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小王八蛋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话。
沈家老三真真被气笑了,抬手板过那细白的下巴就问:“赶我走呢这是?”
宁家小少爷一滞:“……不是。”不想待着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那催得这么急做什么?怕我骂你?”
沈铎对他的辩解置若罔闻,手指头捏得下巴尖儿都红了一块:“也对,怎么可能不骂?胃溃疡,居然还是老毛病,这几年谁他妈敢叫你在宴席上喝那么多酒?应酬?身边那个副总和助理都是吃白饭的?!我没回来就算了,回来了你还非得这么喝,赌气呢?赌气要折腾的也该是我而不是你!”
“宁予桐——”他沉声质问:“六年了,我还是教不会你要惜命吗?!”
这小王八蛋到底要多久才能明白,折磨身体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自己托了一个又一个,那么多人帮着他,好容易平安看顾到现在,哄也哄了陪也陪了,连床也一并睡过,可他狠心起来照样把自己往死里送,送得若无其事甚至义无反顾,决绝得可怕至极。
大概料想不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宁予桐一时间被捏得不觉呆愣,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并且变得同样愤怒。他打掉沈铎的手,忍着太阳穴钻心的疼痛正色反驳:“我没有不惜命!”
“没有不惜命你三番五次这么喝,还去秦峥场子里跟人家动手!”沈铎看一眼他额头上的淤青便火大:“照着脑袋砸酒瓶子?谁教你这些不上道的玩意儿!要是那几个人喝高了你他妈怎么办?!”
宁家小少爷仰着脸瞪他:“以前那些是应酬,要应酬怎么可能不喝酒?至于现在,我就是赌气!我不高兴了,你想管呀?晚了!”
不承情就作罢,可人人都要同他翻陈年旧账做什么。
“沈氏让利三成给颐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不在乎那些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沈铎厉声逼问:“我的命吗?!”
“你真敢把命赔给我我也敢要!”
宁予桐简直气狠了,当即抬脚就要踢他。
沈铎侧身躲开,还没仔细检查,因此忌惮他身上有伤,擒着手把人摁进沙发里头却不敢发狠,压制间叫宁予桐咬了一口,他吃疼,横手便扫掉了沙发旁的摆饰,陶瓷登时碎了一地。
眼见宁予桐还要挣扎,他几乎是贴着鼻尖冲人咆哮了:“闹够了没有?!”
“没有!”宁家小少爷在他身下像只被激怒的小狮子一样呼哧喘气,眼眶通红却不肯掉一滴眼泪:“你明明知道!沈铎,你明明知道的——”
“知道又怎样,”沈铎脸色阴沉:“该给的我都给了,贪心的后果你还没尝够吗?”
宁予桐整个人颤抖得快连牙齿都咬不住了。
他在黑暗中和沈铎僵持——在过去,有很多个这样浓烈沉郁的夜晚,月光往往隐没在阴云背后,永远只有绵绵无尽的海潮声伴他深夜入睡,又在噩梦中反复惊醒。
惊醒之后他便再也不敢入睡,更不愿意回到寂静冰冷的主卧去。这么些年,他总是一个人拢着毯子坐在旋梯上等待日出,一个人吃味如嚼蜡的饭食,如同幽魂一般在这座空阔的笼子里游荡,最后还要为了一家他其实根本就不想接手的公司殚精竭虑,同时提起十足的精神提防那些个心怀鬼胎满是算计的老东西。
他总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磕磕绊绊地学着长大,学着独立,强迫自己在人情世故上变得游刃有余,结果他都得到了什么呢。所有的努力在现实面前毫无用处,揭下精心粉饰的表象,背后的嫉妒让他无所遁形。
他嫉妒那些女伴、嫉妒尤杨,嫉妒理所当然站在沈铎身边的每一个人。那些原本就属于他的爱意,他甚至都接受它可以是残缺的了,凭什么还得自己低声下气去求。
求到那么一丁点儿,还要被人居高临下地指摘他贪心。
这个人明明都知道,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宁予桐的脑袋一片空白,尽管手上的桎梏慢慢松了力道,但他良久才回过神来,在黑暗里怔忪地与沈铎对视,随后抬手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
“滚——”宁家小少爷颤声说:“滚出去,滚出去!”
这显然是意料之外的不欢而散。
沈铎踉跄着被推出来的时候火气便消下去了。
宁予桐那记耳光打得狠,半边脸颊火烧似的疼着。他站在走廊上,面对紧闭的房门,直到声控灯熄灭了也没有挪动一步——他走不了,这扇门背后歇斯底里的哭声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脚,又如同冰霜般凝冻他的心脏——宁予桐在哭,这是他唯一能意识到的事情。
吵过一架,寻回了理智,这一刻他才惊觉盛怒之下未免把话说得太狠。
要知道,在过去十几年里,除了那次自杀前的争吵,他还不曾这么对待他的小孩儿。言语如利器刀刀见血,再沉的夜色也掩盖不住那张脸上令人心惊的绝望。
沈铎抹了一把脸,捏着鼻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要敲门,可他也清楚这扇门必然不会再打开,因此一只手抬了随即又收回去,反反复复,最终也没落到门上。
假若开了又要说什么呢,沈铎毫无头绪。
耳边仍是鞭挞着神经的哭声,他就这么站着,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些七零八落的往事。
从前他们一同住在半山,周围林木环绕,四季景致变化万千,说不出的漂亮。宁予桐随父母搬来时兄长还不在身边,除了母亲之外自己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总像一只小跟屁虫似的黏在他身后,走两步路便撒娇要他抱,抱起来就贴着他的肩膀摇头晃脑哼小曲儿,包子一样的脸颊圆鼓鼓的,叫沈铎总是忍不住想捏上一两下。
小时候学业还不繁重,闲暇时他会带他去找秦峥一道玩耍,又或者耗费两三个小时的功夫陪他去后院帮宠物洗澡,宁家养狗,一只皮毛雪白的萨摩耶,秉性温驯,宁予桐八岁那年它意外走失,再发现时已经倒在山脚下没了气息,他为此足足伤心了小半年,每每想起来都得哭丧着小脸儿问他,它怎么就离开我了呀。
当时的回答沈铎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从那以后他就没见他再养过什么宠物,仿佛年幼时便早早有了心结,失去了便不敢再要,后来宁老夫人找人给他抱来一只金吉拉他都摇着小脑袋不肯接近了。
所幸再后来年岁渐长,宁予桐仿佛也逐渐遗忘了这件事情。比起宠物,他更像需要被人照顾的那个,中学时他频繁请病假,功课落得多,好在家中有私教,沈铎得空便去陪他解闷,在书房外等他下了课,拉他到琴房手把手教他近来新学的曲子。
夏日午后窗外蝉鸣不断,宁予桐很容易靠着他的肩头睡过去。少年脸庞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