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将助理送来的书齐齐整整收进柜子里,再有空,就是去主卧琢磨琢磨那盏弯月般的落地灯到底放在哪个位置才合适。
这些都是顶轻松的活计,大多只需要随心而行,但起初先他有过顾虑,毕竟都六年了,他总觉得沈铎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改变,不过很意外的,从他们在云山苑的相处来看,不论从前现在,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他记忆里那个样子,作息规律,会健身,不爱吃蛋糕那类的甜点,喝东西只要不加奶和糖精的苦咖啡,工作起来还和当年教他功课一样严肃正经。
但他开始戒烟了。这一点是宁予桐在家具送来的那天发现的,沙发之类的大件儿都是现成的,但书房里几个及腰的小立柜就得他们自己组装。沈铎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盒工具箱,坐在地板上挑螺丝还不忘高声喊,叫他随便找个能咬着的东西过来。
宁家小少爷找遍了整个公寓,最后从零食柜里给他扒拉出一根棒棒糖。
将就将就,他把糖果放进恋人的嘴里,拍着脸颊哄他,为什么要咬东西呀?
沈铎低头敲敲打打,答得很干脆,说,戒烟。
这回答倒叫宁予桐吃了一惊。
十七岁,或者更早,沈铎便已经会抽烟了,算算烟龄他也称得上是个老烟枪,要戒么,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事情,一旦烟瘾上来又得不到纾解,人是会很烦躁的。
宁家小少爷蹲在他旁边帮忙,思来想去一肚子的话,但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十多年的相伴,叫他懂得有些话是不必说出口的,不过他也没叫他的恋人白白为自己做出妥协,当沈铎不用处理公事的时候,他便招他一同窝在下沉客厅那张绒布沙发里打游戏。
宁家小少爷不挑,什么游戏都玩儿,也样样都玩儿得好极了,秦峥曾经不信邪,硬是要和他较高低,结果把半个小金库都输了出去。他的操作很出色,但因为现在右手还不是太灵活,他能自由掌控的只有左半边的手柄,好在这没怎么影响他的心情,当不了拔尖儿的那个,他也乐意跟沈铎配合。
大半夜的,他俩玩儿魂斗罗,老游戏,沈铎在前面扫射,他在后头见缝插针补枪。可一开始他们并不默契,沈铎时常为了掩护他被重型枪械碾压,关卡没过几个,重新开局倒选了七八次。宁家小少爷急眼儿了便骂他笨,后来实在是无奈了,干脆抛了手柄,嗤嗤喷着气儿倒进他怀里训人。
你真的太笨了,宁家小少爷嫌弃说,下次再这样就去写反省,写不完不许睡觉。
沈铎往后挪了一些,叫他舒舒服服靠着了才跟他讲道理,乖宝,我们至少也赢了一局。
就一局!
一局也是赢。
玩儿了快十把就赢了一回,这战绩我都不好意思叫人看。
宁家小少爷哼笑,模样得意极了,说,要是我的手——
他刚说了话便顿住了。客厅因此安静得有些突兀。
无论怎么避让,眼下到底都是绕不开这个心结的。他像失了兴致一般,只懒散垂眼打量自己的右手,但似乎是怕沈铎介意,很快又转头朝他笑,见他仍旧沉默,抿嘴想了半天,又说,真的不疼了……你不要总是这样,我不喜欢。
打游戏是为了分散他戒烟的注意力,而不是勾得两个人都心事重重。
沈铎还是没有说话。
他是个足够完美的骗子,可以面不改色欺瞒,可以一次又一次撒下不同的谎言,只要能叫对方在这样脆弱的保护罩里幸福无忧,不论什么样的罪孽他都不在意。他以为自己会逐渐接受这样的状态,但很遗憾,他必须承认,只要他的恋人开始介意自己右手的伤势,他便会丧失一切安慰的话语,只能像个哑巴一样徒劳抚摸他遍布伤疤的手背。
他要怎么说呢,假若时间能倒流,他宁可继续冷战也不会和他在别院吵那一场架。
临出院时医生已经同家属私下交流过了,即使掌骨复健的前期效果不错,但经历粉碎性骨折,再加上长期卧床引致的关节黏合,他的右手再恢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正常。最好的预想便是提拎轻便的物件儿,至于握笔弹琴,恐怕还是有难度的。
这样一桩噩耗,想必老夫人也没有告诉他。但比起他的伤势,沈铎更在意的是他的心理问题,不管小孩儿如何掩饰,他都已经察觉了他的胆怯,他开始会躲避旁人的目光,也不大愿意再将右手展露人前。正如一尊无意间碰出了豁口的瓷器,始终因那一丝缺陷而耿耿于怀,甚至感到莫名的自卑。
他的小孩儿不该是这样的。
手掌的灵巧大可依靠时间来反复练习,可要是在此之前他先有了厌恶的情绪,那么难保将来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敏感而崩溃。但该怎么打开他的心结,沈铎一时间又无法得到答案。
他环紧了宁予桐的腰,挽起他的右手亲了一记,许久,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个!
小孩儿不耐挣扎,似乎很是烦躁。但恋人话里的沮丧太过明显,因此他拧了眉又松开,再一次正色强调,这不是你的错,不要道歉。下回如果还这样,我就真的生气了!
他是个清闲的药罐子,但沈铎不是。平时的工作已经足够忙碌,哪儿来的闲功夫再替他操这份心呢。思虑过多,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
听到没有?宁予桐用眼神吓唬,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让我哄你,嗯?
沈铎终于叫他逗笑了。
……好,不说了。他向他的小孩儿保证,随后又低语,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宁家小少爷这才消了火气,用他僵硬的右手拍了拍恋人的脸颊。
屏幕上的游戏还在待机,但他拿掉了手柄,打着呵欠往沈铎怀里窝得更深,仿佛陡然生了倦意,不愿再理会旁的东西了。
第55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察觉到他的敏感,自那天起,沈铎再也没有表现过任何自责的情绪。
出院三周左右,宁予桐回去做了一次复诊。他的右手恢复得不错,即使仍旧不大灵敏,但要完成端盘递碗一类的轻便家务已然不成问题。在以最好的心态来配合复健的同时,他也开始尝试着用左手替代右手的部分功能,好比如持筷,又或者是最基本的书写——沈铎为此经常三更半夜了还在书房里陪他,看他拧眉伏在桌案上临帖,尽管目前写出来的字大多歪歪扭扭的像条泥鳅似的,但他自己却不气馁,只跟从前学马术学棋艺一般,不管多难,认认真真坚持便是。
他那固执又倔强的性子在此时便显露无疑了。
从前事事都要拔头筹,眼下自然也不允许自己有半分软弱。沈铎知晓他的脾气,因此并未开口惹他不快,但带他出门透气的频率倒比往常更加频繁。保姆阿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