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几日来的精心调养,灵汐身上的伤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
一再追着殿下问那生身之法,殿下只道时机未到,教她耐心候着便是。
可这小妖哪里耐得住干候着,身骨精神了,心便也开始长出草来。
由来不愿去明堂,但自从搬去了西厢,心里却总觉多了一份惦念似的,在云中阁都有些待得不踏实了。
可也不知怎么的,九洺就是寻着各种借口,硬是不肯让她回去。
还反常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到底哪里变了,她倒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殿下这阵子怪怪的。
特别是看她的眼神,总觉着像是在看她,又不像只是在看她,还要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似的。
有那么几次,灵汐在院子里无意中瞥见九洺正盯着自己痴痴看着,那眼神奇怪得几乎令她错愕。
但除过这些,灵汐在云中阁的小日子过得还是分外舒心的。
殿下自是不会因下界那些旧事再做苛责,反而因当日施罚过重而自责不已,即便心知她早已不生气了,也还是一味哄着她,宠溺更胜从前。
每日里吩咐飞渡送来的一应吃食用度,无一例外,全是紧着灵汐喜好,只要是这小妖想要的,哪怕是天边的流星皎月,他都恨不能全给她摘回来。
见着小妖整日在院子里不思课业游手好闲,殿下也全无异议。
就连从来一再逼小妖学着的要诀仙法,竟也全由着她一味荒废了,之前那几个好不容易教会的浅显法术都比划得驴唇不对马嘴,硬是不舍得说她一句。
别说是在旁看着的临渊、飞渡入不得眼,就连灵汐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过舒坦放纵,心里隐隐生出些许难安了。
只莫斯年瞧着诸般异状,虽难免吃味,也心知九洺深意,莫不是因着若当真那仙根可为小妖注根之用,即便是以碧霞元君仙法,也必得教她散尽通身修为仙灵法术,重化作粉莲原身,方可再塑重造。
那般脱胎换骨之痛,即便是于大罗天神而言,亦难承受,更何况是灵汐这般修为浅薄的一介小妖呢。
九洺此际如此宠溺纵容,亦是心疼小妖他日必经之难。
这一日,灵汐百无聊赖地躺在明泽潭里戏水弄莲,飞渡疾步入了院子,神色匆匆地过来寻她。
“飞渡,怎么了?”
她本就闲得无趣,见了他来,自是登时来了精神,挨了针扎一般腾的一下子惊坐而起,沥着水飘到潭边切切问着,眼里闪出光亮,就盼着有点什么事呢。
“灵汐,快把这些收拾了,你们明堂的瞻远师兄和顾辙师兄前来拜访殿下,临渊正在前面拖延,一会儿便过来了。”
飞渡见着她,一边急急说着,一边挽起衣袖直接下来帮她收拾潭中荷叶水草。
“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灵汐知道自己这些东西确是不可为外人见着,手里不敢耽搁迅疾收拢着,但却对两位师兄的不请自来很是好奇。
“不知,莫不是因为你多日不回明堂,特来亲自抓你回去的?”
飞渡在前面一见是明堂来人,便一刻不停地进来报信,哪里听得他们所来何意。
不过看着灵汐面上虽有不解却平添几分精神,知她早耐不住宫里无趣,天天盼着殿下放她回明堂去呢,便忍不住逗她一句。
“殿下此刻在哪儿?”
她倒真是天天盼着有人来找自己,但转念一想便知两位师兄齐齐前来,必定不可能是仅为了叫自己回去这般小事儿。
只见她眼波一转,便又冒出了不安分的念头。
“早前看殿下在内里擦拭指天,这会儿若不在殿里,便应是在后园练剑呢。”
飞渡见她一脸的迫不及待,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便一并接过她递出来的那些荷叶莲蓬之类,散去水气,经心收好。
笑着指了指后园,便任她丢下收拾了一半的潭子,欢脱着奔后园跑去了。
小妖专意从侧边的隐门跑到后殿前的园子,殿下果然正手握指天,飞身直入层云。
只见他一身晴蓝华服旋入空中,拨云掩日,风采卓然,落身处,指天凌厉剑气伴着周身袅袅仙云,更显出他一身英武俊逸。
直教灵汐看得出神,痴痴杵在一旁望着天上地下凌空翻飞的殿下,差点儿忘了自己一路奔过来所为何事。
“瞻远拜见太子殿下!”
“顾辙拜见太子殿下!”
二人已随临渊从正院步入园中,见着练武未歇的九洺,皆恭敬施礼,利落下拜。
“两位师兄免礼。”
九洺见着二人,随即落身,一面回礼,一面收了指天,邀二人亭边落座:
“不知二位师兄亲自前来,可是为前日之事?”
前日之事?
灵汐回神在旁听着,不免疑惑,这“前日之事”难不成就是自己的生身之事,因而更加上心,便又近前几步,以物遮着,躲在近处继续偷听。
“正是,”
瞻远正道:
“聘帖送来已有数日,仙师特遣我与师弟前来,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九洺捻盏略作思量,终究还是无意,便浅言道:
“九洺感念仙师盛意,然实在自知修为浅薄,只恐无法胜任仙师重托。”
并非因着生身之事,那又是何事令殿下如此为难?
灵汐听得云里雾里,只得伸长了耳朵再作探听。
“仙师们知殿下为战务缠身,必定不可尽为明堂所锢,特又调用几位殿下旧识辅之,还请殿下莫再推辞。”
瞻远见他推辞,便又进一言,以解九洺顾虑,却不知九洺忧心之结并不在斯。
“并非因战务之故,实是九洺才浅,不敢欺明堂及诸位仙师圣誉。”
九洺心念既定,怎是他们三言两语便可逆转的。
“殿下,仙师们确是因有要事,无暇兼顾明堂诸事,才多翻嘱我等叨扰云中阁。
况且现下六界宁息并无战事,又有殿下座前灵宠亦在青阳受教,殿下何不就此入堂,于公于私皆大有裨益。”
顾辙见瞻远言不入里,唯恐此番又是无功而返,便索性抢过话头,更进一言。
灵汐终于听明白了原委,原来是仙师欲邀殿下入明堂授业。这是好事儿啊,她想不通殿下究竟缘何不允。
“此间确有不便,还请两位师兄代九洺向仙师们转达歉意,他日九洺亦当专去领罪。”
九洺落盏,言中已有送客之意。
瞻远和顾辙自然识趣,皆退身而立,无奈施礼:
“殿下恕吾等失礼,此事,犹请再思。”
瞻远不免露出些遗憾神色,却也只能言尽于此。
“师兄!”
灵汐在一旁眼看着两位师兄直到临走都还全不曾提到自己哪怕一个字,登时就急了。
一步冲上前去,心知,若不抓住这个机会,自己又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明堂了。
“灵汐?你怎还在云中阁?”
顾辙闻声回望,亦是一脸吃惊。
灵汐不禁暗忖,这个顾辙,自己快有小半月没去听习,他竟全然不知,真真是太不负责了,怪不得仙师不放心令他教习院生,还要百般设法请殿下代授。
“师兄,我前些日子受了些伤,殿下专意知会过的,你不记得了?”
灵汐只得硬着头皮自报家丑,还不忘尽量说得堂皇些。
“哦哦,确有此事。”
顾辙高声应着,眼珠转了好几圈儿,也不知是真的想起来,还是刻意敷衍:
“那近日如何,伤势可好些了?”
“好了好了,你看,我这活蹦乱跳的,健步一踏,起码能飞个百十千里的!”
终于引他说到关键处,灵汐自是连忙接着,一边大声道着,一边比手画脚,若再没个人压服,恐怕真要飞起来直冲回明堂去了。
“灵汐!不得失仪。”
九洺早知她在旁偷听,不过无意嗔责,随她罢了。
却不想她倒耐不住,自己跑出来了,看来小妖真真是憋得难耐,再难拘在宫里了。
此际见状,他只得沉着脸轻喝一声,令她多少收敛些。
“若身子无碍,大可早些归阁听习,落下的课业记得请教同席补上即可。”
顾辙也有几分尴尬,略略应着灵汐,便欲随瞻远一并脱身。
“师兄,那我现下就随两位师兄一同回去吧。”
灵汐哪里肯放过他们,说话就要跟着他俩一起走。
“这……”
顾辙顿了顿,回望一眼九洺求助,眼中流露出些许犹豫。
“灵汐,两位师兄奉仙师之命,尚有要务,莫要捣乱。明日收拾妥当些,本宫教临渊送你回去便是。”
九洺碍着面子,不好再做阻拦,却也及时劝住了小妖,好令二人不必为难。
“对对,不必急在一时,明日再回亦可。”
顾辙如释重负,赶紧顺着九洺所言草草应付了灵汐,便连忙递了个眼神给瞻远,两人再冲九洺施礼便速速随临渊出了后园。
“殿下,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明日入堂!”
灵汐目送二人出远,立马转向九洺,很怕他反悔似的急急道着,话音未落便一溜烟儿跑向纳阖殿去了。
九洺看着她欢脱身影,硕大的后园只剩他一人独坐,不知为何竟莫名生出几分落寞:
原来不是还别扭着不想入堂的吗?
如今怎又这般心心念念,那里可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比云中阁还令她自在,比他还要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