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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直的腰背、虎口的老茧、面上的疤痕、朝着人体各处要害打量的眼神还有那震耳欲聋的大嗓门……
在李维看来,埃里克·图雷斯特的身上带着浓烈的军旅气息。
李维瞥了一眼埃里克身后的精兵悍将,想来梅琳娜所说的“埃里克叔叔是强硬的主战派”,并非虚言。
“你们先聊,这小子我有话要问。”
埃里克扫视全场,看似客气的话语却不容拒绝。
会议厅的这帮老头自然是巴不得赶紧送走李维这个“晦气玩意儿”。
厄德高冲着李维抛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颇有些谄媚地对埃里克·图雷斯特笑道:
“老师您请自便。”
“这里就是您的家。”
是的,厄德高在王都军事学院求学时,埃里克·图雷斯特正是他的老师。
“毕业”之后,厄德高也是在埃里克的麾下正式开启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厄德高连自己的首相老爹都敢顶撞几句,唯独埃里克那是万万不敢甩脸子的。
这从未见过的讨好模样,倒是让在场的贵族们瞪大了眼珠子——甜水镇那个桀骜不驯、暴躁易怒的厄德高大人去哪了?
面前这条欢快地摇尾巴的哈巴狗是哪来的冒牌货?
“这些兵暂时借给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埃里克指了指身后那群彪悍护卫,意有所指。
“谢过老师。”
厄德高大喜过望,眼下他最缺的就是信得过的兵马。
李维不就是仗着兵强马壮所以才敢处处试探他的底线吗。
厄德高心中要是说没有不满,那是不可能的。
“走吧,小子?”
埃里克看向李维,一双虎目不怒自威。
两人先后脚离开。
李维看着埃里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埃里克忽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是想,让梅琳娜做我家儿媳的。”
李维挑了挑眉,没有吱声。
以这两家的关系,要是能定下姻亲,估计梅琳娜都不会有孤身北上的机会。
既然一直没有动作,那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不知道?!”
见李维迟迟没有回应,埃里克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转身。
动作之迅猛,甚至带起了一阵旋风。
“您大老远来,总不见得是为了毁了我和梅琳娜的婚约吧?”
李维颇有些无语,你们这帮鸟贵族就不能有话直说?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
出乎李维预料的是,埃里克毫不顾忌地点了点头:
“谢尔弗并非南地贵族的良配。”
李维皱了皱眉,脑海中已经在盘算着,图雷斯特要是是敌非友的话,自己该怎么解决这个隐患了。
虽然李维早就做好了“约书亚的朋友不是谢尔弗的朋友”的心理准备,但埃里克·图雷斯特亲自前来“兴师问罪”……
这和梅琳娜的判断反差太大,完全出乎了李维的预料。
比起少了一个潜在的盟友,一个现在就知晓了梅琳娜和李维关系的敌人,在李维看来要更加危险。
这般想着,李维看向埃里克的眼神也不善了起来。
“你觉得我跟哈弗茨比怎么样?”
埃里克又忽然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北地很穷,输不起那么多仗。”
既然埃里克不怎么客气,李维也不介意发挥自己的阴阳怪气。
在东南战场上,维基亚和诺德的争斗总是输多胜少,不论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洋中。
东南乃是维基亚的膏腴之地,兵源和物资都不成问题。
却和一只手被斯瓦迪亚人牢牢摁住的诺德连五五开都做不到……
就这也跟哈弗茨比,能不能要点脸?心里能不能有点逼数?
当然,客观来说,图雷斯特本人的战绩是胜多负少的。
但几场会战的胜利,如果不能引领一个战役的走向,那就更不配和“决战从无败绩”的哈弗茨相提并论了。
战争的残酷,一部分就在于最后的输赢大于一切过程。
当然,只要足够不要脸,你大可以灵活地定义什么是“赢”。
你赢赢赢,最后输光光~
埃里克花了一点时间来理解李维的讽刺,随后笑着点点头,并不恼怒: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论识人之明,我也赶不上好友约书亚。”
埃里克没什么形象上的顾虑,就这么坐在了花园里的石头上。
“所以,”埃里克指着面无表情的李维,“我选择有保留地、暂时相信约书亚的判断。”
“您的智慧令人深省!”
“您的自明令人震撼!”
“小子我还要多多向您学习!”
“属狗脸的”李维当即向埃里克表演了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国粹——“变脸”。
“我二十岁的时候,”埃里克摇摇头,面露追忆,“论无耻,远不如你。”
“远远不如。”
埃里克又强调了一遍。
李维权当这是夸奖了。
无耻是贵族的通行证。
“我来这里之前,”埃里克示意李维在对面的石墩上就座,“已经去过城外的临时营垒了。”
“梅琳娜没有和你说过,我家的遗传病史?”
李维恍然大悟,心想就您这虎虎生风的模样可是看不出一点病号的痕迹,面上却是一肃:
“您可以怀疑我的道德,但不必怀疑梅琳娜作为医生的操守。”
李维的这番话并非虚言。
虽然他对约书亚和图雷斯特家族的“坚定友谊”有一些好奇,但梅琳娜不愿细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这个年代的婚姻,更多的是“资产重组、资源配置优化”。
梅琳娜作为“带资入组”的“合伙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李维都会给予她应得的尊重。
就像梅琳娜对李维的小心呵护一样。
“是我失言了,回头要向小侄女赔个不是。”
埃里克拍了拍额头,话锋一转:
“作为交换,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李维满头的问号,心想我什么时候问你了?
你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么?
你这贼厮现在的无耻程度还在我之上啊!
李维很想告诉埃里克,我的水泥工业目前还欠缺快速硬化剂,我看您的脸皮就很达标。
“这也是西弗勒斯·波特伯爵想要问你的问题。”
同为无耻之人,埃里克是懂得如何拿捏李维的心理的。
李维的眼角疯狂抽搐:
“您请说,小子知无不言。”
埃里克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
“以劳役代替赈济最早是由大贤者梅林提出的。”
“在加洛林时代趋于成熟。”
“往后数百年,一直到今天,内里的框架都没什么大的变化。”
“但是,”埃里克顿了顿,直视李维的目光,“我自问在东南军中,也多有组织过类似的赈济。”
“但以我和西弗勒斯、奥斯卡联手之力,效果都不如你在河谷镇的明显。”
“甚至不如你眼下在甜水镇外的营垒有序。”
“当中,”埃里克下意识地微微握拳,“是有什么被忽略的关键吗?”
其实,埃里克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过往的北境,战乱更加频繁,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难民潮。
但当时的谢尔弗表现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
至于哈弗茨本人,要是有如此收拢人心的手段,那天鹅堡怕是要上演著名歌剧《今夜无人入眠》了。
所以,一个很不可置信但又唯一可推理的逻辑就是——变数出在了这一代的谢尔弗身上。
埃里克虽然自嘲远不如哈弗茨,但一个能和首相与财政大臣谈笑风生的人物,没有如此的洞察力,倒也小看了屹立至今的维基亚顶级豪阀。
“埃里克叔叔,那是因为,小子收容的只是难民当中的一小部分。”
李维“顺杆子往上爬”的称呼变动让埃里克一时有些手痒,想给这个厚颜无耻的小狐狸两拳。
“更多的人,小子只能……”
“不要说这种屁话,”埃里克打断了李维还在酝酿的情绪,“来点实惠的。”
李维顿时噎在了那里,感受到了和厄德高同款的、不上不下的痛苦。
“劳役代替赈济,核心是富人出钱。”
眼看忽悠不成,李维干咳一声,说起了“人话”。
“这又是什么废话?”
埃里克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哪次赈济不是贵族和王室出钱、出粮?”
“如果您指的是翻个三、五倍的粮价的话,”李维耸耸肩,“我更愿意把它称作是「暂时还没遭灾的平民出钱」。”
“富人出钱,核心是要延缓他们把成本转移到税民的速度。”
“否则赈济就是大家一起赚王室发的钱,灾民什么也捞不着。”
埃里克的虎目瞪着李维:
“你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那关于甘蔗的事,”李维故作腼腆地搓了搓手,“您看是不是?”
接下来可是“核心机密”了,埃里克伯爵大人,得加钱!
埃里克顿时气笑了:
“你以为我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纾解您最喜爱的侄女梅琳娜的燃眉之急!”
李维充分发挥了敢打敢拼不要脸的“创业精神”,不等埃里克出言讥讽,立刻解释道:
“拿灾民们最常借的高利贷来说,只要暂缓支付本息三、五年,绝大多数农户都可以缓过来。”
“而不需要卖田卖女。”
“我认为,每一枚铜子都有它的时间成本。”
“高利贷便是缩短这一时间成本的绝佳途径。”
“它是将未来的税收和过去的家底一网打尽的歹毒计策。”
“再拿甘蔗来说,大户们从种植到收获再到储存的每一个环节,时间节点都是固定的。”
“提高甘蔗的出售价格,就是将时间成本的单价提高的等效路径。”
“我的所作所为,每一项都是在延长甜水镇的贵族们攫取利润的时间成本”
「每一枚铜子都有它的时间成本。」
「每一枚铜子都有它的时间成本!」
埃里克的脑海中此刻只有这一句话。
他霍然起身,直勾勾地看着李维:
“听说你还是个法师?”
「这和法师有什么关系?」
「法师才能聪明是吧?」
「我平平无奇·李维第一个不服!」
李维心中疯狂腹诽,露出一排大白牙:
“严格来说,我只能算是个法师学徒。”
“还有呢?”
埃里克意犹未尽,只觉得李维关于高利贷的分析实在是深入骨髓。
他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处理领地里那些故意给穷人放贷的教会和商人了。
说不定还能免费使用这帮蛀虫的钱一段时间。
毕竟,每一枚铜子都有它的时间成本嘛。
想到这里,埃里克看向李维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和期待——想来荆棘领的财权在这个小子手上的传闻确实可信。
「荆棘领和教会的关系如此恶劣,多半和这小子抢了教会嘴里最大的肥肉关系密切。」
埃里克这般想着,许多关于荆棘领的无稽之谈都变得可信了起来。
不得不说,埃里克倒是歪打正着。
“没有了。”
李维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说,他跟埃里克吐露的这些都只是“观点”的话;那么关于如何提高运输效率、提高作物亩产量……
这些都是真正的“实惠”了。
“观点”可以抛出来吸引潜在的合作伙伴,“实惠”则要慎重得多。
毕竟,作为谢尔弗的继承人,李维会一点“驭下之术”,只能说明教育得好。
谁也不能拿这点东西去跟谢尔弗搞“文字狱”。
“说起来容易,你凭什么说服荆棘领的臣属?”
如果说在甜水镇李维是“以力服人”的话,那么在老巢荆棘领,埃里克自觉李维是无法做到这种地步的。
毕竟向自己挥刀是不可能的。
单单是白糖,埃里克也觉得不够——他是基于白糖的“最大可能产量”作出的“合理推测”。
李维笑而不语,他跟埃里克还没有到说这种事情的交情。
埃里克冷哼一声,知道套不出这小狐狸的话,长叹一口气,转而问道:
“如果你说的这个、这个延缓时间成本的方法也行不通呢?”
身居高位,埃里克深知东南的骄奢与疲敝已经痛入骨髓。
甜水镇的乱象,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李维也跟着叹了口气:
“难民的问题是穷人的问题。”
“只要消灭了穷人,就消灭了问题。”
“比如说,战争。”
埃里克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他确实从西弗勒斯那里,听到了一些“风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