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地肯定能长出杏来吗?”顾少卿并不知道李沐风用杏树具体在比什么,但是他能隐约把握一个大的块面,一个自己甚至前辈先哲们都没有触及过的方向。只是,真的能够行的通?
“是啊……这土地,能够长出杏来吗?”李沐风在瞬间有些茫然了,他轻声的问着自己。在这年代,把权力交给人民,真的可行吗?他不太肯定,但他知道,这将是一个他日后必须面对的问题,他也有信心面对这一挑战。
“能。一定能!”他抬起头,坚定的目光透过雕花的木棱投向了远方,似乎看到了并不遥远的未来。顷刻间,他脸上迷茫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种自信洋溢的神采。这一刻,他感到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却忘记了他曾经对李陵说过的话:就算能获知一切,也未必能引导它们走向希望的方向。
或许,为了此刻的自信,他在将来终会付出代价。不过,这只有时间才能证明。
顾少卿在低头思索,林凡听得呆呆出神,李沐风正在脑子中勾画着宏伟的蓝图,一时间厅中一阵静默,没有半点声音。
顾少卿忽然笑了一声,在这寂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李沐风讶然道:“少卿何顾发笑?”
顾少卿四下看了看,目光最终定在了李沐风身上。他声音低沉的问道:“殿下一切说的很好。只是……殿下怎么以为自己有实施的机会!”
林凡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惶然看着顾少卿,这句话含义很深,深的他都不敢往下想。
李沐风的眼睛忽然精光闪现,死死盯住顾少卿,顾少卿却毫不回避,一双眸子平静如水,迎上了李沐风的目光。
良久,李沐风问道:“少卿怎么以为我没有机会?”声音却带着丝丝寒气。
“这是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情……”顾少卿毫不在意,轻轻一笑道:“只是太子登基名正言顺,二皇子手握军权尾大不掉,而殿下有何依凭?”
李沐风没有回答,声音冰寒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夺嫡之心……不怕我打你个蛊惑之罪!”挂在嘴边的“少卿”也变成了“你”,显然已经动了杀机。
顾少卿笑了几声,突然嘎然而止,沉声道:“若是少卿看错了,殿下尽可取了我这对眼睛去!”
李沐风木无表情的看着他,顾少卿却不动声色。两人静静的对视,良久无言。
林凡却觉得厅里忽然变得很热,一会儿工夫已然汗流浃背。就算燕王向来仁厚,他也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话,只是没燕王的命令,他也不敢起身出去。
一声愉悦的笑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压抑,李沐风笑道:“少卿果然乃无双国士,有胆有识,且不知少卿何以教我?”
顾少卿似乎早已料到如此情景,对这番态度变化却是宠辱不惊,神色如常。他拱拱手道:“殿下若想决胜庙算,怕是难矣。但殿下坐拥幽州之地,已然有了极大的资本。”
李沐风淡淡道:“幽州之地苦寒,又与突厥,契丹,奚这三个异族接壤,算什么资本?”
顾少卿一笑,道:“怕是殿下言之不实。幽州山峦相环,其间平原广阔,虽有苦寒之地,却算是少数了。且民风骠悍,非关中可比。而这三个异族若用之得当,可倚之为凭。此间关节,殿下怕是早就清楚了。”顾少卿就是幽州范阳人,自然对那里的风土人情熟悉得很,况且李沐风在幽州广施仁政,对异族安抚得当,顾少卿早就上了心了。
李沐风沉默了半晌,叹道:“知我者,少卿也。”心中却是凛然,这顾少卿看事情真是入木三分,心思这般缜密!想到这里,他目光复杂的看了顾少卿一眼。
顾少卿却似没有察觉,只是微微一笑。
李沐风忽然站起身来,好似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在厅中踱起了步子。他踱了两步,突然下定决心般对顾少卿道:“少卿,你怎就肯定我在这庙算上没有筹码?”
林凡也随即站了起来,不敢在燕王面前独坐。顾少卿却依旧坐的安稳,想了想,道:“少卿只是就常理推之,殿下乃非常人,想来必有安排。”
李沐风笑道:“少卿终于也有了不知道的事情……”他轻轻走到顾少卿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顾少卿面色一变,凛然道:“此事关系重大,这殿下不必和我说的!”
李沐风的看着他,目光中透露着毫无掩饰的坦诚,他诚恳地说道:“此后少卿便是我的臂膀,没有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顾少卿面露感激之色,起身拜倒,口中道:“顾少卿感殿下知遇之恩,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沐风伸手一拦,顾少卿只觉一股沛然柔和的力量将自己托起,再也拜不下去了。李沐风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没有说话。顾少卿感到一种亲切之情油然而生,也是点点头。两人都明白,此刻再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林凡松了口气,心思回到自己身上,才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已然被汗水印湿。
李沐风笑道:“后堂备了些水酒,给少卿压惊。林凡,一起去吧?我看少卿镇定自若,你倒真的该压压惊了。”
林凡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一笑。他开口刚要说话,却听得有人叫了一声:“殿下!宫里的赵公公求见!”
李沐风一愣,他转头看了看两人,林凡知趣的退了下去。顾少卿刚要跟着下去,却被李沐风一把拉住。
“少卿且慢。”李沐风略带歉意道:“本来应该让你陪坐的……不过这人虽说是我买通了的,但向来小心,怕他见到你起疑。你且委屈一下,在屏风后面躲一躲,也听听到底什么事儿。”
顾少卿点了点头,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不大一会儿,下人领一人进了厅内。此人穿着便衣,面色红润,颏下无髯,却看不太出来多大年纪。他朝李沐风施礼道:“殿下,刚才吐蕃使者到了!”声音甚是尖细。
李沐风一时没听明白,道:“什么吐蕃使者?”
赵公公详细解释道:“吐蕃的赞普派来使者,说想要迎娶大唐公主,结成永世之好。”
松赞干布!李沐风一惊,一个念头如闪电般从脑海里划过,忙问道:“是不是松赞干布?”
赵公公一脸茫然,道:“不是松赞干布,倒是听说这个蕃王的名字叫什么天松赞……”
是了,就是他!李沐风在心中慢慢理清了头绪。天松赞就是松赞干布,乃吐蕃王朝第31代赞普天论赞的儿子,现在为第32代赞普。松赞干布翻译过来是“庄严大德王”,是天松赞死后才有的谥号,无怪乎这赵公公不知道。
李沐风皱眉道:“使者来访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都不知道,按说应该有朝会才对……”
赵公公迟疑了一下,道:“万岁说……吐蕃地处边远,无利无害,所以没有声张。”
李沐风摇头道:“这是什么话,这有关一国之体,岂可随便……那陛下许了婚没有?”
赵公公道:“万岁说公主娇贵,不宜远嫁……没有答应。”
“糊涂!”李沐风心里责备,口中却没有说话。他想了想,问道:“使者是谁?名字知道吗?”
赵公公想了半天,笑了笑道:“这些蕃人的名字都古怪,小的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叫什么……什么东赞的……”
恩,禄东赞,一定是他。李沐风想起历史上对此人的评价:处事机灵,善于应对,正是个做使者的材料。只是这次空手而回,怕不会善罢甘休,当不是了局。
李沐风点了点头,道:“公公有劳了,你若离开太久,怕惹人生疑,先请回吧。”他朝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道:“公公随我来,殿下备有一份薄礼……”说话间已经引赵公公下去了。
李沐风独自沉思了片刻,回头道:“少卿,你怎么看?”
顾少卿已然转出了屏风,他叹了口气道:“陛下做的欠妥,拒绝的太干脆了些……”
李沐风笑道:“陛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吐蕃地处高原,和咱们确实无利无害。”
“话不是这么说!”顾少卿摇摇头:“吐蕃本部虽居于高原之上,可控制极广,尽可威胁河西走廊,此乃我大唐和西域诸国通商要道,不可不防阿……”
李沐风赞叹道:“少卿真乃高才!不错,陛下处理的并得当,应当怀柔安抚才对。”
“殿下过奖了。”顾少卿却没显得兴奋,皱眉道:“依少卿看,吐蕃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殿下可要有个准备才好。”
李沐风颔首道:“不错。”他突然朝门外喊了一声:“林凡!”
“在!”林凡快步走进了屋内。
“传我的密令,松州守军戒备,时刻注意吐蕃动向。”
“是。”林凡转身出去了。
“松州……会是松州吗?”顾少卿低头自语。
历史总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吧?李沐风一瞬间在历史的长河里失神了,半晌才悠然道:“错不了,一定是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