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日,斋戒日,礼拜日,清晨。
日瓦丁,仓库区。
“圣心街区11号,就是这里了?”
希尔薇轻声念诵,狐疑的目光扫过还算整洁明亮的门面,最终停留在了身边的詹姆主教身上。
一个詹姆主教口中的“穷人”,怎么会住在这种还算体面的公寓里?
詹姆主教点头应是,就要上前敲门,却被苏拉·安东尼斯伸手拦下。
“还是我来吧。”
苏拉的笑脸上写满了不容拒绝。
作为一名合格的骑士,苏拉可不会给詹姆主教可能的、提前通气的机会。
“笃~笃~笃~”
舒缓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刺破了清晨的静谧。
“谁啊?!”
公寓内有了回应,却是一个老妪的声音——这可不在詹姆主教的说明内。
苏拉压低了手中的剑柄,蓄势待发。
“哐啷~”
公寓大门上方的铁皮窗户被打开,露出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警惕面容:
“你找谁?!”
老妪扯着脖子想要往苏拉的身后张望,视线却被身材高大的苏拉挡了个严实。
“请问塔克家的伊莲夫人住在这里吗?”
苏拉摆出一副亲和的笑容,以他的样貌来说也堪称是令人如沐春风。
老妪的眼角爬过一丝慌张,显然撒谎得并不熟练:
“她上个礼拜就搬走了,现在这里是我的家。”
“别问我搬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说罢,老妪就要扣上铁皮。
詹姆听出了老妪的声音,赶忙上前两步,口中大喊:
“是你吗?凡妮莎大婶!”
“是我,圣心教堂的詹姆。”
那老妪双手一顿,有些吃力地弯腰凑到铁皮窗前——这个动作无疑是十分业余的,只要苏拉想,当即就可以出剑搅烂老妪的眉心——口中惊呼:
“见鬼!艾拉在上!詹姆神甫,您怎么来了?”
“您凑近些,我的眼睛不太好使……这两位是?”
老妪仍然抵在门后,并没有完全放下她的戒心。
反倒是苏拉松开了剑柄。
詹姆瞧着苏拉的动作,悬起的心终于放下,赶忙介绍道:
“这两位先生和女士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给孩子们送牛奶的管事。”
“伊莲夫人她搬走了吗?她带着三个孩子、在这个时节,怎么能搬家呢?”
詹姆不免忧心忡忡。
“没有、没有,伊莲在楼上喂奶呢,”老妪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让开身位,对三人连声抱歉,“我以为是来追债的,所以才扯了谎。”
“您各位请进,请进。”
……
一行人进了院子,希尔薇这才发现,比起外面的光鲜亮丽,公寓内里堪称是家徒四壁,凌乱的脚步印甚至都没有打扫干净。
领头的老妪对着詹姆主教絮絮叨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希尔薇。
这般模样俊俏的少女,让人稀罕,也让人警惕。
“……詹姆神甫,您不是说明天才来么?我们也没个准备什么的。”
老妪只是随口一提,詹姆主教的笑容却很是尴尬,他不愿说谎,也不好直说“那位子爵大人要突击抽查”什么的,只能打个哈哈应付过去。
老妪想要招呼着众人落座,却发现一楼比狗舔的还要干净,不由得尴尬一笑:
“您各位稍等,我去楼上叫伊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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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伊莲”的少妇缓步走下楼梯。
单薄的衣衫遮掩不住她瘦削的身形,打量苏拉和希尔薇的眼神带着三分麻木、三分警惕。
希尔薇心中轻叹,展开手里的素描画卷,面带征询地看向伊莲:
“这个是你的丈夫塔克吗?”
伊莲握紧了楼梯的扶手,没有做声,只是看向一旁的詹姆主教,目光中带着愤怒和谴责。
她怎么也没想到詹姆主教会出卖自己!
“是这样的,”希尔薇自然看得懂伊莲的眼神,接着解释道,“您的丈夫塔克先生现在正在我家少爷的庄园服劳役。”
“这是他这个礼拜的工钱。”
希尔薇又将一串铜币放在地上,以示友好:
“我们也是从他口中得到的有关女士您的消息。”
“詹姆主教只是另一个巧合。”
伊莲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以至于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是说,”伊莲抹去眼角的泪花,咬着牙恨声道,“一个烂赌鬼去做工了?”
在日瓦丁,毁掉一个还算富足的小市民家庭的途径有很多。
一个沉迷于赌博的丈夫就是其中之一。
烂赌鬼塔克,伊莲的丈夫,就是当初在医院附近被逮住的那群倒霉蛋之一。
经过短暂的“大记忆恢复术”加持,远称不上什么硬骨头的塔克自然将自己的底细抖搂了个干净。
至于塔克嘴里的“伊莲”和詹姆主教所说的“伊莲”是不是同一个人——这正是希尔薇和苏拉此行的目的。
“言语劝诫不了懒汉,但皮鞭可以。”
一旁的苏拉见状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回应了伊莲的质疑。
哪怕库尔特人的万夫长在皮鞭下也老实得紧,何况区区一个日瓦丁赌鬼。
詹姆主教知道此情此景自己不应该笑的,但闻言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伊莲无声地咧开嘴角,心头快意,不知怎地又有些怅然若失。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伊莲走下楼梯,弯腰拾起地上的那串铜钱,揣进怀里。
哪怕为了三个孩子,她也要赌一把。
“玉石仓库你知道吧?从明天开始,那里每天清晨都会发放免费的牛奶,你只要……”
希尔薇的话只说到一半,公寓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踹门声。
紧接着是几个破锣嗓子阴恻恻的叫骂声:
“婊子!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门!把房契交出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臭婊子!为你的三个孩子想一想!别逼我把你卖到贝克兰大街!”
……
“我去处理一下噪音,你们继续。”
苏拉面带微笑,活动着手腕,转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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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刺激着伊莲的耳膜。
希尔薇那柔媚的嗓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平和:
“你只需要每天早晨去玉石仓库门口,为你的孩子取三瓶牛奶就好了。”
希尔薇指着詹姆主教:
“他可以为牛奶的品质作保,如果你相信他的人品的话。”
詹姆连忙冲着伊莲夫人比划了个祷告的手势,以示自己的虔诚。
“就这么简单?”
伊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就这么简单。”
苏拉已经走了回来,接过话茬。
他拍了拍手,指着门外那群在地上蛄蛹的小混混,对伊莲笑道:
“你看,他们已经答应免除你丈夫的利息了。”
“欠下的本金则由我们谢尔弗家族垫付,你的丈夫短时间内应该是回不来了。”
“以后的每个星期,会有人来向你支付你丈夫一半的薪水——另一半当然是作为我们垫付的抵扣。”
“作为他的配偶,”苏拉掏出怀里的用工契约,“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请在这上面签字。”
“同样的,”苏拉拍了拍詹姆主教的肩膀,“由这位主教先生作为见证人。”
伊莲接过契纸,看也不看,直接咬破自己的手指,按下了血印。
“那么告辞。”
苏拉将一式三份的契约塞给詹姆一份,便要和希尔薇转身离开。
“两位老爷、和小姐,请等一等!”
名为“凡妮莎”的老妪叫住了苏拉和希尔薇,有些难为情地看了詹姆主教一样,小声嘀咕道:
“我就住在隔壁,家里也有一个小孙子,跟伊莲的大女儿差不多大。”
“两位老爷、小姐,还有詹姆主教,您三位看能不能……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