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汐全来不及解释,就又是被莫斯年狠狠一顿数落。
却也得知了殿下已捉回误闯谪仙冢的祸斗和丘石,并召了瞻远将丘石带回玄堂阁好生规训。
不过,殿下并没留意灵汐跟着他进了谪仙冢,处理了这厢事宜正收得帝君飞书传音,随即便速速赶往玉清宫了。
“锦辰呢,刚还在的,这会儿怎没瞧见他?”
灵汐见莫斯年幻云回了药王殿,终于松了一口气,冲着安歌委屈着问询。
“他回药王殿取药,再等片刻就该赶回来了。”
安歌入了谪仙冢自然知道内里惊险,以为灵汐是被那些利剑吓坏了,一面挥袖落身,坐在适才与九洺对弈的棋桌旁,斟了一小杯千红如醉给她压压惊。
灵汐连忙也跟了过来,接过杯盏抿了一小口:
“怎么?殿下受伤了?”
“你家殿下不是号称天界战神吗,怎么也会时常受伤?你倒是分外关心呢。”
安歌又不知从哪儿生出的不快,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起话来越发刻薄了。
璞玉看出灵汐尴尬不知如何回应,浅笑着出言解围:
“你放心便是,太子殿下不曾受伤。”
“那锦辰是为谁取药?难道是丘石被祸斗咬伤了?”
灵汐也不知殿下他们在谪仙冢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关心,但一听得受伤的不是殿下,她心里倒确是不怎焦急了。
“也不是,”
璞玉又是一抹俊艳的笑意,摇了摇头,便回身指向了不远处的祸斗:
“是为了它。”
“它?”
灵汐刚就想问了,碍着莫斯年在,没敢走神儿,这会儿听璞玉一说,那股子好奇劲儿再难压住:
“我刚就想问来着,这狗子怎么这般乖顺了?”
“亏你也曾与它多翻交手,竟没看出它早不似从前厉害。”
安歌看着本是神力非常的上古凶兽,竟被那暴戾的九洺弄成这样,不觉一阵惋惜,但回想起那日它差点伤了灵汐性命,又觉九洺做的或也没错:
“它已被你家殿下收拾服帖,神力不过从前二三,不然怎会被那区区五雷珠所伤。”
“收拾服帖?殿下什么时候收拾的?怎么收拾的?我怎么不知道?”
灵汐这才反应过来,如今的祸斗灵力确是远不如前,可是这其中缘由确是万万想不通的。
璞玉有些为难,真不知该怎么给她解释,更何况太子殿下一气之下把祸斗给阉了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必是又要引得天上地下层层震动。
“反正就是上次你在梓苑被它伤了之后,殿下就……算了,姑娘家家的打听这些做什么。”
锦辰正巧回来,忙一手从怀里取了药来递给璞玉借机使了个眼色,一手抢着灵汐手了的千红如醉猛嘬一口,引着她转了注意:
“对了,我刚取了药回来,正是被瞻远师兄叫了去,他急着赴仙师差办,让我把这个拿给你们。”
一卷仙函从锦辰胸襟兀自飘出,直飞到灵汐手中。
展卷一看,灵汐既兴奋,又不觉几分心虚几分疑惑,再看一眼,又有些不解和不屑。
安歌心下一算确是日子将近,便知这仙函应是与乾霖阁的试炼有关。
可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竟让这小妖面上一会儿一变的,她索性轻施一力夺了仙函,自己看个明白。
原来仙函所示是进入试炼之境的时辰,下月初八子时初刻,倒是与霆骁仙师所言并无出入。
不过仙函上并未明示试炼校场所在,只给了一个“绝”字作为提示,看来是要让应试之人自行顿悟方可入内了。
想来乾霖阁擢拔的皆是明堂之中天资英才,若是连这点悟性都没有当真也没资格攀触乾霖阁的门阶。
这点对灵汐这般愚钝的小妖来说确是不易,但她适才为何还有些许不屑的神情,安歌不明,只得继续看下去。
如大家所料,灵汐的名字即在参试院生之列,一来明堂确是给足了长生帝君和太子殿下的面子,二来或也是灵汐几番展露淳厚仙灵,被仙师们觉出禀赋,是为可塑之才。
再扫一眼,安歌竟发现自己的名讳也在其中,这么说,自己也有入阁的机会?!
她一时不能置信,毕竟……毕竟自己不过是刚刚历劫飞升、连个仙阶封号都没有的小仙,还是妖族出身,她强压着心底百感交集。
又从头逐字通看了一遍才敢确信,不经意间眼角竟泛出点点泪光,虽被她及时抑住,却还是被眼尖的璞玉看的真切。
“真想不到,连丘石重华也能参加试炼,看来那乾霖阁也没邓通学说的那般高绝,一想到要跟他一起比试,我可真是一万个不情愿。”
灵汐哪里能觉察出安歌心底的波澜,只顾自有些泄气似的拾起手边的另一只杯盏摆弄起来。
“你怕他做什么,上次他显摆浮屠蜃景被你教训得多惨。”
锦辰自知自己那点修为根本没资格入阁,但只要灵汐能进去,与他而言也是莫大的荣光。
“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写着拣拔明德才俊,难道像丘石那般的也算明德?”
灵汐终是有些耿耿于怀。
璞玉见她一把拽出了腰间的白玉葫芦,缓步上前接了去,帮她斟满手中空杯,劝解道:
“天族向来最看重仙门位阶,那丘石重华有万年修为,加之碧霞元君座下的背景,仙师们自要高看他的。不过试炼到底验的是个中实力,灵汐姑娘不必烦扰,但凭能耐便是。”
这番话虽是宽慰灵汐,却被安歌听了吃心,她悬在嘴边的杯盏顿了顿,心中多出些莫名的失落。
是啊,这天族最看重莫过门第二字,如自己这般品位低微,又无仙门背景的小仙,真的能顺利入阁吗?
***
“今次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无论如何,殿下必须入阁!”
黎音又在暗黑夜幕之下潜入明堂,非要与安歌一见。
安歌单薄中衣之外,随手披了件缠枝宝相花暗纹的朱红薄绣褂,一缕仙灵轻撩起帘幔,冷眼见黎音宝贝似的攥着那仙函。
原本与仙函一并放在案上的,还有父君层层托付了好几位相熟的天族旧交才送来的家书。
父君和母妃远在青丘,竟也这么快就得知了她已获入阁试炼的资格,信中尽言父君之欣慰、母妃之欣喜,为庆贺此事还专意庆典行赦,狐族上下无不荣耀欢腾。
安歌虽千百个看不惯姑母为人行事,但也知她是真心盼着自己上进的,因而在此事上愿意与她回上两句:
“乾霖阁开阁原只为拣拔卓然异禀的天族院生,此番加选妖族,不过碍于明堂拣选机会均等之规,料想成均、上庠和瞽宗不知多少高手,哪里会给东序之人登堂之机。”
“殿下只管如期入试,其他的由姑母思量。”
黎音才不在乎什么成均上庠,只要安歌能跻身乾霖阁,无论于天族还是妖界而言皆是天大的震动。
安歌迅即觉出她言中之义,一股怒火冲心:
“你又要如何!这里可是明堂,万不可再行逾矩之事,不然只恐牵累整个妖族。”
“殿下可想过,倘你当真入了乾霖阁,之于狐族、妖族乃至整个六界八荒,到底意味着什么?”
黎音自是不敢应下,只得又扯出安哥身上的责任压她。
“本君自然知道。”
这当然也是数日来一直沉郁在安歌心头的思量,不知扰了她几万遍。
她深知自己跻居天界乃是全族命之所系,可奈何置身于此方才看清,自己于这天界不过卑微一粟,想以一己之力带着整个妖族逆天改命搏得一丝荣光,是何等万难,无异于痴人说梦。
“殿下不知!”
黎音似是被那股积压在心底千年的苦恨和怨怼瞬间点燃,言语也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殿下或许以为在下界时见到的生灵凄微已是罹难,却根本不知,天上地下六界八荒,说到底也不过是天族一族之域罢了。
他们自命高格,何曾把任何异族看在眼里。殿下新居九重天,还不曾品过其中参差,姑母我久居此处千年,最是已对天族的高慢与倨傲辛尝倍尽。
凭什么?!凭什么同为天地生灵,却独独他们天族统御六界?凭什么你我亦贵为妖族黄胄,却也必得如蝼蚁般屈膝躬身于其下?凭什么这世间的高低贵贱但由他们一家评断?”
千年来所受的屈辱似走马灯般一幕幕浮现眼前,黎音心中的恨像是一团炽烈焰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是何等不甘,不甘自己的出身、不甘自己的残躯、更不甘天道不公。
为何那些尊荣和权柄有些人就能毫不费力唾手可得,而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丝丝的尊崇与器重,却偏要历尽欺辱仍不可得。
安歌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她这般激动,一时有些不忍,没想到姑母心底竟也藏着这么多的委屈和苦闷。
原来她这么多年在天宫也过得如此辛苦。
想来自己飞升得入天界才不过多少时日,就已屡次领教了天族的傲慢与不屑,如此看来妖族生灵在天界谋存确是万般艰辛。
自己身为狐帝,如何能对妖族境遇充耳不闻,倘使真因着自己的一番努力,便可令同族在天界亦能直起腰杆,于她虽万难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