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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教会宣扬吃肉会激发性yu和与之相关的贪食好色,从而阻碍灵魂救赎的说法,肉店老板费隆多很不以为然。
据他所知,埃拉城大大小小的神职人员都光顾过他的生意,城里的头面人物喜好吃什么肉,他也了如指掌:
大主教克里斯托弗吃的大锅杂烩里最喜欢用羊肉;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晚餐常吃葱头拌肉沫;法官桑德罗家的胖厨娘每逢周六会来买羊蹄子;
治安长官安东尼奥周日要吃兔子肉;财政大臣夏念祖和伯索公爵的宴会上最受宾客青睐的菜品是红酒炖牛肉。
至于埃拉城大多数平民老百姓,廉价的动物下水也深受他们欢迎。
每天早晨,当玛利亚大教堂六点钟的钟声敲响,埃拉城的大多数人便从廉价公寓、吃住一体的作坊商铺倾巢而出,冲向狭窄而热闹的街巷,忙碌的一天便开始了。
肉店老板费隆多这时候已从屠宰场拉回了各类新鲜的肉,他的老婆也把半夜就开始炖进锅子里的熟肉端出来了。
夫妻俩麻利地支好摊子,铺上厚塑料布,有条不紊地根据价位摆放好牛羊肉、猪肉、兔子肉,鸡鸭鹅肉以及各类动物的下水。
香喷喷的熟肉被盛放在一个大木盆里面,上面盖着亚麻布。热腾腾的香气从盆子里飘散出来,香了一条街,诱得来来往往的人忍不住吞咽口水。自然也招惹了不少馋嘴的猫呀狗呀,少不得驱赶。
最近适逢埃拉城一年一度的大集市,南来北往的客人自然少不了,生意也好得多。
来买肉的威尼斯商人最阔绰,他们的钱包总是鼓鼓囊囊的,花钱也毫不含糊。威尼斯本是贫瘠的盐碱地,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海上霸主,从那里走出来的全是些暴发户。
然而,昨天两个伦巴第人的聊天内容更是惊得费隆多目瞪口呆,下巴颏几乎掉地上。
他们说科隆的大主教欠佛罗伦萨银行家四万磅的债;弗兰德斯伯爵、勃艮第公爵从弗罗伦萨的银行里借了大量的款项;
那不勒斯、法兰西、英格兰的国王们,以及罗马历任主教们,没有谁能不欠佛罗伦萨银行家的钱。
他们甚至说,爱德华三世曾借佛罗伦萨某家族银行一百四十万英镑,简直算得上一个王国的价码!国王只有宣告破产才能摆脱狼狈的处境!
“难道这些银行家比埃拉城的财政大臣夏念祖还有钱?”费隆多暗想,“得卖几辈子肉才能赚这么多钱?究竟那些银行家们是怎么做到的?该不会拿着麻袋揽钱吧?”
费隆多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他叹了口气,还是安心卖他的肉吧!他最明白的就是肉价的上涨与下跌了。
想多了费神。费隆多抬手赶了赶苍蝇,又把秤杆上的油腻擦拭干净,换上一副笑脸招徕生意,他望着熙来攘往的人潮,高声叫卖起来。
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引起了肉店老板费隆多的注意。
走在前面的男人神情忧郁,形如饿殍,穿着褐色的打了补丁的亚麻布衣裳,一看就是被生活压榨干了的穷苦人。
在埃拉城一网打下去,捞上来的净是这样儿的人。
这人身后还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那家伙戴着一顶宽边无檐软帽,始终低着头,又厚又长的褐色头发遮住了半边惨白的鬼脸。
走在前头的人在靠近肉摊的地方停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香气扑鼻的熟肉,似乎犹豫着什么。
跟在后面的人也不得不停住了脚步,那家伙四下里望望,脸上的表情又凶又狠,然后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买肉吗?刚出锅的香喷喷的肉,吃一口满嘴流油,买一块吧!”费隆多看准机会大声吆喝。
“老板,给我切一大块熟牛肉!”终于,走在前头的骨瘦如柴的男人忍不住凑上来,指着一块熟肉说。
“好唻!要肥一点,还是瘦一点?”费隆多殷勤地问,一边飞快地用目光扫视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家伙。
那家伙也正用目光盯着他看,半藏半露的眼睛露出阴森森的绿光,费隆多吓了一跳,切肉的刀子险些划破了手。
“麻烦给我从中间切开,一块现吃,一块包起来。”干瘦的男子说。
“没问题!”费隆多手起刀落,肉分成整齐的两块,一块飞快地用叶子包好捆扎紧了,一块敞开放在叶子上。
瘦男人从打补丁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枚亮闪闪的东西,递给肉店老板费隆多,竟然是一枚货真价实的金花币!
费隆多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了望穿着破衣烂衫的瘦男人,又望了望跟着他的那鬼鬼祟祟的家伙,恍然大悟:跟在后面的是个扒手!
怪不得偷偷摸摸,原来想偷钱!肉店老板费隆多用疑虑的目光暗示瘦男人。
瘦男人马上心领神会,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又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异常古怪,就跟牙痛似的。
瘦男人把右手放在胸前,悄悄用食指指了指背后的家伙。费隆多瞪大了眼睛,不懂他想表达什么。瘦男人放弃了挣扎,无可奈何地垂下了手臂。
“不用找了,钱这东西,我估计也用不上了,”瘦男人满面愁容地继续说,
“能不能拜托你为我办一件事,我欠了面包店老板面卡觅罗两块面包钱,就在旧鞋店街37号。
“麻烦你帮我把面包钱还给他,剩下的都是你的,就当我报答你为我跑腿。”瘦男人叹息,“我不能欠着债务去见上帝。”
“快走!”背后跟着的家伙不耐烦了,恶声恶气地低声催促。
肉店老板费隆多这才明白了,后面那家伙不是扒手,瘦男人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的存在。
瘦男人顺从地拿起两块牛肉,一块提在手里,一块放在鼻子旁闻了闻,他咬了一口肉,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
怎么这种表情,难道我的肉不香吗?费隆多老板不高兴地想,他凑近盛着熟肉的大盆子:很香啊!
可那瘦男人吃肉时的神情竟如同嚼蜡!莫非他吃过更香更好的肉?不可能啊,这街上谁不知道费隆多家的肉烧得最好吃!何况,那瘦猴儿也不像能经常吃肉的人。
不行,必须得记住他的名字!有机会我得好好跟他理论理论!肉店老板费隆多不服气地想,赶忙叫住瘦男人。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姓名呢!”费隆多喊道。
“药剂师焦阿基诺。”男人不慌不忙地回过头,深深地回望了肉店老板费隆多一眼,大声回答。
“药剂师。”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骑着骡子从人群中走过来,恰巧听到了这几个字。
他不屑地嘟囔着,“冠冕堂皇!其实净干些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勾当,我敢说,他铁定给人配制过毒药!”
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黑着脸走在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的身旁,心不在焉地听大主教唠叨,他狐疑地盯着周围的人群,感觉人人都像行走在阳光下的魔鬼。
恰好,一张异常惨白的脸从他眼前一晃而过,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吃了一惊,他把刀子一样的目光刺向那张鬼脸。
鬼脸显然注意到了安德里安不怀好意的注视,仓皇失措地推搡着他前面的药剂师,两人很快便被人潮淹没了。
“就是这家肉店。”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在肉店摊位前停下了,但并不看肉,游移不定的目光还在人群里飘忽。
“哦,这不是费隆多老板的肉店嘛,他家的熟牛肉新鲜多汁,味道不错。”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说着,笨拙地挪动胖乎乎的身体,从骡子上下来了。
“尊敬的主教,你亲自来买肉吗?你的仆人呢?”肉店老板费隆多笑盈盈地迎上去,搀扶着大主教站稳了,又不失礼貌地冲着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点点头,“你刚才来过,还需要什么吗?”
“我们只是想问你点事。”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阴沉着脸,他说话时并没有看费隆多,而是在人群里搜索着,像一条嗅来嗅去的猎狗。
“你尽管问吧!”费隆多带着生意人一贯的热情答应。
“你得发誓,不说半句假话,事关重大。”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愉悦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我以圣母玛利亚的贞洁发誓,绝不说半句假话!”费隆多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你真的见过罗莎吗?两年前摔死在路中央的少女罗莎,你当真见过她?”从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的神情来看,他自己先否定了自己的问题。
“这?”肉店老板费隆多犹豫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否。”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费隆多。
费隆多面露惧色,他压低了声音回答:“是。”
“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你怎么能肯定她是罗莎?少女罗莎死了,这是埃拉城人尽皆知的事啊!”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小心翼翼地提醒费隆多。
“怪就怪在这里。”费隆多困惑地继续低声说,“那女人跟罗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双胞胎也不会如此相像!就连耳朵上的痣也长在相同的地方!”
“你怎么会对一个死去的女人记得这么清?”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疑惑地问。
费隆多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脸涨红了:“美人嘛,难免多看几眼,关键是罗莎生前经常光顾我的生意,她男人是街头卖艺的游吟诗人,他的诗歌和艺术全拿来换了猪下水。”
“哦。”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沉吟了片刻,“她最近来过这里吗?”
“自从上次买完肉在街角被那位游吟诗人纠缠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
“这么说,大诗人杰罗拉莫也看见过她?”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插嘴说。
“对,游吟诗人杰罗拉莫,就是他!他也把那女人当做罗莎了。”费隆多坚定地说。
“什么时候的事?”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打断了费隆多的话。
费隆多低头思索片刻:“就在埃拉广场举行围猎活动的前一日,我肯定。
“那天,恰好官吏传话说,观看围猎活动的人都能喝到免费的托斯卡纳葡萄酒,而且人人有份。”费隆多咂咂嘴,“那葡萄酒真不错。”
听到这话,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黧黑的脸抽搐了两下,他惊惧地望着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嘴唇哆嗦着:
“我就是那天晚上遇见我死去的老父亲的!我绝不会记错的,”他嘴唇抖动得更厉害了,“因为我儿子第二天就摔断了骨头,那是个不祥的预兆!”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一愣:“这么巧?”
这天,从埃拉城步行到丛林边缘,药剂师焦阿基诺和受伤的恶狼用了四个多小时,他们踏进丛林时,已经上午十点多钟了。
狼本就伤势严重,还走了这么多路,流了这么多汗。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时,它早已疼痛难忍,头脑发晕。
它威胁药剂师赶紧采药,而自己则躺在一块石头上喘气。对于狼而言,丛林是它的地盘,量这位孱弱胆小的人类也逃不出它的掌心。
药剂师焦阿基诺脱离了魔鬼的视线后,内心活动非常激烈。他深知,要想活着回到埃拉城,就必须尽快想出万全之策。
在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拿出一个药剂师最专业的态度处理这件事。计划好之后,他解开随身携带的另一块肉,凑在鼻子下嗅了嗅,随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香。”他想,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吃到嘴里就是这个味儿,难免失望。
他边吃肉,边擦亮眼睛在林子里寻觅自己需要的药草。
药剂师焦阿基诺很快就在一堆动物的粪便旁发现了一株开着丑陋花朵的植物,这是含有温和毒性的颠qie类植物。
它的一滴毒液如同慈母的手,能缓解分娩中的母亲的痛苦。但人们往往把颠qie看作巫药,配制这些毒药一旦被人发现,药剂师就会被当作投毒者或巫师绞死。
话说回来,穷人生病了还得找焦阿基诺这样的药剂师,有钱人才请得起医生。而医术精湛的阿拉伯医生,恐怕只有公爵和他的廷臣们才请得起。
如果连焦阿基诺廉价的药钱也付不起,人们就会去教堂门口碰运气,那里有人用圣水给人治病。
倘若无法治愈,教堂的神父会告诉病人说:“你犯下了罪孽,上帝才令你受苦,接受命运吧!”人们只好顺其自然,坐着等死。
焦阿基诺继续在丛林中寻找,他记得附近有一片水塘,水塘里面生长着一种睡莲。玛雅人曾使用这种植物的根配制mi幻药,然而它遇见另一种东西会见见血封喉。
想到这里,药剂师的心脏突突地跳起来,他采药还从未为杀人,昨晚的事实属例外。
“可是,这个怪物难道能算是人吗?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灭口。”他接着想。
今天的运气还算不赖,药剂师很快找到了水塘,如愿以偿地采摘下睡莲的根。
接下来就得看命了,他即将寻找的东西十分稀有,它是一种类似于野生龙舌兰的植物,长着尖锐的刺,它的花朵饱含剧毒,能毒死一头牛。
就在药剂师焦阿基诺处心积虑地寻找毒草时,躺在石头上休憩的魔鬼——披着人皮的恶狼发烧了。
伤口溃烂发炎导致的发热是非常常见的,如果它在城里的话,恐怕医生得给它放血治疗。
它这会儿觉得自己躺在女巫受刑的火炭上,熊熊烈焰吞噬着它,有人还用长满了利刺的荆棘抽打着它,使它苦不堪言。
“着火了!我浑身都在燃烧!把火扑灭!快!我烧得只剩下骨头了!”狼痛苦地呻吟着,大脑陷入混乱,它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同盟。
然而这个同盟此时此刻早已打定主意抛弃它,狼伤口散发的恶臭并未熏晕这位同盟的头脑——它就是人皮。
人皮跟着药剂师和恶狼一路来到丛林,脑子里早就打好了坏主意。
它冷冷地听着狼的哀嚎,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对这个到处惹事生非的魔鬼,它早已受够了。
它原本手上有个马蹄印裂痕,至今都得用手套遮掩,如今背上又多出一刀,硬生生裂开一道大口子!
要知道这裂缝是没办法去找裁缝缝的!哪个裁缝有胆子缝补一张人皮呢?
对狼的疼痛人皮始终无动于衷,但是自身背上的口子却令它耿耿于怀,愈发憎恶这条发烧说胡话的畜生了。
人皮想从狼的身体上脱身而去,可它办不到,蹦得太紧了!它力气不够,根本不可能把自己从壮实的野兽身上脱下来。
唉!这真不公平!只有狼抛弃它的份,它却没办法丢弃这条作恶多端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