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大喝划过长空冲将而出,正从众人头顶传来,令院内之众猝不及防。
抬眼处,更见得那即将当空相撞的两抹仙灵竟暮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一只乌铜色的精雕炉鼎倒悬在空中,正如抖筛一般不住摇晃着,发出嗡嗡鸣响声声如罄。
最是锦辰认出了这宝贝,便瞬间有了底,看来今儿个这一架是打不成了。
没错,来人还能有谁,自然是莫斯年。
人还未到,已先派了这纯阳金炉收了二人摧出的仙灵,看他们还如何气盛!
眨眼间,人也落了地,飘飘白衣直落在九洺身旁,红润面上隐隐一抹嗔怨,似是在责怪九洺不遵医家之嘱在宫里好生调息,偏又跑来明堂。
又抬头白了一眼安歌,看来自己遇上的都是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这狐帝吃了他的三花玉露培元丹才几天,不紧着好好将养,竟还敢出来惹事!
“既然你二人气性如此满溢,皆是修养好了是吧?那正好,这点仙灵给我收了回去炼丹。”
莫斯年沉沉一言,随手将空中的纯阳金炉收在手里掂了掂,觉出有几分压手,这两人还真是舍得出力啊。
见了来人是莫斯年,别说九洺,就连安歌也收敛了不少,毕竟若没有他,自己恐怕早就暴毙在这天宫里了。
更也确如他所说,自己本就并未全然复原,这般冒然动气确实有些鲁莽了。
“斯年,你怎么来了?”
九洺自是刚刚在云中阁送走了他才过来明堂的,绝想不到他竟又跟来这里。
“我不来行吗?!殿下刚刚答应我的话音儿还没落尽呢,就又跑出来了。合着我那一番苦口婆心的劝着全是白费,你这玉体金身都还抵不过这小妖的半点汗毛紧要了是吧。”
莫斯年真是越说越气,亏得九洺还好意思问他。
“不是,你是不知……”
九洺还想解释,却直接被他一语打断。
“不知什么,满院子残砖碎瓦我一眼见了便就明白,还不是小妖又闯了祸,你来替她收拾。”
莫斯年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对灵汐这小妖,他可比九洺看得透彻得多,便转而对着她责问道:
“你自己说,本仙官可冤枉了你一个字?”
“仙官,你怎就只看了一眼,便知是我的错?”
本就是自己闯的祸,更又是她自己请来的救兵,灵汐哪敢不认:
“不过也确如你所言,今儿这事儿确是起因在我。”
“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说就这阵杖,你在云中阁都弄了多少回了,一点长进都没有,白上了这阵子明堂。”
莫斯年想起九洺回来跟自己说起的事,不禁又添几句:
“站一边儿去,你的事儿远没这么轻呢,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此言一出,不仅震慑得灵汐心里七上八下,直一味琢磨着自己最近到底又闯了什么祸事,再不敢吭声。
也一并提醒了九洺大事要紧,在此无谓耽误功夫于灵汐而言实属无益。
“狐帝,这小妖确是被惯得无状,散漫惰怠心性不定,更整日毛手毛脚,祸事不断。但即便如此,她也终究是我云中阁的人,是非惩治自有我们自己教化,若当真被你这般随意处置,那你将我们殿下的颜面放在何处?
今日事,莫再横生枝节,这丫头我们且先带回去好生管教便是,你放心,这回就算我们殿下再如何护着,有我在,定不会轻饶了她。”
莫斯年见两厢皆已消了火气,便肃然劝着安歌。
“其实本君也并未……”
安歌本就不是真要打她,也并未真生她的气,却见莫斯年这般认真道着不像假意,想来灵汐今日回去可能真要挨罚了,连忙解释,想为灵汐求情。
哪里还有心情听安歌所言,莫斯年自顾自说完一通,便就左手生拽着九洺臂弯,右手揪着灵汐,头也不回地幻云而走,连个招呼都没打。
可剩下了锦辰,本还想着仙官能将自己一并带回去呢。
谁成想他走得这般匆忙,连句话都没顾上跟自己说,算了,在宫里他们也时常如此,自己早习惯了。
只是今日不同,看着这满院狼藉,锦辰只得回望一眼身旁璞玉,一阵无奈心苦,看来灵汐这傻丫头闯下的祸,到头来还得自己帮她修,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一旁璞玉置身事外,看得却更清明。
他还是第一次见着药童仙官真容,由来只听闻他继承药王衣钵,如今已是周天仙神最为仰赖的药仙,更有传言说他性情冷僻孤傲的很,不知是真是假。
今日一见,只觉外间所传实在言轻,他哪里仅是孤傲了些,简直蛮霸得紧,不消说他竟敢对狐帝殿下这般语气,即便是战神都对他敬畏三分,如此气焰,真是令璞玉开了眼界了。
唯独安歌,望着天边远去的流云,心中久久放心不下灵汐,竟隐隐生出一丝内疚。
自己不过是一时没压住气性,许也是因着总觉与她亲近,才纵着自己表露几分真性,不想却是害了灵汐。
看那莫斯年面容绷铮如鼓的严厉模样,小妖回去必定逃不过一顿狠罚了。
也不知道那云中阁里什么规矩,总不会如青丘那般狠戾吧?
不会的,九洺毕竟宠溺她,怎也不会真的伤她性命才是,不然适才他也不至为了护她而那般盛怒……
却说,出了小院,这朵仙云刹那间便将三人送出了明堂。
莫斯年见着九洺脸色尚有几分憔悴,心底自是难平。
“刚补回些仙灵不足半晌,你竟就舍得为这么点儿小事儿与她交手,你是真不心疼我每日炼丹制药的辛苦!”
不由分说,莫斯年已经抬起九洺的手腕,二指轻压,急切问着心脉。
“为何要补回仙灵,可是殿下下界东海受了伤?!”
灵汐在旁听着,才看出九洺确是脸色苍白,气息也不似往常那般沉稳,不由得心头一紧,满心关切。
“你还知道关心你家殿下?早让你按时回宫,偏就不听,你可知道这次给殿下闯下多大的麻烦!”
莫斯年小心放下九洺的手腕,转头抬手就一指直按在灵汐眉心,略略戳她,嘴上训得严厉,手上却没怎么舍得用力。
“本宫知你辛苦,但这脾性却更是见长。不过这次,你确是错怪我与那狐帝了。”
九洺怎会不知他制丹辛苦,更碍着明堂院规,怎么可能真的与狐帝大打出手。
“……”
莫斯年看了一眼九洺面上,登时猜出缘由,却还是不放心地拿出袖中的纯阳金炉打开验看。
果不其然,那里面拘着的九洺仙灵所化根本不是电光火石的疾雷利刃,而是一块清透古旧的云棋棋盘。
再看看安歌摧出来的那道殷红仙灵,也并非凌厉锋芒,不过是一副山水丹青的长卷罢了。
见了这两样,莫斯年不禁嘴角一抹释然苦笑,这两人看似意气用事,实则皆精明得很,面上虽吵得热闹,心底早已达成默契。
亏得他一接到憨脑壳的灵汐传回来的飞书就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紧赶慢赶大老远飞来明堂给他们劝架,此际看来岂不多余。
多余就多余吧,只要他们两厢都看清了如今的处境,他便也就放心了。
却说这一路回来最忐忑的自是应属灵汐,她就算再怎么没心没肺,也觉出九洺自打从下界回来,还没跟自己说过哪怕一句话。
虽是帮着自己解围,却是全程避着她的目光,根本没心情搭理她。
想来灵汐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九洺这般对她,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终是想不出此番到底因着哪一桩,自然一路蔫着不敢出声儿,只听得心里好一阵上下打鼓。
***
云中阁
三人随云而抵,直落在云中阁阳明宫寝殿外,九洺依旧没看灵汐一眼,面色一沉,顾自迈上门阶入殿去了。
“跪下!”
莫斯年见得此状,即知九洺正在气头上,心下略略思量,便一声狠戾呵斥甩给身后的灵汐,还故意高了些声量着意令内里的九洺听得真切。
灵汐哪敢半分迟疑,就地跪在阶下,水灵灵的鹿眼巴巴地望着莫斯年,好不无辜可怜。
实则心底却是紧密滤着近些日子自己犯下的千般错处,不知道九洺恼的,到底是哪次。
宫里候着的临渊、飞渡,见着殿下接回灵汐,二人还没来得及欢喜上前迎着,就被莫斯年的厉声震住。必是灵汐又闯了大祸,二人只得埋头进殿伺候着,不敢出声。
直到天边的橙云渐被斜阳燃尽,云中阁内外也陆续华灯初上的时分,九洺仍久闷在内堂不发一言。
莫斯年也入了内里坐定,随手拿出些补灵的药剂,本想侍着他先服了,也好消消气。
若说九洺心火难平,不如说是有些不知所措。
此番一股脑儿得了这么多超出想象的隐情,不知真假,亦无以求证,怎不令人错愕。
冰夷的话,沥川河底看到的那些幻象,脑海中全缠绕在一起搅如乱麻,叫他不知该如何是从。
花神望曦,确应是他钟情之人吗?她到底又是因何弃了与他的婚约,更堕身沥川之中?
还有最重要的,灵汐到底是否真是望曦转世?
如若冰夷所言尽是实情,那他又当以怎样的心境对待灵汐?
还有冰夷说的,灵汐与长安……,他却是更需些时间去分析、消解这些思量。
此际,不消说那些苦涩药剂,就连平时常饮的清茶他都是端在手里迟迟送不至唇边。
想来想去,终还是一团胡乱思绪纠缠着他宁不下神,只得一把将手中杯盏顿在矮桌上,憋着闷气不说话。
莫斯年守在九洺身边陪了许久,灵汐也在外间跪了许久。
自小妖入宫多年,九洺虽情识残位,却偏偏对她向来宠爱有加,任凭她如何恣意妄为,如何顽劣难教,他从来都是极力护着,不舍委屈她分毫,非但自己不舍罚惩,更不许旁人嗔责半分。
可今日却与往日不同,莫斯年还从未见过九洺对她这般气恼,看样子,灵汐此番是真真触了九洺逆鳞。
但这样僵着终究不是办法,莫斯年担心九洺的身子,本就被那沥川之水灼噬不轻。
若再一味这般愠怒闷而不发,只怕又要扰得内里气脉相冲,致使初元耗损过甚,这可如何是好。
他看看仍久沉着凛冽冰容的九洺,只得暗暗轻叹一声,便也放下茶盏,挥袖出了外间,凝眉看着阶下的灵汐,心下已渐有了思量,虽有些不忍,却也唯有如此才能令九洺将憋在心里的火发出来。
“临渊!”
莫斯年沉沉一语,将守在殿外一侧的临渊唤了过来,便又扩声令着:
“去请宫规。”
“仙官……”
临渊一向沉稳得体,却也猛得一阵心惊,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莫斯年,只见其此际面沉如铁,定然是心意已决。
他怎不为灵汐担心,又转而望了一眼内殿,想来殿下必也听得莫斯年此言,却竟并未阻拦,他便觉出今日之事必定非同小可,不敢迟慢却也忍不住暗中护一护灵汐,因而斗胆进言:
“宫规已有千万年不曾动用,仙官可是欲请其中哪一支?”
“全部!”
莫斯年怎不知宫规之重,但他此际要的就是这责罚之重。
“还请仙官开恩……”
飞渡一听,更为灵汐忧心不已,忙上前欲劝着药仙,却被临渊一把拽了回来,急急一个眼色,令他切莫失了分寸。
“仙官稍待,我等这就去请宫规。”
还是临渊持重,稳着心绪规矩回言,带了飞渡躬身退去。
飞渡偷偷瞥了灵汐一眼,不禁生怜,她必是还不知那宫规为何物。
药童仙官该不会当真要将那宫规全用在她这一介小妖身上,若果真如此,真不知她是否能活着撑过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