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滨路在老城区,离滨海区不到半个小时车程,这里山比较多,旧城改造一直无法推进,因此这边老房子、老街巷随处可见。
经过一夜的雨,小小的山城处处是墨青色,给人一种古朴又宁静的心安。空气中弥漫着的湿润而清醒的气息,仿佛能洗涤一身的混沌。
徐妍贪婪地深吸着清新的空气,顿觉头脑一阵清明,赵铭站在她的身边,傻傻地笑。
“赵铭?”一道沉厚的声音从二人左侧的黑山羊米粉店响起。
徐妍与赵铭齐齐望过去,两人皆是一愣。
徐妍:赵闻天?
赵铭急促不安地搓着手,瓮声瓮气喊了声:“二叔。”
“你怎么跑老城这边了?”赵闻天话虽是对赵铭说的,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却是落在徐妍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徐妍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慎重。
“我......我和朋友......过来玩。”赵铭很害怕这个二叔,磕磕巴巴道。
赵闻天毫不在意赵铭的回答,看着徐妍,“你是简素心理诊所的徐妍。”末了,他又补充道:“我在法制新闻上看过你的报道,你很优秀。”
他眼神中的慎重被欣慰所取代,好似徐妍是他家中小辈,看到她的成功他很满意。
徐妍越发看不懂,她与赵闻天第一次偶遇,双方互不相识,今日第二次遇见,他对赵铭很冷淡,却对她这个上过法制日报的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这很奇怪。
一个日理万机的上市公司老董,会闲的看法制日报然后记住上面报道的小人物吗?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礼貌地回道:“赵董过奖了,都是媒体硬夸出来的。”
赵闻天忽然笑了,“杨长城的案子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可不是硬夸那么简单。”
徐妍视线垂了垂,再看他时跨过话题,“赵董怎么也来老城这边?不会是滨海建工要推进老城发展,您下来实地考察的吧?”
赵闻天打量老城的环境,每一眼每一个表情都似充满缅怀之情,“老城保留了我们滨海最原始的味道,如果推了重建,像我们从老城奋斗出去的人,会觉得很难过,毕竟这里留有我们太多的记忆。所以,每年我都会抽时间回来看看。”
徐妍眉头微动,淡笑着问:“赵董,我看过《滨海建工企业文化手册》,还有您个人的《赵闻天如是说》,里面对您年轻时艰辛创业之路做了很细致的描写,但好似都没有提到老城这个地方。”
因陈嘉怡介绍赵闻天时的态度,加之小时候印象中的赵二叔是个混混形象,徐妍对他成为滨海杰出企业家一事产生浓厚的兴趣,便抽空找了两本书研究了一番。那时她就认出书上赵闻天的照片,正是她和沈安在王记豆腐脑门前排队时遇到的老人家。
赵闻天面露惊讶,“想不到你还读了这两本书?一般人对这类书可不感兴趣。”
徐妍故作一丝羞意,“说出来,您可不能生气。”
赵闻天来了兴趣,“我好歹一把年纪,不会和你们小孩子计较。”
“那我就直说了。”徐妍笑意坦然,“我之所以会看这两本书,是因为您给我的变化太大了,可以说是天翻地覆。我实在是好奇,你是如何从一个小混混做到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的。”
赵铭神色骤变,似是被徐妍的直言不讳吓到,他又慌张看向赵闻天,仿佛害怕极了赵闻天会恼羞成怒伤害徐妍。
赵闻天的脸色却是冷了下来,他眯起犀利的眸子,显得森然。
徐妍不卑不亢,依旧嘴角挂笑,“您可能不知道,我与赵铭从小一起长大,同住宁江区金陵路四季花园小区,您的名声在我们小区就是个反面教材,大人每天对我们耳提面命,看到您一定要躲远点。不过,您好像从不在本小区里惹是生非,因为我的童年并没有见过您。所以,当我听说您一手创建了滨海建工,我真的很震撼。等读完这两本书后,我体会到了您在创业路上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尔虞我诈的惊险中,滨海建工能有今天的成就,您真的很了不起。”
徐妍后面一段恭维的夸赞,说得赵闻天面色缓和,到最后重新染了笑,“年轻时不懂事,差点走了歪路。好在我遇到了好时机,成功挡都挡不住。”
“那您能说说书上没写的老城奋斗史吗?”徐妍做出一副很好奇的崇拜表情。
赵闻天顿了顿,然后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抓着尾巴就不放,难怪能屡破大案,那些违法乱纪之人要是被你给盯上,怕是一个也跑不掉。”
他话语中似是带着对小辈的宠溺,但徐妍听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意。
“赵董,您就别笑话我了,我协助警方破的几个案子,不过是因为我看的懂嫌疑人的微表情。”徐妍解释。
“奥?那你能看看我现在的表情在想什么吗?”赵闻天看上去很有兴致。
“您又不是嫌疑人。”徐妍嘴上这么说,淡静的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赵闻天,“我看得出来,您说您是从老城奋斗出去的,是真诚的有感而发,是真的对老城有着浓烈的情感。可是当我问起书中为何没有提到老城,您的表情告诉我,您很后悔一时嘴快提起老城,也很抵触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还在心里责怪我不懂事,追问不休。”说着,她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的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赵董不要怪罪。同时我还要向您道歉,我的问题造成了您的干扰,很抱歉。”
赵闻天新奇地看着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的表情这么丰富吗?”话落,他忽然话风一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想必,我那财务部经理孙建兵的微表情比我丰富,不然怎么会被警方关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放出来。你说对吧,徐医生?”
徐妍笑容不变,“赵董您问错人了。我在警局也不过是把我工作的一部分完成,至于警方为什么不放人,我还真的不清楚。不如,您亲自去警局问问?”
赵闻天探视的目光定定看着她,似是想学她的样子看透她,过了好一会,他蓦地道:“我还有事,就不耽搁你们转转,先走了。”
他真的是说走就走,从始至终都没给赵铭一个正眼。
徐妍盯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压低嗓门问道:“赵铭,你家和你二叔关系很差?”
赵闻天走了,浑身紧绷的赵铭终于松缓下来,他轻“嗯”一声。
徐妍扭头看他,“我记得小时候你总是说,你二叔的债主经常堵你家要债,每次都是你爸给摆平的,按理说,你二叔现在发达了,不应该感激你爸吗?”
“我二叔刚赚钱那几年,确实来过家里几次,但每次都被我爸赶出去,说他赚的钱不干净。”赵铭解释,“而且我爸还给我下命令,不许我花我二叔一分钱,不然知道一次揍我一次。时间久了,我家和二叔家就不走动了。”
“赵老师这刚正不阿的品质......”徐妍冲赵铭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这些年你二叔的公司越做越大,你爸有没有后悔赶你二叔出门?”
赵铭挠挠头,“我想应该是后悔的吧,不过不是后悔把钱推出去,是后悔兄弟情没了。我爸能替我二叔还那么多债,足见我爸爱护他,换成那些感情不深厚的兄弟,谁管他死活。所以,我挺不理解我爸的,既然心里有我二叔,为什么二叔有钱了反而反目了?”
徐妍心道:要强一辈子的赵老师应该是怀疑弟弟的钱来路不正吧......
“行了,不聊这些,带我转转。”她拍拍赵铭的肩膀说道。
赵铭羞愧,“我打听了两天,什么也没打听到。”
“要是这么轻易打听出来,就不是‘贾先生’了。”徐妍深沉道。
老城区在徐妍他们还没有出生之前,是个是非之地,每天都会发生帮派火拼的恶性事件。时至今日,大街上随便拉个上年纪的人,他都能给你唾沫横飞地讲一讲脑袋开瓢的三两事。
如今太平盛世,想要打听一个人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问,但一想到“贾先生”的身份,徐妍和赵铭还是选择暗中进行,免得打草惊蛇。
二人忙活了半天,那些年最出名的几次混战倒是被他们摸得清楚,这期间,赵二叔的名字被提起数次,可见他当年是相当的悍勇。至于其他的,就没什么收获了。
徐妍走得腿脚发酸,找了个老茶馆歇歇脚。
“徐妍,要不你就先回去吧,我再待两天。”赵铭给徐妍杯子倒满茶水。
徐妍捏着小小的杯子一饮而尽,似是茶的味道不错,满意地不住点头,“这茶真香,你尝尝。”
赵铭也渴了,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牛饮一般,喝完还砸吧了一下嘴,徐妍瞧着好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品着茶歇着脚,突然,一声尖叫划破老城区的安宁,紧接着,人影纷纷全往一个方向涌去。
“快来人啊,柳菲杀人了......”
徐妍“腾”地起身,一脸凝重地看向赵铭,“去看看。”话落,她先一步跑着出了茶馆。
赵铭着急忙慌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拍在桌子上,“老板,等我回来找钱......”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出了门。
下坡路段,一群人围着一个包子铺,各个神色慌张地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看看铺子里什么情况。
“哎呦,有没有胆大的,赶紧进去看看啊!”
“王婶,你真的看到柳菲杀人了?”有人问。
徐妍发现人群最前面的地上,跌坐着一个老太太。
她哆嗦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我......我去她家......借......借打气筒,发现.......发现柳菲把......把她爸她妈给杀了......”
正在这时,凄厉的惨叫似是最后的垂死挣扎,骇得所有人不寒而栗,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逐渐在人群里弥散,好多人不自觉地后退几步,想要逃离。
徐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喊一声:“快打电话报警。”话落,她冲开人群奔向铺子。
赵铭紧跟其后,他那两百多斤的壮硕身体,像是一座小山牢牢护着她进了柳家包子铺。
二人的举动,引得阵阵惊呼,却没有一个人去阻止,他们此刻应该更希望有人出头做这件事吧。
徐妍只来得及扫了一眼十平左右的包子铺,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印象:脏乱!
通向后屋的门半开着,随着脚步临近,一阵阴冷的风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徐妍和赵铭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口鼻。
徐妍用脚尖顶开单薄的木门,屋子西墙唯一的窗户被拉上了窗帘,整间屋子昏暗的瞧不清里面情况。她赶紧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
光束照进去的那一刻,坐在床上的小女孩,机械般僵硬地转过一张染满鲜血的脸,她的身边分别躺着一男一女,还有一只被剁了头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