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汐听着莫斯年口中说的那个什么宫规,自也暗暗犯起了嘀咕。
不会又是如明堂院规一般的东西吧,千万别!
那四千多字的院规可把她折腾得不轻,没想到好不容易回了云中阁却还要受这份罪,真真是头大。
听临渊的语气,应也是不少,不然怎还要和飞渡两个人去请,莫不是比明堂的还多?
可自她入宫以来,从未听人提过这个宫规。
九洺到底因着何事恼她,她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自然更不明白莫斯年为何偏要弄来那宫规吓唬她。
半柱香的功夫,临渊和飞渡便一步一挪地从明泽潭后的假山处绕了过来。
灵汐面朝阳明宫跪着,自是看不到背后情形,亦不知他二人抬来的是个多大的物件。
直到他俩吃力地将那足有五六尺长的鎏金樟木卷轴抬至阶上,灵汐才见识了这所谓的宫规为何物,不禁令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瞬间生出几分畏惧。
最是那卷轴内里不知是困着什么活物,正在不停奋力挣扎,四处冲顶,力道之大,即便是临渊和飞渡两人竭力都几乎难于抑住,只得勉力小心搬挪,生怕那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似的。
莫斯年亦是长久不曾见过这卷宫规了,如今再睹旧物,脑海中当年九洺被罚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铭心入骨只因那一日更是他与九洺的初遇。
当时的莫斯年才刚随师父出关,便被急急宣诏入云中阁候命,到了才知原是太子九洺私自下界受过,天后硬是罚他历遍宫规九龙鉴。
那时正逢天帝初升上清不问俗尘,偏又是太子年少最不知畏惧的年纪,竟真的生生受下了酷刑。
莫斯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般刚毅的少年,都已被抽尽仙灵血肉模糊,却仍挺着身昂着头,宁死不肯低头的倔强模样一下子就叩中了小小药童心中最柔软的那块隐秘之地。
从此,这个支离破碎又闪闪发光的灵魂,便成了莫斯年一世最放心不下的牵挂。
思绪飘飞不舍还,莫斯年不觉,自己已经盯着那卷巨大的宫规出神半晌了。
临渊和飞渡自是不敢吭声,只得默默擎着又沉又不听话的宫规立在原处一动不动,生怕万一惹恼了仙官,岂不更害了灵汐。
却是灵汐自己傻乎乎地抬头望着莫斯年,不明就里。
思量了好一阵儿,终还是没忍住,指了指还在生猛冲顶个不停的东西,怯生生地小声问着:
“仙官,你……不会真的用这里面的东西罚我吧?”
莫斯年暮然被这丫头从回忆中强拉了回来,才想起眼下的事,没好气地瞪了灵汐一眼,点头一个示意令临渊二人将宫规展开了给她好生瞧着。
临渊和飞渡得令,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那宫规竖直立起来,两厢分立两端,小心翼翼地左右施法。
更得竭力控制内里冲撞的困兽不得撑破卷上结界奔逃出来,亦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将整卷宫规全然铺展开来。
灵汐望着铺满整个阳明宫门前,好似一堵幕墙的宫规展现在眼前,不由得睁圆了毛茸茸的眼眸,看得好不惊心震撼。
只见那卷轴在莫斯年身后缓缓铺陈开来,遮蔽整座寝殿前庭,内里一直不停挣扎冲顶的东西也终于显现在灵汐眼前。
宫规里镇着的竟然是九只凶残恐怖的恶兽!
在卷轴之中的山川湖海中相互争斗撕杀得不亦乐乎,飞天遁海,摧山陷地,各显神通,其中几只猛兽更不时对着外间的灵汐一阵狂奔狠冲。
几乎真要从那卷轴里飞扑出来,吓得灵汐一身冷汗,不自觉略略后倾躲着。
然而,纵使它们如何狂嘶猛咬,终是被其各自身上背负的九只闪着凛冽寒光的利刃困锁封印着,根本出不得卷轴之外。
灵汐见着这些恶兽个个都比那祸斗庞大凶残不知多少倍,登时傻了眼,惧怕自不必说,一颗心嘭嘭跳得震响怕是连临渊和飞渡都听得真切。
眼下,哪里还有心情思量旁的,只连忙看着莫斯年,乞求般的眼神几乎快要溢出三两点晶莹。
却说此际回过神来的莫斯年倒也不急着施刑,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卷中的九只恶兽来。
想来这些恶兽皆出自龙族,乃是当年武屠龙劫的幸存逆兽,被天帝俘获之后不忍戕杀,才困在云中阁宫规卷轴之中震慑后辈之用。
毕竟云中阁上通天河,下连归墟,御下龙族由来便有恶化降魔的衍例,若不用些极刑震慑,只恐难以为天界驾驭。
这九只龙族恶兽所负的九柄慑人宝器便正是传说中的宫规:
一曰伏龙锏,伏图万丈擒龙煞;
二曰惊龙剑,劈天裂地摧银眉;
三曰醒龙钟,罄遏鸿耳荡午平;
四曰封龙桩,锁身楔定倒蟠回;
五曰豢龙钵,宕冥欺山掳千波;
六曰骇龙锥,沉簋梭云崩铮烈;
七曰挞龙藤,附绞拙拔绊羁起;
八曰崩龙钺,尊刃连横排波去;
九曰爝龙幡,招招血旌敻远悲。
如此利器,即使如九洺那般万年修为都差点受不住,若真用在灵汐身上,岂不叫小妖登时灰飞烟灭。
莫斯年迟疑至此也终是不见内里九洺做声,无奈只好着手假意动刑。
随即运灵启符,揭开封印一角。
玉指凝灵轻挑,便将那醒龙钟抽拔出卷。
只眨眼的功夫,那原本将醒龙钟扛在背上的恶兽,就在出卷的一刹,迅即化作龙钟之上的一幅图腾,似是由来便被雕凿其上一般浑然天成,虽仍是张面獠牙的凶狠模样,却已是一动不动的画作而已。
“举好了!”
不由分说,莫斯年立腕轻挥,直把醒龙钟推到灵汐头顶处,便陡然撤了仙灵之力。
灵汐听得,连忙举起双臂奋力擎着,却不想在宫规图卷之上看着不怎起眼的醒龙钟,出了卷竟能化出这么大的一只,更如山般深重,即便如她这般仙灵深厚极力摧着,都差点撑托不住。
“仙官,殿下究竟因何恼我,您总得让我知道几分。”
灵汐勉力擎着醒龙钟,从齿缝中挤出这句,却也是一路回来最令她不解的地方。
到底什么事,值得九洺这般生气,她还从没受过这么重的责罚呢。
“我还没训你,你倒先憋不住了。好,那我问你,入宫数载,殿下待你如何?”
莫斯年随手又在卷中幻取伏龙锏,掂在手中。
“殿下待灵汐甚好,纵使灵汐时有逾矩顽劣,也从不苛责于我。”
灵汐承蒙殿下恩情,自是时刻记在心上的。
“你即知殿下对你尤甚旁人,为何还忍心欺瞒殿下?”
莫斯年代九洺发问,所言尽是九洺心中所想。
“仙官您最知道灵汐了,我平日里确是贪玩,但却从不说谎诳人的,更不可能欺骗殿下啊!仙官,此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殿下此去东海到底遇着何事,为何损了仙灵,更还这般恼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汐思来想去都猜不到九洺为何如此盛怒,这会儿又被莫斯年的话问得更糊涂了。
“那本仙官再问你,当年你随殿下去到鬼域之际,是如何在沥川救小鬼长安渡河出域的?”
确实,小妖灵汐虽性情顽劣,但却有一点好处就是从不说谎。
不过莫斯年和九洺最气的也正是这一节,由来坦诚如白纸一般单纯的小妖,只为了救一介区区小鬼就私自舍弃了自己的一瓣真身,自毁前程,竟还一直瞒着他们这么久!
“……”
灵汐举着醒龙钟的双臂已经开始酸胀,但她根本顾不上,全被莫斯年的诘问难住了,登时一阵心虚。
她自是早将这事儿忘在脑后,没想到竟在今日东窗事发。
想当年她被长生帝君带回来之后,九洺便闭关疗伤数月,之后并未仔细追究来龙去脉,她只略略带过就混过去了。如今真要细究,她又该如何说呢?
“说话啊,这会儿怎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呢?”
莫斯年手中握着伏龙锏,迟迟悬在半空,并不真落下。
“怎么不说话,是谁说的从不敢欺瞒殿下?”
“不过一瓣真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灵汐自知有错,哪里还敢顶撞,只得怯怯嘟囔着,唯恐仙官小题大做。
“还不过一瓣真身!你可知就为了帮你讨回这瓣真身,殿下历了多大的险境,更可知你舍弃的这一瓣真身,于你自己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看她还是这副不知轻重的样子,莫斯年登时气不打一出来,顺势举起手中伏龙锏,作势要打。
这么大力道,看得一旁以仙灵舒展宫规的临渊和飞渡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一锏若结结实实打下去,非得要了灵汐半条命不可!
“仙官息怒!灵汐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还不行嘛!殿下!殿下救我……”
灵汐见他真要打,确是有些怕了,赶紧求饶,又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带着哭腔向内里的九洺求救。
莫斯年持锏故作迟疑,仔细听辨内里动静,九洺依旧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