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从前那个因有家族庇护而权势滔天的沈家三少——实际上,尤杨并未过多关注他的消息,但沈家人的一举一动在这座城市里备受瞩目,因此他很难做到完全的回避与漠视。他猜测过沈铎或许会以极其落魄的模样与他再度相逢,但从现在来看,他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依旧高傲,目中无人,漠然相视的那一刻,他的眉眼就像落雪的远山般叫人感到冷淡又难以触及,饶是尤杨再试图平静,也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其实他并不愿意同沈铎见这个面。
在离婚之后,他搬进了新的住所,即便没有云山苑那样精致大气,却也明亮宽敞。他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事业,几乎为此倾注了所有的热情与精力。他没有意向开始发展新的感情,但在有欲求时他也会寻找合适的床伴,他极少回想他的婚姻,只在偶尔夜深人静独处时怀疑自己到底是否拥有过那样一段时光——从决意离婚起,他的人生似乎就被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在如今,他拥有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被器重,亦受人尊敬,甚至也得到了从未在沈铎那里体会到的理解与支持。
这即是他所殷切希冀的生活。
没有任何关系依托,他也凭着自己的能力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了,他活得很好。
所以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沈铎的。只要看见这个人——哪怕是听闻一星半点——他都觉得自己又会在不知不觉间回到那个时刻,那个受尽屈辱而咬牙摘下素圈的绝望时刻,不论他怎么忽视,它都像囚笼一样禁锢了他的一部分魂灵,让他永远会因那段记忆而痛苦万分。
可沈铎却不会。他从来,从来都不会为了谁而停留,也不被任何感情所左右,他如同一块无法撼动的坚冰,尤杨想要他到场,无非只是希望看他碎裂,抑或跌落神坛,但即便他被逐出了家门,他们的距离似乎也不曾因此拉近半分。
他仍然在高远的阶梯之上,傲慢,刻薄,冷冷地,冷冷地俯视着他。
他还是没有等来他落魄的那一天。
尤杨的手指深陷掌心。
由于不受国内法律承认,因此离婚协议只有一式两份,所附条款在更改之后交由双方过目,倘若没有异议,那么他们即可签字。
沈铎从头到尾都没有翻开面前那份协议,因着赶时间的缘故,他迅速在落款处署名,合上笔盖之后他低头看表,随即系好西装的衣扣便起身和律师道别。
助理为他拉开了玻璃门,但正是那一刻,他身后的尤杨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动静不大,但因整个会谈室只有寥寥几人,那一声响便显得格外突兀。
毫无预兆的,他叫住了他。
沈铎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嗤笑。
“我不欠你了,”尤杨靠着椅背,一字一顿对他说:“沈铎,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是他先同他的青梅竹马出了轨,是他先选择背叛了这段婚姻。协议上的东西都是他应得的,至于他示意何易安帮忙补漏的那一千多万,他也用一套时价高昂的云山苑还给他了。即便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答应了他的条件,但正如他们这段形同虚设的婚姻一样,结束是迟早的事情,有些问题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他只需要记得自己还清了亏欠这个人的一切,从今往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因此,他更不必叫他知道他去见了宁予桐一面。
那个由他亲手养出来的小少爷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做派,尤杨永远不会忘记他在颐品传媒会议室里说过的话,当他疑惑在纽约不曾感觉他的存在时,他也是这样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未曾回头——又或许是不屑一顾——他立在原地,许久才开口,带着明显的笑意回答他,因为我一直在这里。
尤杨,他慢慢说,我一直在这里,在这个你费尽心思,却永远都爬不上来的地方。
他说话的那种语气,就和沈铎一样令人感到厌恶。
他后来似乎出了车祸。尤杨想,这大概就是对他的惩罚。但不管现在他情况如何,沈铎又是否回到了他身边,这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了。一纸协议,能够签订对他来说亦是一种解脱,他不否认在这段婚姻里他们的确有过很多甜蜜的记忆,但所幸,他对他们的恨意在此时仍然清晰而强烈,足够让他铭记刻骨的羞辱,并且从此彻底断绝对过去的留恋。
一切补偿都是他应得的。他在心里对自己又强调了一遍。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离婚协议的签名上,直到律师出声提醒,他才抬起了头。
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内空荡,沈铎和他的助理已经离开了。
云山苑的修整工作在协议签订的第二天立刻开始,内部原有的格局已经固定,要按照宁家小少爷的喜好重新装修并非易事,好在距他出院还有一段时间,助理因此得以有余裕一遍遍同设计团队修改图纸。
进门的花墙要打掉,客厅向阳的一侧要将玻璃拉门往外移动以便放置软沙发。宁家小少爷喜欢养鱼,因此还必须在一楼挑选一处合适的位置用来摆设一口近两米长的水族箱。书房不变,但书架和灯盏都要挑选他合意的样式,二楼那间客卧要改成影音室,配备最完善的家庭影院设置,好叫他在即将来临的暑夏有足够舒服的环境蜗居不出,此外,还要为他留意近来上市的游戏,动作类冒险类也包括角色模拟,不论什么类别,最好是在他入住之前便能将下沉客厅那一排游戏碟子统统换新。
林林总总十几处改动,因着他右手不便的缘故还要格外注意拿取物品的细节。
助理原以为上司只参与前期的意见交流,但很意外,他每天都会抽时间到云山苑来和设计团队反复确认,为着有更好的实地视野,他甚至安排人手撤掉了室内所有家具以及二楼的健身器材。他几乎日日为此监工,仿佛对待新居般认真细致,倘若助理不是后来知道了这里原是他和那位尤先生的爱巢,那么她一定还会因他的用心所动容。
照理说,即便和家里断了关系,他现有的资产也足以供他购置新的楼盘,助理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放着近郊的别庄和名下其它几套不动产不用,偏偏就执意修整云山苑这一套想起来就叫人尴尬的公寓。更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尽管这里是上司从前的婚房,但在做了改动之后,完稿的图纸跟这座公寓最初的设计根本一模一样。
她在比对时很是惊讶,捏着图纸下意识去看上司,但最后仍是不敢将疑惑诉之于口。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沈铎没有告诉宁予桐他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但在装修的事情上他却并未对他有所隐瞒,小孩儿只知道他近来异常忙碌,有时陪他吃完饭便要匆匆外出,起先他想这许是独身做生意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