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贺兰寂和绮雪难得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地相拥而眠,陪伴着彼此。
绮雪变回兔团,乖巧地趴在贺兰寂的胸膛上,软乎乎的兔耳朵搭着心口,聆听着贺兰寂沉稳有力的心跳,他渐渐平复了悲伤的情绪,陷入了香甜的沉眠。
梦中,他似乎看到了暗淡的月色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形单影只地行走在旷野中,手中握着小小的玉兔雕刻,宁静而孤独,一直走了很远很远。
……
过了两日。
绮雪难得起了个早,与贺兰寂一道吃过早膳,便梳洗打扮一番,准备参加青郡县主的宴会。
县主的封号是“嘉宁”,她因为身份不高,在上京认识的人也不多,原本只是想举办一场小型宴会,给绮雪送去请帖也只是出于对他的尊敬,其实没有想过绮雪会来。
所以在收到绮雪将要赴宴的消息后,嘉宁县主诚惶诚恐,连夜重新规划了新的宴会。
而其他宗亲贵族听闻了这个消息,原本对这场宴会不屑一顾的他们开始争先恐后地争夺请帖,不惜出千金求购,甚至派人强抢,都只是为了见绮雪一面。
更聪明的宗亲则是主动求见嘉宁县主,表示愿意赠金赠人,协助她筹办宴会。
嘉宁县主财力不丰、经验不足,正苦恼于刚如何办一场漂亮的宴会,见状当即答应下来,是以这些宗亲无需抢夺,轻松地得到了参加宴会的资格。
几l经周折,一场盛大奢丽的春日宴就这样准备妥当了。
春日宴的地点位于上京城郊的一座庄子,庄子依山傍水,修建得繁奢绮靡,瑶草琪花掩映着玉楼金阁,中心是一片宽湖,水面上泛着数条华美的画舫,歌女们坐在舫中弹唱,随水波而动,整座庄子处处都能听见婉转优美的曲声。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柳烟花雾的好时节,春光和煦,绮雪为了应景,特意换了一身冰台色的衣衫。
柔和的淡绿与他腕间的玉镯交相辉映,将他衬得越发长发如墨、肤白胜雪,清丽纯洁得如若不食烟火的仙子。
他的美超尘脱俗,被董原搀扶着走下马车时,连美丽的春景都沦为了黯淡的陪衬,不少人失神了刹那,这才想起向他行礼。
“都起来吧。”
绮雪面露微笑,由董原引着走向了嘉宁县主。
嘉宁县主是一十出头的年纪,如今尚未婚配,生得秀美白净,性子也偏软,见到绮雪很是紧张,说话有点磕磕绊绊的,经由绮雪安慰了几l句,才勉强镇定下来:“娘娘请随我来。”
她将绮雪引导湖边的一座月白的纱帐下,这座纱帐是专门为绮雪准备的,一来是为了避免他人的目光冒犯到绮雪,一来隔绝尘土与飞虫,洁净而雅致。
纱帐并不厚重,透光透风,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帐中的地面铺着绒毯,软榻、桌几l一应俱全,熏炉里燃着清淡的香料,一缕白雾轻盈地升腾向上。
这番布置显然花了不少心思,绮
雪笑着对嘉宁县主说:“有劳县主费心了。”
他一笑起来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嘉宁县主立刻脸红了,受宠若惊地嗫嚅道:“娘娘喜欢就好。”
嘉宁县主退出了纱帐,隔着纱帘,绮雪看到她走向了一名白衣青年身边,和青年说了什么,很明显她十分信赖他,说话时脸上的神态非常放松。
白衣青年容貌英俊,神色冷峻,他一边边和县主说话,一边看了纱帐一眼,刚好对上绮雪的目光,便微微向绮雪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董原附在绮雪耳边轻声说:“他是嘉宁县主的门客,名为徐玠,是青郡太守族中的子侄。”
徐太守的亲戚吗?
绮雪来了兴致,多看了青年几l眼,将他的容貌记下,又问董原:“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董原笑道:“其实我与徐公子素不相识,只是提前从县主大人手中要来了宾客的花名册,将他们认了一遍,以免刺客混入其中。”
这么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就能把所有人认全了吗?
绮雪惊讶地夸奖他:“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娘娘过奖了,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我又哪有脸面服侍娘娘呢?”董原垂着头说道。
绮雪忽然有了了解他的兴趣,兴致勃勃地问:“我都没问过你以前的事情,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怎么能什么都会?都是谁教给你的?”
“不过是为人奴婢罢了,不值一提。”
董原莞尔,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娘娘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叫他们准备。”
“叫他们上一些青郡特有的吃食吧。”
绮雪就是为了吃家乡的美食才来的,许久没吃到青郡和大荔山的特产了,他还怪想念的。
董原派小内侍传了绮雪的意思,很快嘉宁县主就命人奉上了青郡的美食,经过董原试毒,这些吃食都是干干净净的,这才呈给绮雪品尝,主要是一些果脯、干果和点心。
青郡的干果算是本地特产,尤其是瓜子和杏仁,比其他的郡县更饱满香醇,绮雪尝过之后,当即叫人给绿香球打包了大半,她最喜欢干果了。
董原在一旁给绮雪打着扇子,绮雪倚着贵妃榻,拈起一块香糕,小口地吃着,悠闲地欣赏着湖光山色,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就在此时,庄中的仆从通传道:“大将军到——”
本朝大将军只有一位,尊贵显赫,正是卫淮。
听闻卫淮来了,宾客们骚动起来,绮雪也意外地抬头望了过去,刚好看到卫淮迎面走来。
今日卫淮穿了一身赤红色的窄袖袍服,腰间佩刀,可谓意气飞扬,风流轻狂。
宾客们向他见礼,他笑着颔首回应,脚下没有半分停顿,大步流星地向纱帐走来,在帐外单膝下跪行礼。
“臣参见贵妃娘娘。”
众目睽睽下,卫淮恭恭敬敬地垂下头颅,向绮雪行礼。
“大将军免礼平身。”
绮
雪慵懒地斜倚着,免了卫淮的礼。
卫淮起身抬头,隔着一层纱帘望向绮雪,目光中再没有丝毫恭敬可言,既放肆又深情,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一定会上前拥抱绮雪。
绮雪接过董原手中的罗扇,挡住小半张脸,遮住口型,轻声地问卫淮:“你怎么来了?”
卫淮笑:“自然是为了见到娘娘。臣独守府邸,寂寞难耐,对娘娘思念成疾,却总是不得娘娘召见,只好自行争取机会了,否则娘娘有了新的情夫,把臣忘在脑后该怎么办?”
他说得露.骨,绮雪瞥了他一眼,娇娇地嗔怪道:“别人又听不见,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娘娘’,难不成还叫上瘾了?”
他还记得当初卫淮有多不甘心叫他“贵妃娘娘”,现在倒好,他看卫淮叫得还挺开心的,这就是做奸夫的自觉吗?
这一眼瞥得卫淮神迷意夺,他收敛了笑意,终于不开玩笑了:“阿雪,我真的很想你。”
“想我呀?”绮雪说,“只可惜你现在是吃不到嘴了,就让这碟香糕代替我慰劳你吧。”
他拿起一块香糕,放到唇边亲了一下,又放回到碟子里,叫董原端起整个银碟,将香糕赏赐给卫淮。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回避董原的意思,反正大婚那日卫淮追上彩舆的时候,董原就已经目睹了一切,早就知道他们两人的旧情了。
董原面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将银碟端给卫淮,卫淮接过银碟,拿起绮雪亲过的那块,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味。
“味道如何?”绮雪问。
“臣从来没有吃过这般香甜可口的糕点。”卫淮笑着,直勾勾地盯着绮雪,“不过臣以为糕点中若是能加些兔子奶,想必会更为美味。”
“想得倒美。”
绮雪不屑地轻嗤一声,他倒确实能产兔子奶,就他所知,服下抱岁丹的人在怀孕期间就能产出乳汁,他要是怀上了,肯定会有兔子奶,可他凭什么分给卫淮吃?
就算有奶,也是给陛下和宝宝喝的,别人休想分到一滴。
他对卫淮挥挥手:“走开吧,老是围着我转像什么样子。”
“臣告退。”
卫淮走远了,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到纱帐这边。
宾客们见大将军与贵妃娘娘攀谈了许久,娘娘还算和颜悦色,便纷纷学着他的样子,来到帐前和绮雪交谈,向他献上礼物,企图在他面前留下几l分好印象。
绮雪摇着罗扇,起初还挺温柔耐心的,可是想要跟他交谈的人实在太多了,甚至有人因为先后顺序争执起来,将他惹得有点烦了,就轻轻地打了呵欠。
董原当即会意,笑着和宾客们交谈几l句,说是贵妃娘娘身子乏了,需要小憩片刻,宾客们十分惋惜,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转身离开,还默默记恨上了那两个吵架的人。
然而当所有人散去之后,还有一个人留在了原地,董原刚想将他打发走,很快又停住动作,叫出来人的身份:“姬世子?”
姬玉衡点点头,抬手向帐中行礼:“云期见过贵妃娘娘。”
“你也来了?”
绮雪闻声睁开眼睛,又不装困了,歪着脑袋问姬玉衡:“你也是为了见我才来赴宴吗?”
也?
姬玉衡心下微怔,却来不及多想,羞涩地回答绮雪:“是。”
他今日头束玉冠,身着鸦青色袍服,风仪清正,萧萧肃肃,和卫淮一样,都是为了见绮雪而精心打扮过的。
绮雪看了他一会,他知道“云期”是姬玉衡的字,虽然那天晚上他睡着了,没有听到姬玉衡的话,但他看过原著,也不会为姬玉衡的自称感到奇怪。
“云期,”他亲昵地叫着姬玉衡,“明日就是最后一场校考了,校考结束后,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他的语气温柔如水,唤出“云期”一字时,姬玉衡心弦一颤,又旋即为他的问题而伤感失落:“我大约后日就会离京。”
“这么快?”
绮雪喜出望外,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反应兴奋过头了,又赶紧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不在京中多游览几l日吗,我可以派人带你游览。”
姬玉衡垂着眼睛,轻轻地摇头:“多谢娘娘美意,但我尚且有不少俗务缠身,还须尽快赶回郡中处置。”
“那可真是遗憾。”
绮雪抬起罗扇,遮住自己快要压不下去的笑意:“后天你大约什么时辰离开?我叫董原送送你。”
“后日一早,大约辰初就走。”姬玉衡说,“就不必劳烦董掌事相送了。”
“那好吧。”绮雪装模作样地叹气,“我本来还想好好向你道谢的,母兔和小兔们如今都很好,还要多谢你救了他们,你离京之后也不必牵挂它们。”
他一口一个“离京”,姬玉衡岂能听不出绮雪是希望他快些走,不免苦笑道:“那就好,希望娘娘日后也多保重。”
“放心。”绮雪摆摆手,衣袖滑下,露出手腕上的玉镯。
姬玉衡看到玉镯,没想到绮雪竟然还在戴着,心中一下子变得又酸又涩,因为他实在弄不懂绮雪对他抱有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雪公子对他既不像喜欢,又并非纯粹的厌恶,他被这份复杂的感情折磨得夜不能寐,一遍遍地回想着他们两人间的相处,却如雾里看花,愈发不能明辨。
而他自己,则是在大雾中越陷越深,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归路。
现在他只想求个明白,既然他此生不会再见到雪公子,那就向雪公子问清楚吧,至少他离去的时候不会留下遗憾。
姬玉衡正欲开口,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他和绮雪不约而同地朝声源看了过去,原来是有位宾客主张来一场蹴鞠比赛。
蹴鞠在大雍很是盛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无论男女都非常喜爱,在场的宾客们大多都会踢蹴鞠,甚至不少人还精通此道。
为了在贵妃娘娘面前露脸,他们很快就自发组建起了队伍,每队十六人,组成
了青、白、红、黄四支队伍,先两两决出胜负,再进行一场决赛,赢下比赛的队伍可以获得不菲的彩头。
绮雪没看过蹴鞠比赛,很是好奇地问:“蹴鞠?什么东西?”
姬玉衡解释:“简单来说,蹴鞠就是踢球,将球踢入球门中,便可获得一筹,比赛结束时,筹多者为胜。”
“很有意思吗?”绮雪问。
姬玉衡想了想,回答他:“大雍的多数百姓都喜欢蹴鞠,应当算是有意思吧。”
“那我就看看比赛。”绮雪点头。
姬玉衡心里微动,其实他少年时就已精通蹴鞠,只是公务繁忙,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踢过了,如果雪公子喜欢的话……
正想着,人群中传来卫淮的声音:“正巧我今日穿着红衣,那我就加入红队吧。”
“嘶……”
有的宾客吸了一口凉气:“大将军,大雍谁人不知你是蹴鞠一道的第一高手,若是你加入比赛,我们这群人还有得踢吗?”
“怎么不行?”卫淮笑,“我已有两年不曾踢过蹴鞠了,两年中不知新出了多少高手,也许我早就算不上第一了。”
“好吧好吧!”
宾客们笑了起来,将卫淮登记在红队的名册中,姬玉衡思索片刻,也走了过去,在青队的名册上添了自己的姓名。
奴仆们开始搭建踢蹴鞠的场地,几l乎所有人都围在旁边看着,绮雪也被那边的热闹景象吸引了,董原笑着问道:“娘娘,您想为哪支队伍押注?”
“押注?”绮雪倒是知道押注是什么意思,“还能押注?”
“当然,这是蹴鞠比赛里的重头戏。”董原说,“蹴鞠如此兴盛,自然少不得博戏的推动,不少人甚至不惜将全副身家押入比赛之中,直到倾家荡产、典妻卖子也不会停手。”
一抹冰冷的光芒在董原眼中一闪而过,绮雪没有留意到,而是说:“你去打听一下,姬玉衡和卫淮都在哪个队伍。”
董原很快打听到了:“大将军在红队,姬世子在青队。”
“这样啊。”
绮雪搓了搓手,兴致勃勃地说:“那我就赌一下,不是还有黄队和白队吗?我就押黄队和白队赢,我希望他们两个都输掉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