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海带着我,来到墓园。下了飞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来看他的母亲。祭上一大捧将开未开的向日葵,司明海蹲下身,拿着丝绢擦拭墓碑上的相片。薄薄的尘埃拂去,颜容秀丽的妇人更加清晰,她微微笑着,温暖和煦如盛夏晨起时刚展露的阳光,暖意洋洋洒满全身,让人惬意又舒服。
我站在司明海身后一步远,看着他仔细认真的清理墓碑,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用心,此时虽然无言,但可以感受到司明海内心,应该有许多话跟他母亲说吧。
我默默鞠了个躬,仔细打量起墓园的环境。司明海母亲的墓碑居于风水最佳之位,墓穴周围的青草带青翠欲滴,阳光柔和的照耀着墓碑,泛起一层金边。即使占了个好位置,墓碑修建的并不奢华,但是细节处处体现出修墓人的用心良苦。难得冷清萧索的墓园只因这一处的存在,竟沉静的让人感到亲切放松。想来主张修墓的人应该十分了解司明海母亲的为人,才会在这种一般会被忽略掉的问题上,煞费苦心营造朴华无伪的单纯意境。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爱到浓时,反而会淡的如一杯白开水。好比思念一个人,明知不能再见,只能深埋在心底,任由飘远的心随着亡人离去,投影在活生生的现世里,活着的人就变成了淡然模样。所以一切也变得无欲无求,连修建最能记忆亡人的墓地,也自然流露出淡淡的平静。可能知道她无人可替代,所以才能安然的看待她去往另一个世界。因为心里已经把对她的爱,研磨成永恒。幻化成细水长流里一点一滴的回忆,陪伴着彼此,模糊了人间与天堂的距离。
“筱羽,”司明海柔声喊我,他的手伸过来,白玉羊脂般散发着莹莹光芒。“过来这边。”收回岔开的思绪,我把手放进他手心里,顺着他的牵引力,紧挨着他半蹲半跪在他身旁。司明海紧握着我的手,情深款款的望着我,坚定地向他母亲说:“妈妈,她是筱羽,希筱羽。我的女朋友,今天我带着她来,让您看看儿子的心上人。筱羽,跟妈妈问好。”
暖暖的热流滚过心田,忽然有一种归属感包围住我。我,被邀请进入他的国度,分享那些不共外人知的私密。露出笑容浅浅应道:“伯母,您好,我叫希筱羽,能来看望您,我十分高兴。”
司明海继续说:“妈,她看起来笨笨的,是吧?其实,不止看起来而已,她本身真的很笨。”接住我作势挥向他的手,一并握在他手心里。无视我蹙起的眉,嘟起的嘴,和妄图抽出的手。他止住笑容,执起我的手说:“嘘妈妈看着呢,”见我噤声收住动作,司明海满意的点点头。心想以后可以常抬老妈出来,压制张起小爪子的小媳妇。他安抚地说了声:“乖。争取给妈留个好印象。”说完自己又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眼眸里跃动的光点,也带着难得一见的调皮。
明明是调侃,我却当真在听,扪心自问,或许乖巧小媳妇,我也可胜任。
司明海认真说:“妈妈,从你离开以后,我一直孤独的生活,以为这一辈子,我会收着感情冷漠的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在我失意选择逃避生活,绝望逃离的时候,我遇到了拨动我心弦的这个女孩。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有牵引我注意力的魔力,可能老天觉得让您离开,我的生活太过阴霾,才会安排她温暖我渐冷的心。也许筱羽的笑容闪耀了我的眼睛,她像个发光体让我无法忽视。其实她跟您有一点很像--柔软的心地和亲切的友善。妈,我的生活里不再是乌云密布,压抑又沉闷了。因为我的阳光,我找到了。而她,在兜兜转转后,选择赐予我照顾她的荣幸。妈妈,您要一直看着我们,我保证我会努力,让筱羽和我自己,获得幸福。您在天堂也会安慰吧?我爱你,妈妈。”他诚挚的说道。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些,转过脸看着我,表情真诚期待的问:“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愿意。”对上他的星眸,我柔声说,没有任何犹豫不决,在这一刻,我知道所谓‘托付’的真实含义。“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的所有,我都无条件接受,并且信任。此生余年,我会记得拉着你手,有你在身旁,就算失去一切,我都不在乎。”
当一个男人愿意带你去见他最亲的亲人,真诚坦率的表达他爱你的感觉。那代表他想珍重你,并且把你纳入他的生活甚至生命。
司明海这个人对我的意义,从心上难以言说的伤口,喂以‘爱’这味药,愈合结痂,奇迹般转换成心驰神往的美景,独独属于我一个人的风景。
但是,跳过求婚宣誓,结婚直接登记算ok,会不会太快了呢?
希筱羽从小的梦想,亲手设计结婚礼服,狗血的情节幻想是,纤细的手腕滑过准未婚夫挺拔颀长的朗健身材,执笔记下那勾人的,标准身材三围的华丽小数据。量体裁衣,贴身制作,充满无限温情,多么大爱的互动情节。打着纯爱的名义,劳苦功高的对自己的男人随意揩油,光想就令人激动不已。
对上司明海这只没情趣到极点的呆鹅,我知道我的这点念想得无条件打上几折。他才不会配合我,乖乖就范被我揩油吃豆腐。可是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能刹那间颠乾倒坤,不动声色的抹杀掉我曾在心中反复酝酿过无数次的,饱含爱意的婚前互动。
天空突然放晴,阳光耀眼,套在我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出斑斓七彩的光色,似要跟阳光拼出个胜负。我被这夺目的光晕晃花了眼睛,连带大脑一起空白。刚刚发生什么事情,怎么连贯不起来了,难道一眨眼功夫我就失忆了?鬼使神差的,我想要把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说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觉。
忽然一米远处,一个低沉的男音,闷闷的传进我耳朵里:“希筱羽,你在干什么?!”
杀气!
我后背一阵寒意,抬头一看,司明海眯着双眼,余光冰冷的斜睇着我,一脸恼怒不悦。也是,刚登记完,一转眼,瞧见妻子满头大汗吭哧往下摘戒指,是男的估计都暴怒。我头皮发紧,本能的咧开嘴角,谄媚的冲着黑脸的某人讪笑。
“钻戒好大一颗,我戴着它手都抬不起来了,好酸啊。我还没戴习惯,活动活动手指头,血液流通一下。”
司明海明显不信,走到我跟前,狐疑地拉起我的手,看见我隐隐泛红肿了的无名指,眉头皱了下,轻声开口道:“你动作就不能温柔点?对自己下手这么狠,明知道紧了还楞愣的往下拽,不怕连手指一块揪下来吗?”声音还如以往,平静的很,眉宇间的清冷淡淡笼罩,仿佛未曾改变,但责备的口吻中隐隐压抑着心疼,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我笑笑抽回手,敷衍着说:“诶呀,怎么会呢,我又不是莲藕人,哪能一拽就掉了。”
“那也不行!”司明海坚决的说,“你现在属于我,你受一点点伤都说明我对你没尽到责任。你可以对自己马马虎虎,可是我不能。希筱羽,请你迅速进入司太太这一角色,凡事不要我行我素,不要忘了你有丈夫可以依靠。”
一旦他叫我全名,即表示事情该进入尾声,结果已明确,无须再议的阶段。我十分配合的跳转,岔开话题。
“那你是否同属于我?”
“当然。”
“哦。”
“哦什么,记住我说的话。”
“恩。”
注册结婚后,我和司明海两个人,要对彼此负责任,我们有义务为对方照顾好自己。我会因为你爱我,而更加疼爱我自己。婚姻,也许比爱情多了一份责任吧。
司明海对着戒指凝神半晌,末了说:“钻戒看起来好像是重了点,尤其戴在你柴禾棒儿细的手指上。如果真不舒服就摘了它,等我把你养的白白胖胖,不觉得它重时再戴。本以为你会开心的,店员还跟我拍胸脯保证没有女人不爱钻戒,说钻石越大越好,看来也有例外。”
听完他的话,我除了尴尬的傻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话接茬。钻石自然是我所钟爱的,不冲其他,单那份晶莹剔透,应该是最接近夜空星辰了。当男人把钻戒戴在女人手上,好像是为她摘下了一颗星,象征着连最不可能的事男人都为女人做了,爱深至此,世上怕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将他们拆散。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钻石,更不是因为承受不住它的重,真实原因是我还没打算就这么糊里糊涂嫁人。而且对于已婚的身份,我仍然抗拒。试想司明海听到我的真心话,他会不会直接把我丢进海里喂食人鱼?
结婚,真有这么容易吗?我拼命回想,依稀记得我在纸上写了点东西,那个叽里呱啦一堆外文的念经老头,喔!他难道是传说中的神父?主持神圣婚礼的人?为什么回想起他,竟没有一点庄严肃穆,反倒显得特别搞笑呢??没有繁杂的婚前健康检查,双方的身份不用层层盘查,国内法定结婚年纪在国外并不作数,人家有本国的法定年龄。好像做了场短暂的梦,一眨眼我就跨进了婚姻的大门,不得不感叹,美国政府未免太有效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