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宁毓承诧异不已,问道:“三叔在何处
宁大翁刚要回答,这时,宁毓承听到“哒哒”清脆的拐杖声,他转头看去,崔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祖母。”宁毓承心里咯噔了下,忙上前几步搀扶住崔老夫人,“祖母腿脚不好,怎地自己来了,崔嬷嬷呢?“
宁大翁见了礼,便警惕地后退两步,不动声色挡在通往书房的回廊转角处。
崔老夫人愣愣看着宁大翁的动作,漠然收回视线,对宁毓承道:“知知堂本来是我的住处,我住了几十年,他从京城灰溜溜回到江州府之后,将这间院子硬生生占了去。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何须要人伺候。知知堂出了事,将仆从
支开,以为我就不知道了?”
“祖母。”宁毓承苦笑了下,道:“我真没想瞒着祖母,只是祖母.......祖父现在实在受不得刺激,祖母还是莫要进去。”
“我不进去,要不是你阿爹,我管他去死。”崔老夫人神色淡淡,她抿了抿嘴,愉快道:“再说,那是他心爱的儿子,啧啧,最最亲近的人,刀扎在身上才疼?!”
宁毓承默然了下,道:“我送祖母回院子歇息。三叔那边出了事,我要去瞧瞧。
“我随你一道去。”崔老夫人朝宁大翁看去,下巴微昂:“你进去,将宁二郎换出来,记得别惊动了老东西,他能活着,就活着。”
宁大翁朝宁毓承看来,得他点头,才转身回屋。很快,宁毓闵匆忙走了出来,看到崔老夫人与宁毓承在一起,不禁一愣,朝崔老夫人见礼,不安地问道:“小七,出什么事了?”
“是三叔出了事,二哥,我们去兰草院。”宁毓承简明扼要回答,护着崔老夫人向知知堂外走去。
宁毓闵脑中轰地一声,脸色瞬间变了,颤声道:“阿爹刚回府,先前还在与你一道用饭,怎地就出事了,阿爹怎地了?”
“二哥!”宁毓承停下脚步,一个急旋身,双眼沉沉盯过去。
宁毓闵茫然跟在宁毓承身后,一时不察,差点撞了上去,他慌忙后退两步,无助地站在那里。
“二哥,无论出了何事,你险要冷静下来。”宁毓承说道。
崔老夫人皱起眉,干脆用力地一跺拐杖,拐杖在穿堂的青石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宁毓闵惊了跳,怔怔看向崔老夫人。廊柱上垂挂着灯盏,崔老夫人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地凌厉。
“你们三房,与我毫无关系,平时我从不掺和你们三房一档子事。只你们实在太不像话,从你阿爹,到你,没一个好东西!”
宁毓闵被骂惜了,他一向在崔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不明白何处得罪了她。
宁毓承叹息一声,悄然去拉崔老夫人的衣袖,被她抬手拂开了。
“你阿爹一声不吭回到江州府,你可有想过,你阿娘的日子会如何。还有你阿爹的妾室,你的庶弟庶妹们,要如何安置他们。你阿爹丢了乌纱帽,以后该向谁逞威风。”
崔老夫人厌恶嫌弃不已,她眉头皱得更紧,“开口闭口都是你阿爹,也不问问你阿娘一句,你定当以为自己委屈,何错之有。正好,你阿爹也是这般想,你与你阿爹,都是一个德行!”
宁毓闵难过不已,她急着解释道:“老夫人,我也不知阿爹回来,听说祖父出了事,我忙着赶到了知知堂,阿娘那边还顾不上......”
“你阿爹气得老头子中风,你总该想到,他回到你们三房之后,会如何待你阿娘。宁二郎,我不喜你们三房,并非替你阿娘说话。你们三房有你爹在,便是十足的祸害,你,你阿娘,有一个算一个,你们的日子,没一个会好过。”
崔老夫人呼出口气,不耐烦地道:“别在那里干站着了,你阿娘拿你当眼珠子,命根子,还要你两个妹妹,你们母子俩奔去明州府,你那两个妹妹,可是小七他阿娘在看着,你们连声谢都没有。真是,人情世故都在书中,我看你的书,真是白读
了!”
宁毓闵被崔老夫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羞愧,难过,焦灼,茫然,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几乎站立不稳。
“二哥。”宁毓承上前扶了把,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道:“二哥,我们先去兰草院。”
崔老夫人犹不解气,道:“你祖父与小七他们,平时只会对你说些好听的话,宽慰你。我看该有人狠狠一巴掌打醒你,省得你稀里糊涂。”
她见宁毓闵还呆站着,呵斥道:“我让崔嬷嬷去了兰草院,将你两个妹妹送去了梧桐院,你大伯母也赶过去了。你终究是三房的长子,三房要靠你撑着,你还不快些!”
崔老夫人的话难听归难听,宁毓闵却如被醍醐灌顶,依旧伤心,混沌的脑子却一下变得清明起来。他朝崔老夫人俯身一礼,拔腿飞快朝兰草院跑去。
宁毓承滋味复杂至极,陪着崔老夫人往前走,小声道:“祖母真是厉害。”
“你是说我对宁二郎太严厉了吧?”崔老夫人侧头看着宁毓承,恢复了一向的温婉慈爱。
“二哥还年轻。”宁毓承慢吞吞道。
“好似你七老八十了一样。”崔老夫人笑眯眯反驳了回来,她叹了口气,“小七,你聪慧,老头子就让你挑大梁,揽下了宁氏这个摊子。你到底心善,宁二郎也没甚不好。只你要忍得下心剪除枯枝。我也明白,你有你的难处。毕竟你是晚辈,在外
面要讲究孝,那宁三一个不孝压下来,有心人一宣扬,你百口莫辩。我都活到这把岁数了,还能眼看着你们被人欺负了去!”
一向不管事的崔老夫人会站出来,为母则刚,她是为了护着大房二房。宁毓承不由得微笑起来,道:“辛苦祖母了。祖母,你可知道三叔究竟如何了?”
“能如何,要么死,要么伤。”崔老夫人像是话家常那般,随口说道。
“宁三蠢不自知,我以前就骂你祖父,他拿个棒槌当做宝。就是堆臭狗屎,生长在宁氏,也能变成一头费金猪。你祖父不信,以为是宁三有本事。这下将他身上那层金灿灿灿的皮揭去,总算看出他的内里,只皮面光,活脱脱的绣花枕头。你大伯
父也蠢,比宁三也好不了多少,所幸他有自知之明。我劝过你大伯摸,你大伯父没那份才智,书读得一般,若非靠着宁氏,他连秋闱都考不过。”
宁毓承想到陈淳?与贺禄。贺禄不学无术,但只要贺道年不倒,他能恩荫出仕。陈淳?读书再好,陈全进能给他打点留下的关系,亦比不过贺道年。两人要是一同出仕,贺禄的仕途,定会远比陈淳?的顺利。
崔老夫人笑了起来,道:“不过,大齐上下的官员,反正都差不离,老子是官,儿子兄弟都是官,满门官员,还要将自己早埋在土中的大字不识,泥腿子祖宗,买个虚衔,充作绵延的世家大族。宁三靠着家世出仕为官,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最关
键之处,他现在身上那层官皮没了,却始终脱不掉,权势刻在了骨子里,要在妻儿面前摆出来。江氏性子烈,心眼不够大,没我当年能忍。”
宁毓承听到兰草院,再想到宁悟晖要管事,便大致猜到了缘由。崔老夫人说完便没再做声,宁毓承看过去,她瘦弱的脸上,一片木然。
“祖母。”宁毓承暗自叹息,轻轻贴了贴崔老夫人的手臂。
如崔老夫人所言那般,她不喜三房,她是感念自身,兔死狐悲。
崔老夫人眼神一暖,慈爱地道:“小七,你外面忙,府中这一堆破事,有我在,还有你大伯母,你阿娘,你尽量少插手。”
“好。”宁毓承干脆利落应了。
到了兰草院,宁毓承看到崔嬷嬷在统领指挥,仆从们都垂手肃立,老老实实当着差,便放下了大半的心。
钱夫人与夏夫人一起帮忙,收拾了院子出来,将张氏等妾室安置好,宁毓珊宁毓珠姐妹被宁毓瑛领了去。江夫人回了后院,钱夫人与夏夫人一道在陪着她。
正厅中,浓浓的药味中夹杂着丝丝血腥气,大夫与宁毓闵在说着话,宁悟晖身上换了干净的神色衣衫,伤口被裹住,看不出伤势,只一动不动躺着,人事不醒。
崔老夫人走进去,宁毓闵与大夫一起见礼,她摆了摆手,道:“辛苦许大夫,老三情形如何了?”
许大夫嘴严实,宁氏多请他看病,几乎靠宁氏养着。他先前刚给宁礼坤施针过,这时又来给宁悟晖止血疗伤,高门大户之事,知晓越少越好,尽量回避着道:“老夫人,三爷伤了命根子,左眼只怕也难以保住。在下刚给三爷止血施针,三爷失血
过多,身子虚弱,先睡了过去。在下已经开过药方,已经交由二郎,便先告退,待明朝再来察看究竟。”
崔老夫人颔首,对宁毓闵道:“二郎,你送许大夫出去。”
宁毓闵应是,崔老夫人上下打量过他,再看向宁毓承。
宁毓承立刻跟了上前,掏出钱袋塞给许大夫,笑着道:“二哥喜欢医术,不过与许大夫所学不一样,许大夫若是有兴趣,可与二哥探讨一二。”
许大夫将钱袋放进怀中,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对宁毓闵道:“二郎厉害,我肯定比不过。不过学无止尽,待二郎得空时,我再来向二郎请教。”
将许大夫送出门,宁毓闵已经看出了名堂,苦涩道:“小七,你看我,又犯了差错。居然空着手送许大夫。老夫人骂得好,我真是该骂。”
宁毓承想了想,道:“二哥,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我们还不够厉害,无法随心所欲,所以必须和光同尘。二哥别自责了,待以后站得更高时,我们就不用理会这些狗屁人情世故。”
秋夜凉如水,院中的菊花在月色下怒放,亭台楼阁,华丽至极。
宁毓闵站在那里,勉强嗯了声,抬起双手翻来覆去打量,双手干干净净,却渐渐发抖。
“小七,阿爹的伤,你都听到了。是阿娘在正厅里,当着好些人的面,将他用剪刀刺伤。阿娘该怎么办?我要如何能护着她?”
宁毓闵靠在廊柱上,痛苦地低头喘息:“我先前想了许多,始终理不清头绪,小七,我该怎么办?”
兰草院后院。
江夫人坐在塌上,已经更洗过,换下了身上带血的衣衫。她双眸圆睁,定定望着某处,不停地抠着手指。
手上的血也已经清洗干净,江夫人犹能感到血的温热黏?,她眼神渐渐变得疯狂,突然站了起来,朝外冲去。
夏夫人钱夫人都吓了一跳,赶忙追上去拉住了江夫人:“哎哟,你要作甚,快别乱跑!”
江夫人挣扎着,咬牙切齿道:“不行,他还活着,我要去再补几刀,他活着,我的孩子们只能受苦。他死了,我赔他一条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