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堂碰了一鼻子灰的黎音心有不甘,悄不声儿回了翠泽宫欲再去天后身旁试探,却发现天后并未在内殿。
正巧见着云婀提着食盒急匆匆从宫门口经过,心下掂量,别看这小仙娥的娘亲云岚平日里仗着天后宠爱眼高于顶,这小的却好拿捏。
平日里黎音多有示好,因而也算与她和气。
“云婀,这般匆忙是要去哪儿啊?”
黎音装作闲来无趣,有一搭无一搭地拦下她问询。
云婀神情肃然,左右望望确定没人,才凑近了黎音耳畔,煞有介事地说:
“你不知道,天后不知从哪儿捡回来个小妖,还宝贝得不行,自回来便下令只管不间断送去吃食宝器,咱宫里还从没这般热闹过。”
“妖族?”
黎音登时诧异,赶紧又问:
“那妖族是什么来头,被请在何处?”
云婀摇摇头,只道:
“我们只管送去物件到正殿,旁的哪敢多问,自然也不知那位‘贵客’什么来头。”
黎音听完,瞬间涌上一丝危机感,任云婀去送吃食,自己则连忙幻身往正殿奔去。
心下不禁泛起思量,既然是连云婀都不能进得的地方,必定只有那一处。
她心底明白得很,别看天后纵着自己在天界来去千年,但说到底天族毕竟鄙夷妖族,怎会莫名对一只妖这般宠幸,竟还更胜过自己这个救过天家性命的?
果然,到了大殿之外,只见得所有的宫娥侍从全被挡在门外,只几个极亲近的近侍在门口交接着一应物件。
黎音借口有要是禀报,才侥幸被放了进去。
她径直走到殿后密处,幻身进去,却在即将进入幻海泫听的当口被突然出现的云岚一臂拦下。
“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云岚依旧寻常那副冷酷样子,语气里听不出丝毫不妥,但就是给人一种除了天后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然。
“云岚,我有要事需面见天后娘娘,烦请务必通禀。”
黎音虽打心眼里看不惯云岚,可千年下来她也没少见识云岚的手段,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因而只得装作毕恭毕敬。
“娘娘既已下令,云岚岂敢通融,仙上请回吧。”
云岚能称她一声仙上已是给足黎音面子,未等她回应,云岚已经转身隐入幻境的荡荡旋波之中没了身影。
“哎……”
黎音还想再说几句,也没了机会。
她心中更加不安,明明前些年,这里还是自己全可自由进出的地方,想当年依仗着净叶玄荒铃,她可没少令天后在幻梦中神游。
可如今,她竟连进入幻境都成了奢望,果然是天心难测。
这也更催起她心中的危机感,看来确是到了在天界扩大妖族势力的时候,不然她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却说在一水之隔的幻境之内,天后则是寸步不离地陪在灵汐身边,一边千万次地打量眼前这个萍水相识的小妖,怎么看都不敢相信她就是自己流落多年的骨肉。
一边又不停地找寻哪怕毫不相干的证据,极力证明她就是自己昼夜思念的孩子。
她在怀疑与确信之间来回撕扯,一时间竟不知该以什么身份与之相处。
反而是灵汐,除了心下还有些担心九洺却不敢轻易言说,剩下的就全是对眼前所见的无限新奇,根本没觉出身边仙上神绪异常。
“你叫什么名字,本宫记得适才你说自己是被仙师带着进入真境,那为何又孤身一人陷入那谪仙冢的呢?”
天后观察片刻,未看出端倪,便决定还是出口问询更为直接。
“回禀仙上,小妖名曰灵汐,是明堂东序弟子,原本跟随霆骁仙师在灵虚修习,却不想今日……”
灵汐倒是实在,把今儿发生的桩桩件件全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这小妖讲得兀自精彩,在旁人听来却是全无重点,搞得天后一头雾水,想要深究都有些不知如何再问。
天后只好笑笑,另辟蹊径:
“刚刚本宫在谪仙冢一时情急拆看你的真身,现在想来,确是有些唐突,小院生莫要介怀。”
“仙上言重啦!灵汐还未正式拜谢您救命之恩。”
灵汐这才回想起来,唐突事小,可刚刚的险境若是没有这位仙上及时相救,自己怕是早被那些利剑扎成刺猬了,因而连忙起身,正式叩首拜谢。
天后受下此礼,又在脑海中浮想若她从不曾走失,一直养在自己身边,必定是天界乃至整个六界最为尊贵的公主,也应日日晨昏都如此刻般向自己问安行礼吧。
思量至此,天后不禁暗自庆幸,她虽流落千年,索性入了明堂,规矩礼数不辍,到底品性还是淳良的。
被天后炽热目光盯看良久,灵汐只觉愈发局促难耐。
她四下紧扫着周遭事物,心底思量此际总得找点话来,才不至被困在这尴尬气氛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呀!这个宝器叫什么名字,也太漂亮了!”
突然,灵汐被天后身畔一盏被涌涌喷流承托着的焕彩贝壳吸引了目光。
想来她自小入了云中阁,又常常擅入各处仙邸,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寻常宝贝自是入不得她眼。
天后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宠溺地笑笑,只轻吹一缕,身后的涌流便直将那宝物端端送至灵汐面前的桌上。
“你喜欢这个?这是流瑛砗磲,你若喜欢就拿去,他日若是回了北海,自有更大更美的通通给你。”
“北海?”
灵汐听得似懂非懂。
天后这才意识到自己怕是太过心急,竟有些口不择言了。
好在这小妖满眼盯着流瑛砗磲,并未多做思量。
“这宝贝有什么神通,可能生……”
灵汐自是每每见到奇珍异宝都难免泛起生出新身的小心思,但她也时刻记着殿下的叮嘱,不敢表露在人前。
“啊,这砗磲生于海底百万年,可生七彩润珠,是世间难得之物,有镇心安神、解毒生肌之效。”
天后怕灵汐察觉自己所言有失,连忙为其解惑,更随即从那流瑛砗磲幻出一颗盈握大的宝珠,潋滟光华映着流波荡漾,照出满心满眼炫丽超然。
“就这?”
灵汐却不以为意,她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秀荷,其上金红鲤鱼腾跃出水,针脚细腻活灵活现,自是锦辰亲手绣的:
“这珠子我也有,不过就是小了些,样子倒也差不多,它除了能生出这珠子就没有别的功用了吗?”
边说,边将荷包里的珠子散落在桌上,眼里是藏不住的失望。
“这些,都是你的?”
天后原本还不敢确信,一看见桌上的珠子,心里猛地一紧,这小妖根本看不出,她自己拿出的珠子虽小,但比着流瑛砗磲的宝珠不知要珍惜多少倍,她拿出的可是人鱼皇族之物,绝不会错。
“嗯,好多呢,用都用不完。”
灵汐倒是实在,一面应着天后,心底却不免有些失落,这位仙上的府邸当真美轮美奂,只可惜没有稀罕宝贝。
这般思量着,忽然想起自己是跟九洺身后入的谪仙冢,也不知殿下那边怎么样了,自是生出几分担忧。
“如此便是千真万确了!”
天后不觉眼中已泛出泪花,阵阵酸楚更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不不不,当然该高兴才是,无论如何,眼前的小妖确是自己失散千年的骨肉无疑,自己苦寻多年,皇天不负,这一天真的被她等到了。
灵汐听不明白,直觉这位仙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神神叨叨的不知所谓。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得早些回去找殿下才是,索性放下手里刚要送进嘴里的小点,小心翼翼地道:
“仙上,时辰不早了,小妖也该回去了。”
“多留几日如何?”
天后还没从激动的情绪中抽拔出来,怎舍得她就此离去。
“小妖私自出来,明堂仙师必定焦急,确是不敢再作耽搁。”
灵汐一看她这般强留,愈加不适,更想逃了。
天后纵有千般不舍,也知道认亲一事干系重大必得从长计议,眼下只能强压下心中奔涌的思念和一肚子的话,堪堪放她回去:
“也好,我稍后便送你回去。只是,经得此番,你我也算有缘,下月初二是我的生辰,灵汐可愿前来赴宴,一同庆贺一番?”
生辰?灵汐略略迟疑,可人家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此诚邀怎能推辞呢,便爽利应下了:
“下月初二,正是入阁试炼的后一日,我能来。”
天后会心一笑,这小丫头真是胆大,连天后邀约都敢先做思量才肯应承:
“你这丫头,好吧,那本尊祝你试炼顺遂,得偿所愿。”
说罢天后便不再多留,挥动衣袖幻起一记仙云说话间便送她直入灵虚。
***
“灵汐你可回来了,刚刚去哪儿了?大家都在找你呢……”
璞玉匆忙间正见着灵汐从一朵灵力极深的仙云上下来,连忙上前拉住她。
“我刚才…”
灵汐还没来得及答他,迎面就被莫斯年逮了个正着。
“你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莫斯年人还没走近,骂声就已经冲到灵汐面门了。
安歌紧随着莫斯年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已幻作似小狗般模样的祸斗,黑黑的缩作一团,是众人从未见过的乖巧安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