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阻拦?这下可轮到莫斯年举棋不定了,这一锏到底打是不打?
左右几番思量,他终还是心疼灵汐的,只做做样子,重重举起,落身处,不过轻轻触碰一下灵汐倩背,根本不疼。
“哎呀!——”
这丫头倒是可气,一看他不过小惩大戒并不舍得真打,她反倒耍起蛮来。
不等利锏着身就开始喊疼,声音大的好像莫斯年抽她筋、剥她皮了似的。
九洺听得外间灵汐喊痛,才将将回过神来。
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还以为她当真吃了莫斯年狠手,不禁心底对莫斯年生出几分埋怨:
不过训教规矩些便是,何必真打!
此际,他不觉起身踱着步,想要向外探看灵汐伤着没有,却又碍着剩下的三分心火,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左右顾虑,不好出去。
“不许喊!再喊我可真打了!”
莫斯年看出这丫头还不知怕,根本没明白此间大错,不禁更急,却也只得耐着性子为她把这些症结讲个清楚:
“亏你整日里东跑西窜得寻着各路宝贝,到处求取生身之法。那你可知,为何你所言的那位陆压道君一再叮嘱你修全真身?还不是因你天生残缺,若无法补足便就任凭殿下如何倾授法术,也终不可能令你达成飞升。
如今,你非但没有寻得新身,还自拔一瓣真身,便是离着飞升之路更不知远去多少,再谈期祈得道岂非天方夜谭?!”
“怎么会是这样?!”
灵汐这才知道自己当初轻信冰夷是何等草率:
“当时灵儿一心只想救下长安,根本没想这么多。可是……”
“可是什么?”
莫斯年以为其中还有隐情,引着她道来。
“可是那时情境危急,就算知道失了那瓣真身可能仙途不保,我也还是会舍了去救长安的。”
灵汐所言不假,即便是此际得知真相,她虽也有几分被欺的恼火和着急,更不知自己是否真的仙途尽毁,却没一丝后悔。
“长安长安!又是那个小鬼!他不过区区一抹浊魂,而你可是天族灵宠,自损仙途去救一鬼,无益于覆日月而继爝火,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听得灵汐还是不知悔改,莫斯年登时火冒三丈,这丫头怎还油盐不进,说不通了呢!
不提长安还好,一提起长安,九洺心火“轰”得又烧了起来,再想起冰夷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三分怒火直冲到了九分。
不消说出去原谅她了,他索性不去管,堵着气撩袍弃袖重坐回矮桌之后,任凭莫斯年训教去!
“说起那小鬼,倒还有桩不小的事,你莫不是受他唆使才又瞒着殿下的?”
莫斯年想起一桩九洺尚还不知的要事,既然提起长安,便一并问清楚了。
“……仙官说的,应是人间那桩旧事吧。”
到了这个时候,灵汐自知必得坦言,不然只怕真要伤了殿下和仙官的心了。
“算你明白,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些道来。”
莫斯年提着伏龙锏背在乍细纤腰之后,红润面上严肃神情不怒自威。
灵汐见得仙官这般神情,亦知轻重,便一面竭力托着沉重如山的醒龙钟,一面老老实实将当年在函阳镇魔族村落之事全盘拖出。
实则,当年回宫之后,她为求九洺保护魔族村民,就曾将在人间所见诉说一二,但唯有她渡仙灵为魔族少年救命疗伤这一节,因着长安再三嘱咐不让她说,才一直瞒了殿下的。
“你这死丫头,到底是有多拎不清!竟背着殿下做出这些个逾矩之事,救小鬼也就罢了,竟还敢给魔族渡仙灵,这可是六界大忌!此事若是被天后知道,你这小命都将难保!”
莫斯年简直不敢相信,这一问竟还问出了这么个天大的雷来!
这个,这个死丫头!
怪不得帝君不准她下界,就这么个闯祸的小妖精,若再放出去,真不知还要给九洺埋下多少祸事来!
思量至此,莫斯年是真的发了狠,恨不能一锏把她打醒,狠狠吃痛一番长长记性也好。
说话间便将身后的伏龙锏高高挥起。
毫不迟疑,手起锏落,直要落在灵汐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他出锏迅疾,根本来不及灵汐躲闪。
“仙官息怒啊!也不是灵儿刻意隐瞒,实在是你们也不曾问过这些呀……”
这利刃凌厉携风,看来仙官这次是真的被她惹怒了,当真要打,这可吓坏了小妖。
却碍着手上的醒龙钟,叫她想逃都逃不脱,情急之下只得竭声解释着乖乖求饶。
却正利锏落身之际,一道仙灵从殿内冲拖而出,刺透宫规厚卷,正正接住了重若万钧的伏龙锏。
未及触到灵汐衣襟,便已被那仙灵紧紧包裹着悬在半空。
九洺终于出手阻止了莫斯年。
却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他真心要教训小妖之时,一力拦下,叫他好一阵愤愤难平。
“斯年,你进来。”
九洺沉沉一语,在内里唤着莫斯年。
灵汐见得殿下终于出手救她,看来他终究还是向着自己的,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几分。
更见莫斯年被叫了进去,也足令她放松了些,顶着醒龙钟的双臂也才觉出酸痛,略略颓弯偷懒。
“你们俩给我好好看着这死丫头。”
莫斯年一把将伏龙锏扔回宫规图卷之中,那恶兽瞬间幻化如常,在山川画卷之中奔突不止。
他背身肃肃地吩咐着临渊、飞渡,翻手弃袖回了殿里。
临渊和飞渡,本也一直为灵汐揪着心,生怕仙官当真落下重罚。
此际见的殿下拦着,看样子今晚罚事也算是过关作罢了,不禁也松了口气,虽还未得了令收起宫规,但两人神情也如灵汐一般放松了不少。
“你就这般护着她吧,早晚惯出大事来!”
莫斯年气性未消,更埋怨九洺舐犊过甚。只见他大步流星踏入殿内,气呼呼地落座九洺身侧,只手取空杯堵气顿在手边。
“灵儿当时毕竟年幼,这些错处,说到底皆是本宫之过。”
九洺何尝不知灵汐瞒下搭救魔族的这一桩即是天大的错事,别说是在天宫,即便是于下界也是万万不容的。
由来他亦是犹恨魔族祸乱六界,天魔大战之罪绝无可恕。
但不知为何,他如今却隐隐觉得灵汐或许也并非全无道理,魔族之人当真天生凶残,无一良种吗?
他想起日前在东海之畔魔族之女救主的那一幕,心下也不免有些动摇。
灵汐虽在殿外,隐约也能听着些内里声响,这会儿更是伸着耳朵一个字不想落下地紧密探听,正好将殿下所言听得真切。
知道九洺这是已经原谅自己了,小妖的心虚登时消散不少,精神也轻松自在许多。
“这会儿又来替她说话,刚我请出宫规时怎不见你拦着,我还不是怕你被她气得伤身。好好好,由来最是你们主仆情深,只有我来做这个坏人!”
莫斯年就知道九洺最是对小妖心软,一到关键时候就拦着他出手,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将她惯得这般无状,连这么大的事儿都敢瞒下。
但见九洺为自己添了新茶,他虽嘴上不饶人,气恼却消了不少,静下心神却依旧凝眉紧锁,道着心中隐忧:
“殿下,早前忙着为你疗伤,无暇详谈,函阳镇之事绝不可掉以轻心。前日你赴东海平乱,前脚刚走,火德星君后脚就回来了。据他所言,那函阳镇的魔族竟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迹,似乎还攻击了咱们派去的天兵。
这件事不仅惊动帝君亲自下界,还直传到了翠泽宫。看来是有人刻意要以此事做咱们云中阁的文章,若灵汐当年之事再漏了出去,只怕咱们就更难说得清了。”
“原来帝君是为此事下界。”
九洺自是从沥川一回来便去了神霄玉清府欲向帝君请罪的,却逢帝君下界才折回来被莫斯年缠着疗伤补灵。
当时他还有些纳闷,天地并未听闻哪处生了战事,何须帝君亲临。
此际才知原是因着这一节。
“当年小妖回来提起魔族村一事时,就应该当机立断直捣了那股魔族余孽的,没准儿还能算上大功一件呢。若非依着小妖糊涂心性,今日哪里会惹出这些祸事。”
莫斯年追根溯源,这事儿确是皆因灵汐而起。
“不可全怪灵儿,本宫也并未想以此事邀功,没有及时上报亦是因对魔族起了恻隐之心。”
九洺也沉沉思量着对应之法,此事确是非同小可,毕竟剿灭魔族并非天后一意孤行,而是天族乃至整个六界夙仇。
若真被告至天后处,恐怕就连帝君也难为他挽言。
“说来奇怪,这几年也不知是怎的,六界各处时常出现生灵无故失踪的离奇事。三年前殿下带着灵汐去到鬼域,不也是因着桃止山上的数万魂灵失踪一案吗?今朝又平白生出魔族失踪的事来,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莫斯年细细思量,总觉不安。
灵汐见殿下和莫斯年都没有再责备自己之意,便更偷得半刻懒意,举着醒龙钟的架势自然也愈加松垮。
还有闲心一句半句的听了几分内里二人的话音,似是说什么魔族之人失踪了。
怎么会平白失踪呢?
她虽心性不定,但对当年那些魔族并没什么不好的印象,因而此际多少也为他们担心起来。
“此事确是蹊跷,待帝君归来,本宫必得请令下界再去探查清楚。”
九洺心下已在暗暗梳理下界之后该从何处着手追查,垂思抿饮之际,竟没留意袖中一阵清潋微光伴着隐隐颤动。
“这是什么?”
还是莫斯年眼尖,好奇着递眼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