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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出现在房门口，姜山问他何事，老田说有位老太太想见他。姜山觉得不可思议，只因他在这里一无亲戚，二无熟人，哪里认识什么老太太。问那老太太因何事想见他。老田说那老太太说她有三个儿子，没一个愿意管她饭。
姜山以为他听错了，便再问老田一遍，得到的回答一样，还是以为听错了，只因为别人一个儿子都得赡养父母，何况这位老太太有三个儿子。
老田见姜山不言不语，以为他不愿意接见老太太，笑着说：“大人事忙的话，我去跟温知县说一声，让他待见好了。”
姜山问：“那位老人家现在在哪？”老田说：“在前堂，由温知县陪着。”姜山问：“既有温知县陪着，那为何一定要见我？”
老田说，这个小人就不知了。姜山也懒得瞎猜，让老田去将人带来。老田照办，将那老太太搀扶了来。姜山见老太太六七十年纪，向自己行礼，连忙起身一把扶住，说：“老人家，你给我行礼，我可受不住。”
老妪笑着说：“民妇向大人行礼，天经地义，哪有受不住的。”姜山笑着扶老妇人坐下，说：“你老这么大年纪来找我，定是我这个官没当好，要是再受你老一拜，岂不连人都做不好了。”老妪抹了抹眼睛，微笑道：“看样子，我今儿找对人了。”
姜山倒了杯茶送到老妇人手上，笑问道：“老人家，你吃过午饭没有？”老妪好像没听清，笑问道：“大人说什么？”姜山笑答道：“我问老人家你吃过午饭没有？”
老妪笑问道：“大人怎么知道没吃午饭的？”姜山微笑着说：“你老这鞋子都被风雪湿透了，该是赶路要紧没时间吃饭。不知晚生猜的对不对？”老妪苦笑道：“大人莫怪哦，我昨儿到今儿还没吃上饭，因听他人说大人人好，有什么事都能有求必应，便想着让大人请我吃顿饭了。”
姜山笑了笑，让老田去给老妇人弄些吃的来，并交代炖烂些。老妪喝了两口茶，笑着说：“老婆子今天来找大人，是想大人帮我想个法子，治一治我那几个不孝子。”姜山说：“好。请你老将事儿慢慢说来，晚辈今儿有的是时间听着。”
老妪说：“不怕大人笑话，我有三个儿子，老大娶的媳妇叫薄情，老二娶的媳妇叫寡义，老三娶的媳妇叫跟风。我家老头子在的时候，我俩口子多多少少能挣点，有那么一丁点的积蓄，我那三个媳妇对我俩很好。今儿来叫句‘妈，你们吃饭了没？’，明天来叫句‘妈，你要是没吃，就到我那儿吃去’。我说，刚把饭煮好，刚把菜炒好，正等着你爹回来吃呢！大人知道她们怎么说的吗？”
姜山笑问道：“怎么说的？”
老妪笑着说：“她们说：‘妈，那感情好啊！看看你炒了什么好菜，我也尝尝。’就那么试了几下菜，我跟老头的饭便顺带被吃走了一半。老头子为了让我也能吃上几口，经常空着肚子下地干活，人瘦的越来越瘦。”
姜山笑问道：“他们先前对你老可不止这样好吧？”
老妇人笑答道：“以前对我可好了！言语周到，照顾有加。今儿来叫我一声妈，到我那小菜园子里摘走几个苦瓜，明儿来叫我一声妈，到我那陋室打走几斤黄粱酒，后儿来叫我一声妈，到我那池子里抓走几条鱼，再后儿来叫我已声妈，到箩筐里拿走几斤肉。”
姜山说：“他们是担心你老吃饱了撑着，好心帮你用着些。”
老妪说：“应该是吧。可老头子去世后，我一个孤寡老妇人，下地种不了稻谷，上山砍不了柴火，下水摸不了泥鳅，养头猪还要担心它会不会挨饿，就那一丁点积蓄，还被‘他们养我’四个字给骗了去。就凭大人你说，我现在只能靠他们给口饭吃有错吗？”
姜山笑答道：“有错也是他们的错，绝非你老的错，他们太过不懂事了。想你老一天都懒得动它几下，能消化的了多少东西呢！一天半斤米，搞不好还能剩余。满口没牙的，他们就是给你老一块精肉吃，你老也啃不动，他们孝心好，你老也不过能多喝口汤。”
老妪说：“是啊！要是他们饭煮硬了，我都是强行吃点，半饿着不说，还说今天胃口不好，下顿多吃点，生怕他们知道了，说自己不孝，他们可是要下地干活的，需得吃点硬的，吃稀了，肚子一下就饿了。”
姜山说：“可他们就是太聪明了些，总以为你吃掉了他们九七九八，一到生活紧张的时候，就对你老发火，说要不是养着你老这么一个只吃饭不干活的人，那会有这档子事。”
老妪笑道：“可他们那里知道，真正害得庄稼人生活紧张青黄不接的，是那繁重的赋税。州府收了县衙收，县衙收了乡里收，乡里收了地主收，地主收了盗匪还来收。真是收了这项收那项，人越活越穷，越穷就越苦，越苦就越穷，无休无止。”
姜山说：“你老先别着急，有话喝口茶再慢慢说，本官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听你老说话。”
老妪喝了几口茶，说：“上个月，大媳妇说我不能在她家吃了，将我踢给老二。这个月，二媳妇说我帮不了什么忙，当年对老三最好，将我踢给老三。老三愿意养着我啊，可老三媳妇不愿意，说老大老二都可以不养着我，他老三凭什么养着我，昨儿将我踢给老大。我说我又不是一个混球，怎能让人踢来踢去的。”
姜山说：“是啊！你老养着他们时，想着他们能发达，他们却嫌你老老不中用，穷的发臭。他们不要脸，你老还要脸呢！”
老妪问：“大人，你说，像我这种情况，还有人要吗？”老田端来饭菜，见老妇人说的那么认真，也就没开口。
姜山闻到饭香，起身扶老妇人到饭桌边坐下，拿起筷子递到老妇人手上，微笑道：“老人家，你先吃饭，边吃边聊。”
老妪喝了两口汤水，慢慢地喝了两口稀饭，强行咽下一小块炖烂了的肥羊肉，再喝起稀饭来。
姜山温言道：“老人家，朝廷明文规定收取的赋税，我身为朝廷命官，必须帮朝廷催收。但你老放心，经我之手，除了朝廷需要征收的赋税，其他苛捐杂税一律免除。”
老妪放下碗筷说：“有大人这句话，河州百姓算是有福了。”
姜山说：“老人家无需谢我，我无权剥削你们的劳动果实。对于你那几个孩子，到底是儿子不愿意养你，还是儿媳不愿意给你饭吃，你给我说说。”
老妪边吃边说：“儿子没说不养我，毕竟是我亲生的，还由我一手带大，我还省吃俭用帮他们娶媳妇。是我那大儿媳跟二儿媳不愿意养我，没事就在我儿子的耳边吹冷风，久而久之，儿子们的耳根凉了，心也跟着凉薄了来。”
姜山笑着说：“老人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老妪放下碗筷说：“大人，你可千万别乱来啊！”姜山笑道：“老人家放心，我不知道‘乱来’二字怎么写。”
老妪说：“可听说，你处理那些贪官就是硬来的。”
姜山笑着说：“老人家多心了。那些贪官不一样，他们做坏事，还消灭证据，上边还有人保他们，我要不来硬的，他们哪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不是。”
老妪问：“那我这事，大人想怎么处理来？”拿起碗筷吃喝来。
姜山说：“我明天让人到你那住房里埋一坛银子，你去把它挖出来，给你那些孩子瞧见。他们要是有心分掉那坛银子，到时你就说，谁愿意真心养你，你就给他。他们为了分到银子，一定答应养你，你让他们立一个字据，拿在手了事。”
老妪问：“字据上写什么？”
姜山说：“字据上就写，老大借走你多少钱，老二借走你多少钱，老三借走你多少钱，此借条一直到你寿终正寝前有效。”
老妪问：“银子真的给他们啊？”姜山笑道：“老人家，银子绝对不给他们，只是给你借用一下。”老妪说：“他们没得到钱，那借条岂能有效？”
姜山笑道：“老人家，你养大他们，帮他们娶媳妇，是不是花了这么多银子。他们不认你这个母亲，你就当那银子是借给他们的，要他们还合情合理。”
老妪说：“可我当年生养他们是自愿的，没想过要他们还钱的。”
姜山笑问道：“可你现在要他们赡养你，也是出于自愿，难道不是变相的要他们还债吗？养儿防老，积谷防饥，非一人之所为，无需那一个人站出来说对与不对，只要天下人觉得没错就行。”
老妪一惊，很是疑惑，小声问道：“听大人这么一说，难道我当年生养他们是有目的的？不是处于自愿？”
姜山笑答道：“你老当年因生他们而高兴，因养大他们而有成就，不过是在传承血脉，哪里需要什么目的。只是人非草木禽兽，教养子女与孝敬父母对等，情义已无价。”
老妪问：“大人，按你说的那样做，真的有效吗？”
姜山笑道：“有效，到哪个衙门都有效。无情无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老妪将碗里的稀饭喝完，将羊汤喝完，将几块炖烂了的羊肉强行吃了下去，起身谢过，笑问道：“不知刚才说的这事，大人由谁来经办？”
姜山说：“等会我跟温知县说一声，他一定会帮你办理好的。”
老妪再谢姜山，被老田搀扶着离开，去得前堂，谢过温知县，出府衙回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