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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药剂师焦阿基诺发现躺在石头上的魔鬼浑身抽搐、翻着白眼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此前没选择逃走是出于惧怕,如今眼瞅着机会来了,赶紧逃命,越快越好!
焦阿基诺从小到大不曾杀过一只鸡,更别提动手除掉这样可怕的魔鬼,想都不敢想。打定主意,焦阿基诺准备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他朝着丛林外撒腿就跑。
“站住!”他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喝,拿腔拿调,不男不女,显然,对方竭力想增强威慑力。
但就这一声娘娘腔也让药剂师吓破了胆,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满脑子都是魔鬼凶残的嘴脸。药剂师焦阿基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胆战心惊地回过头。
他想象自己像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鸡仔,任由魔鬼咬断了脖子。然而他谁也没看见,除了石头上躺着的断断续续呻吟着的魔鬼,丛林中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谁?谁在说话?”药剂师战战兢兢地问,他的腿微微发抖。
“难道你没长眼睛吗?”那声音颇为愤怒,“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焦阿基诺愣住了,他四下里望了望,依然一无所获。丛林里除了他自己,就是躺在石头上的魔鬼,但是陷入昏迷的魔鬼不可能如此清晰地表达。
“谁在那里说话?”药剂师惊恐地又问了一次。
“你瞎了吗?”那声音不耐烦地骂道,“你那两只眼是拿来出气的吗?莫非你看不到我就躺在石头上?”
“啊!”药剂师大叫一声,双腿发软,差点摔倒,极度的惊惧让他说不出话来。
魔鬼大抵就是这样的吧,即使一个脑袋烧糊涂了,另一个脑袋还能麻利地杀人!
“你干嘛跑呀?”那不男不女的声音问。
“他有两个脑袋,用两种声调说话,”药剂师想起昨晚在药铺中听过这个娘娘腔,当时只有他和魔鬼,他害怕地握紧拳头。
“据说魔鬼也有致命点,我必须小心斡旋,找出他的软肋,这样才有活命的可能。”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你看起来很不好。”药剂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我好得很!”说话的依旧是娘娘腔。
“可你浑身都在发抖,你发烧了,这是由于伤口溃烂化脓导致感染……”药剂师决心弄清楚状况,好想出办法对付这可怕的家伙。
“发烧的不是我,是藏在我身体下的魔鬼罢了。”娘娘腔打断了他。
“我,不太明白……”药剂师心里一喜,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莫非这是被魔鬼附体的可怜人?
“你肯定好奇躺在石头上的到底是怎样的怪物?对吧?”
药剂师没说话,耳朵却竖得直直的,他做好了不漏掉任何一个字的准备。
“说句瞧不起它的话,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里既没有魔鬼撒旦,也没有故弄玄虚的巫师,有的只是一个畜生而已!”娘娘腔愤愤不平。
“我,不明白。”药剂师诚惶诚恐地说,他没撒谎,他的确没明白。
“还不明白?这混蛋就是一条恶狼!昨晚你也看到了,狼毫从它背上裂开的缝隙里窜出来了。”娘娘停顿片刻,“难道你没看出来?”
药剂师小心翼翼地说:“斗胆问一声,你是谁?我听得到你的声音,却看不到你,难道你是透明的?或者说,你是漂浮在空中的游魂?”
“我巴不得自己是透明的!这样也不会东躲西藏,整天担惊受怕的!”娘娘腔冷笑,“我也不是什么狗屁游魂,我比游魂更可怕,你有胆听吗?”
“洗耳恭听。”
“我有个条件,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你答应吗?”
药剂师犹豫片刻,回答:“只要不违背我的良心。”
“少废话,快答应!”娘娘腔不耐烦了。
“好吧。”药剂师胆怯地勉强接受了。
“你听好了,你眼睛看到的人脸、人身,就是我,我是一张人皮。”
“啊!”药剂师焦阿基诺失声惊叫。
“别想逃跑!否则我要你好看!”人皮威胁道,“现在我命令你,把我从这条恶狼身上剥下来!我受够了它身上伤口的恶臭,它这会儿烧得跟火炭一样,再这样下去连我也得烧成灰烬!”
药剂师焦阿基诺终于明白了,这个娘娘腔的人皮甚至没有力气从狼身上脱身,它对自己没有威胁。
不过,遇见一张会说话的人皮,这件事太诡异了!得赶紧离开这不祥之地!事不宜迟,药剂师焦阿基诺转过身向丛林外跑去。
“不讲信用的小人!你若今天跑了,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这条狼杀死了哑巴和莫丽!它还杀死了一个妓女!
“难道你不想把它交给法官处置吗?要知道这些命案的赏金够你花半辈子了!”娘娘腔在药剂师背后歇斯底里地喊叫。
药剂师放慢了脚步,他缓缓回过头:“它是啃光哑巴半截身子的凶手?”
“当然!我发誓绝没有撒谎!不信你把我这张人皮脱下来,看看它的脊背,它背上还有一道大伤疤,那是一个农夫用斧头砍的。
“它被关在铁笼里游行时,全城的人都看见这道伤口了!如果你当时在场,就知道那一斧头砍得有多厉害了,差点要了它的命!
“幸好,那会儿它抛弃了我,否则我就被劈成两半了!这畜生的命真大!快点吧!你再慢几步,说不定咱俩都得死翘翘!”
“真的吗?你没骗人?”药剂师说,转身又向回走,他得趁着狼昏迷不醒,把这野兽捆结实了。
药剂师焦阿基诺大着胆子在披着人皮的狼身旁站稳了。
狼双目紧闭,身体像害了疟疾似的不住地抽搐。药剂师碰了碰狼,感觉自己触到了滚烫的火焰,他像被灼伤了似的缩回了手,紧张地深深吸了口气。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害怕,药剂师稳了稳神,决定按照人皮的指挥做。
他轻轻地抬起狼滚烫的脑袋,摘掉无檐软帽、毡片似的假发,眼前顿时亮出一个毫无血色的秃头!
那颗秃脑袋从后脑勺到背部有一道裂开的口子,野兽毛茸茸的身体从中暴露出来。
药剂师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裂缝,鼓起勇气用力向前拽扯,人皮从头上脱落了,一颗毛茸茸的狼脑袋陡然露出来。
药剂师吓得倒退几步,浑身汗毛倒竖,他喃喃地说:“我的上帝啊!”
人皮不耐烦地催促药剂师继续,焦阿基诺不得不再次伸出手,费力地从狼身上把人皮往下拽。
昏迷中的狼猛然睁开眼,露出尖锐的獠牙,猛得向药剂师焦阿基诺扑来,吓得他跌倒在地。
其实,狼只是“扑腾”了一下,脑袋便无力地垂下去,只剩下翻白眼的份儿。
药剂师实在害怕得要命,再没有勇气把手伸向恶狼了。他思索着要不要连带这张人皮一并捆起来,带回城里去。药剂师这样想着,目光在狼裸露出来的脊背上搜寻着。
人皮说的不错,这条狼脊背上的的确确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结了痂的旧疤痕。
就在药剂师焦阿基诺犹豫不决的时候,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一群凶残贪婪的斑鬓狗嗅到了腐烂发臭的气味,它们慢慢地朝着石块聚拢过来,直勾勾地瞪着躺着的狼和站着的人,它们垂涎三尺。
“天呐,快!快啊!快把我从这畜生身上剥下来,我不要被野狗撕成碎片!我诅咒这畜生,跟着它算倒了血霉了!你还愣在那里干啥,快救救我!”
药剂师望了望恶狼,又望了望凶残出名的斑鬓狗,以最快的速度转身逃跑。
“啊哈哈哈……”药剂师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串尖锐如鸟叫的笑声,一道飘忽的白影出现在丛林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药剂师焦阿基步履沉重地走出药铺时,明澈也跟着不辞而别的冒牌罗马人斯特凡诺,大清早就钻进了埃拉城狭窄拥挤的街巷里。
清晨的埃拉城呈现出繁忙热闹的景象,鱼贩子、面包师、酒商、水果蔬菜贩子、肉店老板纷纷支起摊子。
主妇们带着仆人聚集在熟食摊前,野狗和牲畜在人群里撒欢。
也不知斯特凡诺在寻找什么,明澈跟着他在大街小巷穿梭,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多小时,幸而俩人都骑着马。
明澈远远地跟在斯特凡诺后面,思索着该不该直接抓住他弄个明白。
这时,城里的公告传报员大声宣告当日的新闻:“昨晚,在旧鞋店街发生一起命案,死者系一名男性,姓名、身份不详。家里若有人失踪的,赶紧前去认领。”
听到这消息,人们议论纷纷。
“喂,该不是哪个倒霉蛋又被恶狼吞掉了肠子?”蜡烛店老板马拉杰奥从店里探出身子,惊恐地叫住公告传报员,“这还让人怎么安心过日子?”
“胡扯!绝对是魔鬼!难道你没听说过,住在教堂附近的马泽奥医生被魔鬼锯掉了脑袋,更糟心的是,他的病人干脆被魔鬼生吞了!”
一个鱼贩子两手在肮脏的围裙上一抹,唾液四溅地抢在公告传报员前嚷嚷着。
“是这样的……”公告传报员想要解释,但他的声音淹没在民众的争吵中,根本没人听他的。
“我听说城里出现了吃人的狼人,就是那种长得跟人一样的怪物,平常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只有吃人的时候才会露出狼的嘴脸,凶残至极!
“不信你们可以去公众法庭问问,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先生就是这么说的!”皮货商詹姆斯把一捆皮货从店里拖出来,直起腰杆儿擦擦汗,神神秘秘地说。
“真他娘的见鬼!街上那些流浪儿成天唱着什么‘坟墓里空荡荡,阳光下行走着空空的皮囊’,到底是啥意思?再让我听到这种鬼话,非揍扁他们不可!”一个卖圣物的小贩没好气地说。
“那就先揍扁你儿子吧!”有人嚷道。
人们哄堂大笑。
混在人群里的冒牌罗马人斯特凡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把公告传报员拖到一旁,恶声恶气地问:“死人具体在旧鞋店街哪里?真有这帮人说的那么可怕吗?”
“不,先生,没流血,没缺胳膊少腿,看不出怎么死的。也许是个酒鬼也说不定,醉死街头的不止他一个!”公告传报员连续飞快地眨眨眼,说,“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人太急躁了!不过,你能不能先松手,疼。”
斯特凡诺这才发现自己牢牢钳住了公告传报员的细胳膊,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请告诉我,死者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旧鞋店街,面包店附近的一条臭水沟里,湿透了,也不知是不是喝醉酒淹死的,很有可能!”公告传报员煞有介事地分析道。
“那家面包店?”斯特凡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那条街就一家面包店!卖的可都是黑麦和燕麦面包,穷人能喝上燕麦粥就不错了!”公告传报员又飞快地眨了眨眼。
“你眼睛有毛病吗?”斯特凡诺不高兴地问。
“没什么毛病,就是忍不住要眨。”公告传报员忍不住又眨了好几次眼。
斯特凡诺终于放下公告传报员,警惕地扫视四周,骑着马向旧鞋店街走去。
明澈小心地保持距离,防止被发现。斯特凡诺跟公告传报员说了些什么,明澈没能听清楚,周围人的议论他却全部听进去了。
明澈想起了费代里戈那些神神秘秘的鬼话,以前总觉得他疯癫,不敢相信他的话,如此看来也算不得空穴来风。
明澈这辈子恐怕也难以忘记,自己在丛林里曾遇见过一张人皮,那怪物也不知如今藏在哪里,倘若人们的议论是真的,会不会跟那张人皮有关系?
真如费代里戈所说的,披着人皮的狼应该是存在的?明澈对此事始终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即使昨晚守候在夏绿凝屋外,他也并不当真,只是抱着小心谨慎的态度。
这会儿,明澈悄悄跟在斯特凡诺后面,朝着旧鞋店街走去。
当他们走到距离教堂不远的一个十字街口时,一辆马车十分惹眼地停在路中央,马车上端坐着一个穿黑衣服的马车夫,人很瘦。
车夫东张西望,仿佛在搜寻猎物,对挡道引起的不满毫不在乎。
冒牌罗马人斯特凡诺一眼认出了瘦车夫,那晚被打晕的事立刻映上心头,热血顿时涌上脑袋。
只见他嘴里发出恶毒的咒骂声,拍马奔上去,扔掉马缰绳,一个箭步从马背跳上那辆马车,俩手瞬间揪住马车夫的领子。
明澈远远的望着,只见马车的帘子被什么人猛然掀开了,一眨眼而已,斯特凡诺就不见人影。
接着,马车像疯了一般冲破人群,在一片鬼哭狼嚎中朝着城外的方向狂奔。
此时,就在旧鞋店街,人们刚刚把一具尸体从臭水沟里拖出来。
死者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浑身裹着一件湿漉漉的黑袍子,头也藏在兜帽里,似乎不情愿被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但此刻由不得他了,就算扒光他的衣服验尸也没人有意见。
法官桑德罗带着一名法医和一名助理匆匆赶来。法官一眼认出死者是公爵的弄臣本维努托。
那个以巧舌如簧、拍马溜须、见风使舵著称的小人物,如今闭嘴了,他瞪着两只死不瞑目的眼睛,面目狰狞。
法医断定本维努托是被谋杀,他的脖子被扭断,骨头几乎粉碎了。法医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找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些诡异的不明液体。
法官桑德罗疑惑地望了望破败不堪的街区,不明白像本维努托这种人为何会出现在贫民窟里。
不过说实话,法官桑德罗对本维努托的死一点儿也不感到惋惜,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死者本来就该死。
“这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法官桑德罗问法医。
“说不准。”法医故弄玄虚地摇摇头,“也许是毒药。”
“还真说不准,这种人口袋里的东西,”法官耸耸肩,“说不定他不死,死的就是别的什么人喽!”
法医从包里拿出一块雪白的布,在手心展开铺平,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瓶子放在布子中央。
法医还没来得及把瓶子包起来,一条野狗猛冲过来,吓得他赶紧为狗让道。一不小心,瓶子跌落在地,碎了。
瓶子里的液体洒落在地,弄湿了地上的半块黑面包。狗叼起黑面包就逃,后面响起了好事者的吆喝声。
“真糟糕!”法医嘟囔着,连忙从包里取出镊子和棉球,将地上还未渗入泥土的液体吸进棉球里。
“这样行吗?”法官桑德罗疑虑地问。
“如果是毒药,就一定能验出来,只是这样麻烦了些!”法医皱着眉说。
“叫人把尸体弄走吧,放在这里会引起骚乱。”法官桑德罗吩咐助手,他抬起头望了望湛蓝色的天空,说了句不得体的话,“今天天气真好!真该好好喝一杯!”
很快,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嚷嚷着什么,有人在大声咒骂。一大群人像遇到腐尸的秃鹫,呼啦啦地聚拢起来,严严实实地在路中央围了个圈。
“又怎么啦?”法官桑德罗不悦地问助手,“这些贱民整天咋咋呼呼的,搞得人神经紧张!”
话说得看似轻松,其实法官桑德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被接二连三的命案折腾得草木皆兵了。
“大人,刚从这里跑过去的那条野狗,不知怎么的,竟七窍流血死了!”一个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汇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