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对着过去的自己说道,“你认为自己有罪。”
他挥散记忆幻影,终于继续向前。
曜暄在尘世喧嚣中前行。
修真界不会过问凡人生死,因为苍生道如此指引他们。
自己的劫只有自己能渡,旁人不可施以援手。
凡人在苦难中颤抖着感激苍生道给予他们赎罪的机会,而妖魔在大快朵颐中,同样感激苍生道的恩赐。
但某日以后,城邦间开始传言纷纷。
人们说,有一地瘟疫肆虐,几近绝户,却有一名白衣公子坐堂问诊,分发良药,忽然一日,村中人发现白衣公子不见踪影,而瘟疫也一并消退,不治而愈。
人们说,山洪崩漏,淹没村落,白衣公子翩然而至,只一拂袖,山河倒转,那隆隆泥流尽皆入海,起先洪水泛滥处,竟随之露出千亩良田。
人们说,大雪封城,天又降冰雹,即便是被雪压在最深处的草根尽皆枯死,城内无人可出,城外无人可进,唯独那白衣公子…
小小的女孩将自己裹在毛绒毯子里,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暖如春生:“然后呢?娘亲,然后呢?”
妇人温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白衣公子驱散了寒冷,为我们送来了春天。”
说话间,屋外响起脚步声。
簌簌、簌簌,是脚踩着雪前行的声响。
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毛毯子也不要了,蹦蹦跳跳扑出门去,任由寒风吹红他的脸颊:“曜暄哥哥回来了!曜暄哥哥!”
曜暄无奈地接住被雪垛绊了一跤的女孩,解下毛领围在她脖颈上,又递给她一块会自己发热的卵石。
女孩搂着他的脖颈:“曜暄哥哥,娘亲在跟我讲白衣公子的故事呢。”
她并没有注意到江荼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
稚嫩的童声引来无数人的目光,但他们都没有说穿,面带微笑与感激地看着江荼。
曜暄抱着女孩往屋里走:“白衣公子的故事?”
女孩兴高采烈地:“曜暄哥哥,你说这白衣公子,会不会是苍生道的使者,不忍见苍生受苦,所以下凡救世来了?”
曜暄笑着抚去她脸上的飞雪,凛冽冰雹即将坠下时,就在他们身旁爆裂开来,炸成绚烂而滞空的雪花。
女孩看呆了,伸出手戳了一下停在半空的雪花。
晶莹剔透,不染一丝污浊。
下一瞬,雪花飞溅开,冰冷地落在女孩脸上,冷得女孩发出一声带着笑的尖叫。
人们跟着哄笑起来,曜暄踩着无数笑音,将女孩送回屋中。
再从屋里出来时,成年人们都聚在门口。
“曜暄仙君,您要走了吗?”他们迎了上来。
曜暄点点头:“嗯。”
此地风霜消解,他就该离开了。
人们依依不舍:“您对我们有大恩,我们该如何报答您?”
曜暄摆了摆手,每前行一步,满地积雪就化开,千里冰霜一息化冻,结冰的土壤竟转瞬有绿芽破土,宛如春生。
江荼站在他的身后,一如人们那样,目送着他的背影。
许久,他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直至与曜暄并肩。
又是许多年过去,那个会在课堂上发出质问的少年、披着一件粗衣痛哭不已的青年都已远去。
他变得更加成熟而平静,但他的平静不再冷漠,而是一种岁月雕琢后的平和。
“你强迫自己不再无情,就像当年你强迫自己不再有情,可仅仅是这样,你罪不至死。”江荼对着过去的自己开口,“是什么让你罪不可赦?”
他心中已有答案。
曜暄行至山峦之间。
浓郁的阴气充斥山野,前方势必有无数未能往生的冤魂。
曜暄抬头看天,天色微沉,但仍未至黄昏。
换言之,不该有这样浓重的阴气,死去的人们会在日出之前魂飞魄散,看不见黎明的晨光。
是刚死不久?
还是…
剧烈的摇撼打断了他的思考,前方有人正在争斗。
他不应该管,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是修真界默示的规矩。
可曜暄已经管了许多闲事,不差这一件。
还没走近,一道灵力便直冲他面门而来,紧跟着又是一阵阴气的龙卷。
分不清他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交战双方都在阻拦他的靠近。
曜暄只是随手一挡。
赤红灵力将喧嚣都屏退,紧接着使用灵力的那一方出声:“曜暄仙君?”
曜暄转目看过去,便见一人穿着空明山制服,正惊讶地看着他。
恰是空明山创山人,祁元鸿。
空明山与此地相隔千里,祁元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再一转视线,曜暄隐隐一惊。
——一张鬼面,青面獠牙地在半空盘旋,它没有形体,鬼面后就是一大团阴气,纠缠又分散,像蚯蚓突然长出一张鬼的面孔。
没有人类的灵魂会长成这个样子。
但奇形怪状的妖异并不足以让曜暄惊讶,他惊讶的,是鬼面的身后。
许许多多即将破碎的灵魂,团聚在一起,有些还能看出生前的形貌。
他们已经死去多时,但不知为何没有消散。
“你来得正好,”祁元鸿道,“这个鬼东西,妄图将亡魂留在人间,打破天地的阴阳平衡,实在可恶至极。”
“曜暄,与我一起杀了它!”
曜暄似乎在确认:“将亡魂留在人间?”
祁元鸿道:“是,你且看这些亡魂,都来自一座受灾死去的村落,早该在十日前就消散,谁料半途被这鬼东西劫去…”
怪不得这些亡魂已经趋近透明。
曜暄若有所思,手中凝聚一条长鞭。
无相鞭,他的本命法器,在曜暄的手中赤色更加明艳,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鬼面与祁元鸿都盯着无相鞭看。
祁元鸿已经收起剑,似乎有曜暄出手,他无需再多劳心;
而鬼面身上的阴气不断膨胀,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唰!
无相鞭如灵蛇舞动,却没有抽向鬼面,
而拦在祁元鸿与鬼面之间。
祁元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江曜暄,你什么意思?你要保下这个鬼东西?”
曜暄一步不退:“请回吧,元鸿前辈,此地属我昆仑虚地界,我如何处置鬼面,与您无关了。”
祁元鸿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曜暄,我听闻你近来所作所为,背离了苍生道旨意,看来传闻并非虚假。”
“苍生道对你寄予厚望,你岂敢辜负?”
在祁元鸿的责骂声中,曜暄回过头。
他看向那群面容模糊的亡魂,一个幼小的孩童的魂魄,正被整个村落护在中间。
它在鬼群的最中央,十日的日出被它的族人用身体挡去,那些成年的、壮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