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恶少只觉一股寒气透胸而来,以为自己已经被利剑刺了个对穿。登时大叫一声,一口气换不过来,两眼一翻,竟然昏死过去。
众人大惊,只道这恶少被一剑刺死了,出剑之人也是一愣,搔了搔头,一脸尴尬的强笑道:“只是吓吓他罢了,这样的胆子,怎么也敢出来打劫……”
林凡瞪了他一眼,走到那恶少身边,在他人中上一掐,那人突的大叫一声:“可刺死我了!”,已然清醒过来。
一旁的顾少卿见这恶少如此无用,轻蔑的笑了一声,走到那名昏迷不醒的青年身边。那青年已经有人给他擦拭干净血迹,上好了伤药,顾少卿轻轻搭了搭脉,朝那老者笑道:“令郎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晕过去了,回去调养几天即可无妨。”
那老者连连点头称谢,双手依旧死死的抱着儿子。
林凡扫了周围的人一眼,忽然朝顾少卿道:“顾先生,您看怎么处理?”
顾少卿一愣,忙道:“先生可不敢当……在下一介书生,如何做得了这个主?”
林凡笑道:“先生莫要谦虚,这里的论身份学识,自然该您作主。”
顾少卿听罢皱了皱眉,他听出林凡话里另有玄机,想了想道:“这里是京师,天子脚下,这行盗以及枉法之人,还应该付之有司。请林兄弟派个人把他们交给京兆尹便是。”
林凡点头道:“这是正理。”他瞅了瞅那名依旧在搔头的剑手,道:“冯十二,交给你了,把他们都交送给孟程思孟大人。”
冯十二应了一声,朝那几人喝道:“都起来,跟我走,别磨磨蹭蹭的!”那几人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战战兢兢跟着去了。刚才那名险被吓死的恶少尚自两腿发软,说什么也走不快,却听冯十二怒道:“装什么死,信不信老子真的一剑刺死你!”那人慌的一个趔趄,好险没栽倒,脚下却是迅速多了,跟着冯十二等人渐行渐远。
这厢边的几名侍卫安抚老者,遣散围观众人,街道渐渐恢复了先前的清静。
林凡再次上前施礼,郑重道:“奉殿下之命,有请顾先生入府一叙!”
顾少卿拱手道:“燕王殿下有请,在下只好却之不恭了,只是……”他眨眨眼睛,笑道:“林兄弟,不知燕王找我何事?”
林凡迟疑了一下,道:“这个,燕王没讲,我们作下人的也不好问。不过顾先生放心,必定是好事。”
顾少卿想了想,笑道:“也不用为这费脑筋,到了府中自然知晓。对了,林兄弟这手剑法果然高妙。”
林凡摇头道:“不怕得罪先生,我的剑法不过巧剑之属,也就是外行人看来好看罢了,当真打起来,接不住燕王二十招。”巧剑乃是追求剑中变化技巧之极至,世上大多剑手,都属巧剑之境,而真正剑中高手,已然上体天心,通汇自然,信手挥洒都有千钧之力,这才到了势剑的境界。
顾少卿虽然剑术低微,见闻却是极广。听到林凡此言,不禁讶然道:“莫非……燕王已经晋身势剑之境?想不到殿下竟是如此深藏不露之人!”
林凡笑道:“燕王深藏不露的东西可多得很呢!我跟了殿下五年,依旧不知道殿下到底还藏有多少本事。”
顾少卿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想起燕王和他说过的那番话,可谓想前人所不能,这也算是深藏不露的一种表现吧。他此刻对燕王的好奇之心越来越浓,心中想道:“若我能在燕王身边呆上几年,却也是一件幸事。”
林凡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看他面色古怪,也不知愿是不愿,试探的问道:“那么,顾先生,咱们这就一道去王府复命如何?”
顾少卿笑道:“这个自然,咱们这就走。”忽然想起了一事,左顾右看,愣了半晌,颓然出了一口气。
林凡奇道:“先生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不错。”顾少卿苦笑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溶溶春色,缓缓道:“丢了一首好诗……”
※※※※顾少卿随林凡等人回到燕王府,李沐风得到通禀,立刻请顾少卿入了前厅。趁此空,林凡已经把刚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李沐风听罢,登时皱起了眉,道:“那三个青皮是哪个府里的?”
林凡一愣,道:“这倒没问,不过冯十二已经把他们压往京兆尹了,应该没什么差错才对。”
“不是这个意思。”李沐风摇了摇头,道:“孟程思当然不敢驳燕王府的面子,只是怕会阳奉阴违,冯十二前头走,后头人也就放了,他们得不到什么教训。”
顾少卿听罢,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府里的公子哥,孟大人怕是确实不敢惹,京兆尹这个官可不好当阿。”
李沐风目光投得很远,淡然道:“我记得一首诗,写的正是这些恶少!”
林凡有些惊讶,道:“还有人给他们写诗?”
李沐风缓缓吟道: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
天明下直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
百回杀人身合死,赦书尚有收城功。
九衢一日消息定,乡吏籍中重改姓。
出来依旧属羽林,立在殿前射飞禽。
这诗很是浅白,任谁也读的懂。却又十分深刻和沉痛,以一种旁观者的口吻讲述着这个无可奈何的事实。加之李沐风一字一顿,更增添了沉郁之气。
虽然没有听过,顾少卿却直觉上知道这诗不是李沐风写的,以一个王子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无奈的笔调。林凡却没想这方面的事情,他听得烦闷压抑,突然说道:“殿下,下次在遇到这样的人,也不必送什么京兆尹了,属下直接惩办了就是。”
“那怎么行?”顾少卿摇摇头道:“国家自有法令,不能凭意气用事。”
林凡反问道:“要是京兆尹也枉法,这法还有什么用?”
“上面依旧有法管着的。”顾少卿道:“若京兆尹不行其责,也可依法惩之,可并非这法就无用了。”
李沐风欣赏的点点头:“顾先生说的很是,可就顾先生来看,那这法怎么才能真正有用呢?”
顾少卿忙道:“殿下,先生两字切莫再提,少卿当不起。”他又想了想道:“这法是定死的,执法之人却是活的。若要执法清明,刷新吏治,乃是首要。”
李沐风一笑,道:“刷新吏治,说起来简单,可这自秦起至今,谁又能作到了?谈何容易阿……”
顾少卿见李沐风不甚赞同,又道:“人人心中皆有私念,要刷新吏治自然不易,但若法令严格,监察得力,使其人人自危,吏治自然清了。”
李沐风点点头,道:“也难为你能想到这里,可是以人管人终究不是办法,咱们御史台也不是没有,怎么吏治依旧不清?若是这监察御史们枉法,又当如何?”
李沐风当然知道顾少卿不可能找出一条彻底的刷新吏治的法子,就算再有才华,毕竟还受到时代的局限。以自己的那个时代的先进,一样无法真正解决**的问题,何况这一千多年前的时代?只是他要考考顾少卿,看看他胸中有多少韬略。
顾少卿看李沐风盘根问底的追问,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他打起精神道:“御史台由皇帝直接监督即可。”
李沐风感兴趣的问道:“却不知如何监督?”
顾少卿沉声道:“以忠心之人,作皇帝耳目,执行探听之责。”
李沐风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就成了厂卫了吗,不行不行。”他实在有些忍不住,自己连番追问下,顾少卿居然把厂卫这种机构给想了出来。
顾少卿和早已听得呆了的林凡面面相觑,却不知什么是“厂卫”,顾少卿问道:“不知殿下如何觉得不行?”
李沐风止住笑,道:“作为皇帝耳目的人,皇帝必然十分信任吧?可怎么保证他们就都是正直之人呢?再说……这些人直接听命皇帝,身份不凡,容易坐大,将来如何控制?”
顾少卿面色一变,想了想才道:“少卿以为,若是明君……”
“若不是呢?要找一个千秋适用的法子。”李沐风立刻顶了回去。
顾少卿颓然道:“确实没有办法,少卿才尽了,愿殿下有以教我。”口气甚是诚恳。
“说到法子,具体的我也没有,不过……”李沐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少卿,你种过果树没有?”
“种果树?”顾少卿一愣,就连一直支着耳朵听着的林凡也不禁“恩?”了一声,显然谁也没想到李沐风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顾少卿疑惑的回答:“这个,少卿没种过。”确实,他毕竟富家子弟,虽说游历多年,却那里种过树?
“那也应该大概知道些吧。”李沐风淡淡道:“少卿,你可是一直拿了把剪子在枝叶上修修剪剪呐。”
顾少卿听明白了,燕王这是在暗喻治国之道,他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下文。
李沐风接着道:“有一颗桃树,我想让它长出杏来,你这把剪子,该怎么用阿?”
顾少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想了想,道:“少卿没有办法。”
李沐风一笑,道:“那我给你个镐呢?”
顾少卿眼前一亮,似乎被李沐风一下点开了一条向上的路,拨开原来荆棘,后面居然还有一条宽广的大道。
“刨了……”顾少卿喃喃道:“连根给它刨了,在这土地上,再种上杏!”
旁听的林凡浑身有些不自在,他有一种说不出感觉,似乎燕王,顾少卿,还有这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他不禁接口问道:“这地……这地是什么呢?”
“这地……”李沐风目光深遂,仿佛藏了无限的秘密,他用一种格外低沉的声调说道:“这地……就是千万黎民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