小祖宗咱们就能开席了。
于是许靖舟和身旁两个小孩儿就这么被撵上楼了。
宁家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