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雪看过原著,里面也曾提起过贺兰寂年少时的往事,但只是寥寥几笔,甚至没有提及过他学习巫术的契机,所以直到现在,他对贺兰寂的过去依然了解得很少。
书中更多渲染的是贺兰寂的残暴冷酷,大肆描述他丧失理智后如何杀戮百姓、迫害忠良,其实绮雪一直不相信贺兰寂会做出这些丧尽天良的事,他的陛下本性纯正,就算发疯了也不可能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这其中一定还有另外的隐情。
绮雪期待地望着贺兰寂,等待他讲述自己的故事,面对绮雪亮晶晶的目光,贺兰寂没有拒绝他。
“每次都是不同的心情。”贺兰寂说,“这只玉镯并非是我第一次为你准备礼物,但以前的礼物都已经遗失了。”
“丢了?怎么会弄丢呢?”绮雪觉得很奇怪,他不认为贺兰寂会是那种很粗心的人。
贺兰寂说:“六岁那年,我被送去皇陵,行囊中装着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但中途遭遇妖魔袭击,马车坠入悬崖,所有的行囊被冲入河流,我没有办法找回它们。”
绮雪闻言心中一紧:“没关系的,我明白陛下对我的心意,礼物缺失几件也无关紧要,陛下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贺兰寂握了握他的手,安抚他的情绪:“我第一次想到为你准备礼物,就是因为看到这只玉镯与你很相称,此后越发记挂你,想亲手为你做礼物,便跟随皇陵的工匠学习了雕刻。”
绮雪心中柔软而酸涩,轻轻抚上贺兰寂的面颊:“可是陛下……先皇待你真的好坏,你当时还那么年幼,他怎么可以将你赶到皇陵呢?”
“所以我杀了他。”贺兰寂冷冷地说,“他最令我无法饶恕的过错不是将我赶到皇陵,而是与荣妃合谋杀了我的母后和兄长。”
“什么?”
绮雪惊得瞳孔微缩:“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不是病死的吗?”
“母后和兄长素来身体康健,岂会在短短几日内先后因病暴毙身亡?”
贺兰寂说:“我亲眼看到荣妃将毒.药灌入我母亲口中,而三皇子在我父皇的纵容之下,一箭射杀了我兄长,为了毁尸灭迹,又将兄长的尸骨投入了妖兽园。”
六岁之前,是贺兰寂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那时他有疼爱他的母后和太子亲兄长,父皇对他虽然没有多么偏爱,却也还算疼惜,他被养得天真纯善,甚至不忍心看到小兔子受到伤害,这才会从三皇子手中救下绮雪,哪怕他明知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就是他这位三皇兄。
当年放走绮雪后,三岁的九皇子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太子兄长答应将来再帮他找回绮雪,他才开心起来,开始筹备与小兔子重逢后的礼物。
小金兔、小玉兔、兔子灯、金丝银丝编织的兔窝……小皇子准备了很多东西,全部收到箱子里,只待见到他的圆圆后,将它们统统送给圆圆。
直到那个夜晚,荣妃当着他的面,亲手毒死了
他的母后。
荣妃一直非常嫉恨皇后,她自诩是皇帝最心爱的女子,却因为出身卑贱,在皇帝立后时遭到大臣们的反对,没能坐上凤位,便对皇后妒恨成狂,一心想要杀了她。
荣妃最开始只是荣嫔,直到生下三皇子后才进了位份,皇帝对荣妃和三皇子格外偏宠,而荣妃又是专横跋扈的性子,将自己的儿子也养得刚愎自用、心胸狭隘,与她一样心肠歹毒。
皇帝好大喜功、昏庸无能,偏偏又宠爱佞臣,皇后和太子委婉劝谏,招了皇帝厌恶,便渐渐动了废太子的心思,意欲改立三皇子为储。
终于,当贺兰寂六岁的时候,在皇帝的默许之下,荣妃和三皇子杀了皇后和太子,又把年幼的贺兰寂赶去了皇陵。
他们本打算斩草除根,连贺兰寂一起杀掉,但皇帝没有允许,他还对贺兰寂留有最后的一丝父爱,这才免于贺兰寂直接死在宫里。
“可丨荣妃和三皇子并没有死心。”
贺兰寂说:“在我前往皇陵的路上,他们派出了不少杀手,甚至引来了食人妖魔,只为置我于死地。”
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得到了云月观的庇护,那时谢殊算出他与大雍的国运息息相关,认为他命不该绝,便派来两名弟子将他护送到皇陵,又在他的住处设下法阵,避免杀手和妖魔的侵扰。
可当时贺兰寂才六岁,就算荣妃不能直接派杀手杀了他,想弄死他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当时宫中拨了两名内侍,照顾贺兰寂的生活起居,这两个内侍虽然不是荣妃的人,却也是荣妃精心筛选出来的,都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坏东西。
只有贺兰寂拿出钱财给两个内侍,他们才会给贺兰寂送饭吃,然而贺兰寂带出宫的钱财全都跟随马车坠入悬崖了,几乎身无分文,只有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
迫不得已,贺兰寂将玉佩交了出去,却只能换来几顿餐食,两三天后,内侍们就说他的钱用光了,买不来食物,逼得他饥肠辘辘地摘野果、下水捉鱼,甚至是从泥土里挖虫子吃。
幸好当时还是嫔妃的徐太妃惦念着贺兰寂,料到贺兰寂在皇陵肯定会过得不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送去银钱和吃食,又狠狠地敲打了两个内侍,他们终于有所收敛,虽然还是会贪墨徐太妃的银子,但贺兰寂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听到这里,绮雪已经心疼得泪眼汪汪的,吸着鼻尖将贺兰寂抱进怀里,轻柔地亲吻他的脸和额头。
“对不起,陛下,都怪我来得太晚了,我不知道你当年竟然过得这么艰苦,我真该早些去皇陵陪你的……”
他不是爱哭的性子,却总是为了贺兰寂落泪。
他心疼他的陛下过得这么苦、这么难、这么孤独,也隐约猜到了贺兰寂修习巫术的原因:他一定是为了重回皇宫,才不惜牺牲自己修习巫术。
贺兰寂摸了摸他的发顶,轻轻地拭去他的眼泪:“我不愿讲述我的往事,正是因为我知道圆圆会为我伤心。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为我感到愧疚或心疼
。”
“可我没法不心疼陛下呀。”
绮雪心酸地蹭蹭贺兰寂的掌心:“为什么我不能早点修成人形呢?如果我也在皇陵,一定会拼命地保护陛下,不让你受委屈的。”
“我却觉得圆圆来得正是时候。”
贺兰寂说:“你心疼我,我同样心疼你,倘若我需要你保护我、叫你陪我一同吃苦,我只会觉得自己很无能,配不上你对我的喜爱。”
“圆圆,你只是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就该过得随心所欲、无忧无虑,正因为我能为你遮风挡雨,我才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
“陛下……”
绮雪心里甜甜的,又酸酸的,陛下对他简直疼宠到了骨子里,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陛下呢。
贺兰寂垂下凤眸:“何况你不是没有陪伴在我身边,守在皇陵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心中才会有温暖的感觉。”
他在皇陵过得当然算不上好,日子清苦,也只能保证他不饿肚子,每天还有做不完的活,擦拭陵墓的石墙,扫去地面上的落叶和尘土,陵墓的守卫会监视他干活。
随着他渐渐长大,长出更多的力气,打扫陵墓变得简单了许多,守卫们也懈怠了许多,几乎不再看守他,他便有了空闲跟随修建陵墓的工匠学习雕刻,打发无聊的时光。
工匠问他想学习什么雕刻,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小兔子,第一次是做木雕,他生疏地用刻刀慢慢雕刻,刻出一只丑丑的小兔子,耳朵还被他不慎削掉了一只。
渐渐地,他刻得越来越熟练,做出了许多栩栩如生、活泼可爱的小兔子,多是便宜的木雕和石雕,也有几只玉雕小兔子,是他攒了一点银钱,托工匠为他买来了一块玉石作为原料。
为了刻小兔子,他的手被刻刀划得伤痕累累,可是看着这些伤口,他不仅不会害怕,反而感到了一丝愉悦,因为他会想象着荣妃和三皇子浑身是血地倒在他脚下的样子。
他从未有过一天忘记这些仇恨,这也就是他从不雕刻母后和兄长的原因。
只有在雕刻小兔子的时候,他才会享受到一时半刻的宁静,而其他时候,他总会身处在地狱的火焰中,被仇恨之火焚烧,时时刻刻都处在莫大的痛苦中。
他一直在寻找复仇的机会,直到十岁这年,工匠在修葺陵墓的时候挖到了一本古书。
这本古书不知被埋藏了多久,一直被妥善地收敛在宝匣之中,除了内页的纸张微微泛黄,依然崭新如初,被保存得十分完好。
工匠们出身贫苦,基本没人识字,就把古书送给了他,他打开书卷,只读了几个字,就立刻感受到书中的文字充满了阴邪诡谲的力量,瞬间头痛欲裂,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本古书就是记载着邪异巫术的秘卷。
从此之后,他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可他并不后悔。
正是依靠着巫术的力量,他才能重回皇宫,与卫淮重新取得联络,和他里应外合地逼宫篡位,将所有的仇人全部凌虐致死。
那一夜,皇宫火光冲天。
长乐宫的玉阶之下,尸骨堆积如山,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魇魔们瘦长的黑影游荡在宫殿之中,搜寻着剩余的活人。
他提着先帝的头颅,浑身浴血地走出大殿,冷月高悬,凄厉鬼魅,映照着这片人间地狱,卫淮提着滴血的剑跨过尸骨,率领着大军向他俯首称臣。
他将先帝的头颅从高高的玉阶上扔了下去,昔日不可一世的帝王被他亲手肢解,到死都没有合上双眼,头颅自御道滚落而下,蜿蜒出狰狞的血迹。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他的心中却一片凄冷,没有复仇成功的喜悦,只想起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的小兔子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