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派出所的警察来得非常快,跟着一起的还有两辆救护车。
徐妍由赵铭陪着,脸色惨白地坐在山墙根等着警察来问话。
“哎呦,姑娘,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你看,吓得脸都白了。”一位热心大妈给她递了个保温杯,“给,喝口水压压惊,这杯子我洗过了,你放心用。”
徐妍还没有从刚才的场景中缓过劲,只虚虚说了句,“谢谢阿姨。”没接杯子。
“不谢不谢。”大妈也不在意,“阿姨说话可能不好听,你这虽然吓个半死,但也救了两条人命。柳壮他爸在这条街生活了一辈子,年轻时学人家混帮派,让人寻仇打断了一条腿,从那之后改邪归正,找了个东省的媳妇,就生了柳壮一个孩子。柳壮他妈死的早,柳壮爸千辛万苦拉扯大柳壮,给他娶妻生子,生了这么个玩意,唉......柳壮爸瘫在床上可怎么办呦......”
“阿姨,您知道的真多。”徐妍弱弱地说道。
大妈摆了摆手,“我家就住柳壮家隔壁的隔壁,能不清楚嘛?咱这老城以前确实是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地方,可这是咱的根啊,咱不能嫌弃自己的根。好多年轻人都去另外四区过好日子,能留在这老城的,那真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老街坊。这谁家要是有点事,大伙能不清楚吗?”
大妈是真的能说,嘴巴不停地叭叭,直把徐妍心里的恐慌都叭叭走了。恰巧此时,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警察走了过来,“是你第一个进入的现场?”
徐妍扶着山墙还有些腿软地站起来。这时,唏嘘声、惊呼声从聚集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维持秩序的警察也开始赶人,“让开,都让开,别挡道......”
在警察的严厉驱赶声下,人群被警戒线顶着往不碍事的地方退。
热心大妈可不允许自己错过热闹,抱着保温杯五六步步冲到最前面。
人影晃动间,徐妍隐约看到医护人员从柳壮家里抬出两个人,看情况人还活着。
后面跟着柳菲,她被两名女警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几乎是拖行出来了的。她的脸上、脖子、衣服上沾满了血,甚是骇人。
围观群众一片混乱,有人惊呼,有人后退躲避,但也有好事者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使劲往前挤,惹得看管现场的警察气得直叫。
徐妍在这乱哄哄的情况下看清了柳菲的五官,很漂亮的小姑娘,皮肤白得发光,衬得她脸上的血妖艳的红。
她似乎是感应到了徐妍的注视,缓慢而又僵硬地转动脖子,一双空洞洞无神的眼睛不偏不倚地锁定在她的身上。就在她被女警带上车的那一刻,她忽然朝她露出一个诡异的阴笑。
徐妍顿觉寒意四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控制着,压得她喘不上气。
救护车和载着柳菲的警车一起离开。
警察这才又继续问道:“女士,可以做笔录了吗?”
徐妍克制莫名其妙的慌乱,对他抱以歉意微笑,“不好意思,耽搁您时间了。”
“没关系,刚才那个场景,连我都被吓得不轻,不要说你一个女人。”警察一想到屋内的景象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他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察,凶残的血腥场面不是没见过,但一个才15岁的孩子制造出恐怖又诡异的血案,他真的是第一回见。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录夹还有笔,问道:“不知怎么称呼?”
徐妍清了下嗓子,“徐妍。”
警察准备记录的手一顿,抬头定睛看她,“你......你是那个心理医生徐妍?”
“您认识我?”徐妍反问。
警察笑了,收起本子和笔,“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你可是我们滨海警方合作的心理医生,不论到哪个派出所,那都是自己人。”说话间,他伸出手,“徐医生你好,我叫曹飞,你可以叫我老曹。”
徐妍回握,“你好,老曹。”
“徐医生怎么来老城了?”曹飞自来熟地问。
徐妍浅笑,“最近工作压力有些大,我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和朋友来老城转转,回忆一下咱们滨海的老味道。”
曹飞笑了,“原来是这样。”他说着转身瞧了一眼柳家包子铺,“发生这种事,让你扫兴了。”
徐妍苦笑,“我也没想到,来散个心还能碰到这种恶性事件。”
曹飞也跟着无奈地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徐妍向曹飞叙述她所看到的案件过程。
等一切记录写完,徐妍看过没问题后签了字。
“那事情暂时就这样,谢谢徐医生的配合。等案子审理过程如果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徐医生协助,到时候还要麻烦徐医生。”曹飞合上笔录夹,将笔放在上衣兜里,然后伸出手。
徐妍再一次握了一下,“没问题,有任何事都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那我就先走了。”曹飞摆手。
徐妍点头。
等现场所有警员撤出后,柳家包子铺依旧被警示线拦着。看热闹的人群站在线外,久久不愿离开。
“徐妍,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滨海?”赵铭抬头瞅瞅西斜的太阳,估摸快要五点了。
徐妍定定地瞅着他,想着来之前做出的决定:暂时不告诉赵铭,她和赵炳辉的关系。
她看得出来,看似恢复挺好的赵铭,实则没有走出苏晓雯死亡的事实,一切短时间内的变好都是假象,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他。
等到她将赵炳辉杀害父母的原因全部问清楚,她会亲手把他对她的愧疚枷锁给毁去,要让他明白,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深吸一口气,眼里溢出丝丝的心疼,“别来回折腾了,我自己开车回去。你再查两天,若还是什么都查不到,就回滨海。”
赵铭郑重地应着,“行,我记住了。”
回城的路上,徐妍把一天发生的事捋了一遍。
赵闻天给她的感觉很复杂,不论是从他的反应还是言语,处处透着矛盾。他怀念老城,却又抵触老城,话语中的丝丝隐忍又好像对老城有所忌惮——他来老城真的就只是回来看看?
还有柳菲,这个女孩给她的感觉同样十分不好。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案子不会那么顺利......
一个小时后,华灯初上,徐妍的车缓缓驶入小区,她不打算将车子停在地库里,直接开到了楼栋前的共用停车位上。
熄火后,她疲惫地伏在方向盘上,想要缓解一下一日奔波的疲倦,忽听有人敲窗户。
她抬头一看,是陈嘉怡。
她赶紧下车,奇怪地问:“你怎么在这?”
“来看看你。”陈嘉怡双手插兜,夜风吹过,一丝淡淡的烟草味窜入徐妍的鼻腔。
“等了多久了?”她问。
陈嘉怡舔了舔嘴唇,“没多久。”
徐妍能信他才怪,锁了车,“走吧,上去说。”
“好。”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楼栋上了电梯,按下六楼。
“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徐妍道。
“怕你忙。”陈嘉怡解释。
“你不是不给请假,你这算不算使用特权?”
说话间,电梯停在了六楼,二人出了电梯,徐妍一边走一边掏出钥匙去开门。
“保护你也是我的工作,你忘了,这还是黄政委给我的命令。”陈嘉怡义正言辞。
门开了,徐妍伸手摸向墙壁,房间登时亮了。
她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又给陈嘉怡找了一双一次性的拖鞋。
她走进屋子,随手将手包丢到沙发上,接着走进卫生间洗手,“随便坐。”
陈嘉怡换好鞋走向沙发,坐下。
徐妍从卫生间擦着手出来,径直走向厨房,“吃过饭了吗?”
陈嘉怡被她问得好笑,“怎么?你买来了?”
徐妍没有回头,嘴角翘起,“怎么可能。”
“那你这是瞎客气?”陈嘉怡调侃。
徐妍转身,冲他挑眉,“我还没吃,如果你也没吃,我一起点外卖。”
“没吃。”陈嘉怡答。
亦如陈军来的那次,徐妍给楼下的快餐店打了个电话,点了几个菜。做完这些,她找了烧水壶,准备烧水。
“要帮忙吗?”陈嘉怡感觉干坐着好像有点不太好。
“烧个水而已,不需要。”话落,她走了回来。
“等会吃完饭,你是回局里还是回家,都随你,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你这么看着。”她坐在陈嘉怡的对面。
陈嘉怡沉吟片刻,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而是说了其他事:“梁小龙脱离危险期了,但还没有苏醒,他和梁大龙的DNA今天下午送去检测。还有,李敏联系上了孙佳佳,定了明天的回国机票。正如我们猜测的,国外有人在找孙佳佳,也幸亏李敏聪明给华人社缴了7年的高昂会费,这才保了孙佳佳一时的安全。李敏要求华人社出人送孙佳佳安全回国,那7年会费她就不要了,华人社答应了。”
他像是汇报工作般一一说着,“唐光明还是那副样子,问什么说什么,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都去看过,确实有‘骆驼’活动的痕迹,但他们扫尾能力很强,什么也没发现。还有这个......”说话间,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找到一张照片,然后将手机递给徐妍,语气不忿道:“唐光明口述的‘骆驼’祭司长相,就是个谜。”
徐妍看着手机上拍摄的画稿,一张带着骆驼面具的男人......
“这就是......”她轻抬眼皮望向陈嘉怡,“‘骆驼’的祭司?”
陈嘉怡烦躁地点头,“唐光明是这么说的。”
挫败感抑制不住地疯涨,徐妍难得气闷地把手机丢在茶几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陈嘉怡吐了口郁气,继续道:“王海波的死亡案,我从广省那边调了档案,所有程序和手续都正常,排除他杀。我怀疑是因为1000万的丢失,王海波压力太大,选择用一条命来填。”
徐妍默了默,问:“你之前不是叫王宁查张美兰同类案件吗?查得怎么样?”
“倒是查到几起和张美兰如出一辙的行骗手法,追查期最早是五年前,当年的行骗老人发生意外死亡,后来几起的行骗老人也都病故或是不明原因的死亡。”
“又是五年前。”徐妍低喃。
“五年前就像是个转折点,很多事情渐渐出现。”陈嘉仪若有所思道。
二人沉默,要想知道五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必须找到赵炳辉。之前不知他的身份,他们天天查他,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他们还是找不到人,真的让人恼火......
这时,徐妍想起白天遇到赵闻天的事,“你对赵闻天知道多少?比如他在老城区那一片的事情。”
她忽然提到赵闻天,陈嘉怡有些错愕。
“你问他干什么?”陈嘉怡是真的不待见赵闻天,语气里尽是不耐。
徐妍疑惑地看着他,“你对赵闻天的态度很奇怪,并不是简单地看不惯他,反而像是有仇。”
陈嘉怡目光沉沉,看出她是真的好奇,便面色不渝地道:“赵闻天事业稳定后,意气风发地拿着钱来赵铭家,说是感谢哥哥的多年帮助。你知道的,赵叔叔干了一辈子老师,最是嫉恶如仇,怎么可能会要赵闻天来路不正的钱。一来二去,赵闻天就恼了赵叔叔,两人在小区里大吵了一架。我爸烂好心,非要上去劝架,赵闻天就不是个东西,嫌我爸多事,吵着吵着一拳把我爸给干翻了,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徐妍白天才听赵铭提起这件事,晚上就听到这一架。
“原来是这样。”她说着,厨房那边水响了,她起身走过去,“那时你多大?”
陈嘉怡想了想,“差不多14吧。”
徐妍找到待客用的马克杯,又找了一罐红茶,“你肯定没打赢。”她说着,还抬头望了一眼陈嘉怡,在他的脸上瞧见了愤愤之色。
“我和我爸两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赵叔叔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这事就这么算了。”
徐妍端着热茶走回来递给他,“那你记仇记到现在?”
陈嘉怡接过杯子,冷“哼”一声,“我爸因为他,腿上落下点毛病,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受不了。”他目光落在杯子中被泡开的红茶上,隐下不甘的愤怒。
“叔叔,没有进行常规的治疗吗?”徐妍关切地问。
陈嘉怡深吸一口气,抬眼瞧她,笑道:“你就别担心他了。以后遇到赵闻天躲远点,他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遵纪守法。”
徐妍沉吟着说道:“你如果有门路,帮我打听一下,他以前在老城都干过什么。”
陈嘉怡没有拒绝,“行,等我给你问问。”
“对了,你上次不是找道上的人打听‘贾先生’吗?怎么样有没有收获?”徐妍蓦地想起这件事。
陈嘉怡沮丧地仰躺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屋顶,“这个‘贾先生’就好似在必要的时候突然出现,又在非必要的时候突然消失......”
“刘星那也没有动静吗?”她又问。
陈嘉怡坐正身体,“他还追着钻石腰带和箱子再查,我听黄政委说,好像有点眉目了,但是没有最终确定,应该用不了多久会出结果吧。”
二人说着,门铃响了。
“饭到了。”徐妍说着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开门,果然是饭送来了,她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关门,招呼陈嘉怡,“洗手吃饭。”
陈嘉怡听令起身去洗手间。
正在这时,徐妍的手机响了,她把饭放在餐桌上,走回沙发拿起包,从里面掏出手机。
是个陌生号码,她只想了一瞬,便接通了,“你好,我是徐妍。”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神情一沉,冷声道:“好,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