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波诡云涌,豫章这里, 朱蕤等来了江浙的过来的装满了衣衫布匹和棉花的船, 才算是让朱蕤松了一口气,冬日里天冷, 豫章的灾民苦苦的撑了这么久, 要是没有充足的御寒衣物,如果度过这寒冬。
至此, 他的心事全了,明日大年初一快马加鞭回去的话, 想来初六就能到家了。刚刚回到本城富户金家的宅子。随身小厮,秦管家的小儿秦墨匆匆跑了出来,嘴巴里还叼着一块肉干,对着朱蕤说道:“爷, 奶奶来信了, 还有给您捎来了肉干、腊肉和腊鱼。”
他都准备回去了,她倒是又来信了?朱蕤进屋一看, 一股子腊味的肉香飘来, 一大筐子肉放在地上, 他哭笑不得,他媳妇儿这是打算让他吃一整年吗?
拆开信看秀巧给他的信, 又是千好万好, 话语口气里好不轻松, 说请了李娘子, 铺子试营业, 一万个叫他放心,只是最后写了很是想念他,让他早日处理好,早点回家。
他又拆开了何谦的信,看到的是秀巧金殿奏对,一路往下看,居然如此精彩。
出门的时候误会刚刚解开,不知道她还吃不吃醋,在城里是不是被流言给吓着了。这信一来,让他直摇头,原本他想要去挡的风雨,她自己一力给清理地干干净净。
现在看来他回去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结束他保了二十多年的童子之身。想到自己心里的暗戳戳的心思不禁笑出声来,惹地身边的秦墨看了他一眼。
门被敲响,一双素手,捧着一个炖盅进来,道:“朱大人,我给你炖了花胶炖鸡汤,你尝尝?”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鹅蛋脸,柳叶眉,长得很是端正貌美,正是这院子的主人,金家的女儿。
朱蕤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将手里的信折叠好之后,塞进了信封里。只听那姑娘问道:“是京城来信吗?”
朱蕤没有回答她,直接问:“金姑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放下炖盅,那姑娘还不肯走,金家的心思,这姑娘的心思,朱蕤哪里猜不出来,这一年来,去一处,总有人给他备下各色的美人,也总有各种美人想要搭上他的手。
“酉时?姑娘来本官这里合适吗?”朱蕤说道。
金姑娘身边的丫鬟说道:“我家姑娘为了炖这一盅汤,手都烫着了。”她这么一说,金姑娘眼圈子红了起来。
朱蕤对着身边的小厮说道:“秦墨,你吃了!”
秦墨本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听见这一句,只想问一句爷,凭啥子让他吃这种正在学做菜的姑娘做的东西?他忙说:“家里奶奶方才寄过来肉干,小的吃了不少,正撑着呢!”
“那你等等再吃!”朱蕤继续推给他,看也不看那姑娘一眼,直接往外走去。
金姑娘眼里噙着泪,匆匆地跟了出去,她心里苦,就是没处说去。
秦墨在身前打着灯笼,朱蕤从自己住的厢房走了出去,刚好碰上了金家老爷。
金老爷弯腰行礼道:“大人何往?”
“大年三十,去看看大家伙儿这个年怎么过。”朱蕤说道。
那金家的老爷跟在他身后,看见自己的女儿也跟着。前面的这位大人一表人才不说,看上去虽然略有些冷清,做事果断,从进驻豫章那一天起,乱哄哄的豫章一下子就给管束了起来。
豫章的府衙破落,地震中早就已经倒塌,而他金家作为豫章的首富,在这位大人征集房子的时候,第一个站了出来,除了收留无家可归的百姓之外,他还力邀这位大人落脚他们家。
后来他又打听到这一位在京里那是红人中的红人,简直是红得发紫,就起了攀附之心。自家刚好有个如珠似玉的姑娘在闺中,起了心思,如今看着自己的女儿委委屈屈地站在那里。心里一下子拿不准,只能跟着这位爷往外走。
他家有库房无数,刚好拿来收留了因为地震而无家可归的人。
秦墨问道:“爷先去哪里?”
“去李奶奶那里!哦,你让人把家里寄过来的肉给李奶奶拿过去。反正咱们明儿要回了。”
朱蕤经历了这一次,才算是明白当初秀巧和爹娘在泥石流之下的绝望,能帮着这些人,也算是他对父母对秀巧亏欠的一种心里的补偿。
过年了,哪怕是已经家宅全无,幸存的人们,互相依靠着一起煮一锅的热气腾腾的饭菜。金家的库房门口,寒风凌冽,一个个临时的灶眼,烧地红彤彤,倒是驱散了不少寒气。
满头银霜的李奶奶掌着勺,操持了二十来人的饭菜,年纪虽然不轻,人还是十分轻健,她家的两个儿子都是府衙里的捕快,做事勤快。
那一日看见老太太忙里忙外给人端水,帮着郎中一起伺候伤患,就知道是一家子热心人。让她一起组织了人,在金家的库房安置了上百来号人。
朱蕤走了进去,笑着道了一声:“好香啊!”
李奶奶说道:“大人来了,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一些?”看着这个跟着大家伙儿一脚深一脚浅一起在泥石里指挥大家伙挖出尸首的大官,百姓们少了一丝敬畏,多了一丝亲近。
朱蕤笑着说:“好!一起吃一口。”说完,他进了库房,看见里面地上除了稻草,已经铺上了粗布,上头也已经翻好了被子。
金老爷说道:“好快啊!”
“可不是吗?今儿拿回来,大家伙儿就开始翻被子了,今天晚上守岁总算能暖和些了。”
朱蕤走了出来,秦墨和另外一个小厮把手里的提着的鱼和肉给了李奶奶道:“李奶奶,咱家里的夫人给咱们爷捎来了腊肉,腊鱼,您尝尝咱们家里的味道。您帮忙分一分,不多,大家吃上一口意思意思。”
“这么许多,还说不多,我来蒸了给大家伙儿送些过去。”
“好!”
朱蕤落座了下来,招呼着站着的乡亲道:“坐啊!”
李奶奶呵呵笑道:“大家伙儿坐啊!咱们大人可没那么大规矩。”
“李奶奶说的对。坐下!”
金老爷跟着朱蕤坐下,挥了挥手让自家女儿回去便是,老太太看了看那个姑娘,又看了看金老爷。
李奶奶家的大儿子给朱蕤倒上了酒,酒虽然粗劣,却给伤痛过后的人们,过节里的一点子的温情,朱蕤喝了两杯。
李奶奶端着一盘蒸好的肉,边走边闻说:“果然是京里贵夫人,做个鱼味道都特别好呢!”
朱蕤哈哈一笑道:“奶奶,您说错了。我家媳妇儿,跟我一个地方出身,咱们家在浙江山村里,她是我的童养媳。”
白发的老太太佝偻着背走到朱蕤面前问道:“什么?童养媳?”说着她也坐了下来。
朱蕤站起来举杯道:“各位,最苦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又是新的一春,咱们喝过这一口,就为了来年擦干了眼泪好好过日子了。”
在座的哪有不附和的,大家伙儿跟着他一起这些天风里雨里地,明白这个老爷和以前见到的不一样。
李奶奶问朱蕤道:“大人,你说你家娘子,是你的童养媳?你们家也兴这个。”
朱蕤笑了笑对着李奶奶说道:“我还把她弄丢了好几年。这事儿说来话长……”朱蕤开始从头讲起,说到家里山上发大水,大水冲了下来,引发了泥石流,一家一档都被埋进了泥石里,父亲被压断了腿,自己还在京里,自家娘子卖了自己。
听到这里大家伙儿心里具是想道:“难怪大人来这里如此卖力,原来是感同身受。”越发觉得这位大人亲近了。
“大人,如果不是您过来,咱们这儿也不知道多少人要卖儿卖女,小的敬您一杯。”
朱蕤喝过一杯酒,李奶奶说道:“大人啊,别怪老婆子多嘴,这么好的媳妇儿,您可要宝贝着,不能再让她受苦了。”说着老太太看了一眼那个金老爷,道:“大人,您既然也是乡下出身的,老婆子说句不好听的。”
“您说!”
“咱们乡下人,没有京里的人规矩多。但是又一点却比京里的大老爷好。咱们不兴娶偏房。”
“奶奶,那是娶不起,不是不兴。那王二狗子,还出去偷婆娘呢。”李奶奶才要跟朱蕤说话,就被同桌的同村的小伙子给打断了,李奶奶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孩子不懂事,但凡这种偷婆娘,偷汉子的人家,每一家过得好的。正正经经夫妻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李奶奶已经偏了话题,朱蕤笑着说道:“自然不会,我家媳妇是个醋坛子,我又惧内,绝对不敢行差踏错。”
“小子,听见了吗?怕娘子的男人才能做大事。”李奶奶说道。
朱蕤淡淡一笑道:“是!李奶奶,我家娘子倒像是您的亲孙女,也是会做菜,纺纱织布样样行。”
“是吗?老婆子可没这个福气,倒是想什么时候见见她。过年不回去,想家了吧?”
“想啊!爹娘和媳妇都在京里。这里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我也放心可以回去跟圣上交差了。明天就走了。要是能行,等过一年,我带她来看看大家伙儿。”
说话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茂豫兄!”是跟着朱蕤一起过来,皇后的表兄陈煜。
“津烺兄!”
金老爷让开了位子,告辞而走。李奶奶拿来了碗筷,让陈煜坐下。
原本陈煜一直在京里为官,又是京城官宦世家出身,与朱蕤是同榜,朱蕤虽然是榜眼,但是得罪了人,被皇上拉去了封地。而陈煜留馆之后,一直在翰林院,如今已经是侍讲学士。本朝也是非翰林不入阁,但是当今皇上是去过北地边疆,也去过南方闵地,深知底下百姓的困顿。
所以这次一定要让陈煜出来见识一下民生疾苦,刚开始他还有些世家子弟的骄矜,但是这些日子看到百姓艰难已经改变许多。
“听说发生这样的大灾祸都是有兆头的,快二十年前,宫里的娘娘生了一个带尾巴的怪物出来,后来就黄河决口。咱们这次也是一个多月前皇后娘娘生了个死胎……”隔壁桌上有人说话。
一个老爷子一巴掌打过去,骂道:“你个畜生,这种话能胡说八道吗?大过年的,说什么丧气话。”
说着那老爷子往他们这一桌看过来,还没等眼光过来,秦墨已经一步跨过去,揪住了那个小子的领子。
所有人都看向朱蕤,等他发话,朱蕤也为难,这个孩子一起干活很卖力,但是今日的话确实已经犯下了欺君。陈煜的脸色太难看,毕竟皇后是他的表妹。
李奶奶站起来,略微驼的背,走到那个孩子身边出口道:“这个事情我觉得要说开,二十年前那个事情,你还没出生,你小子也不可能亲见,以讹传讹,你就信了?说是带尾巴的怪物,戏文里还有狸猫换太子呢!宫里的事情你就知道了?这一次跟皇后娘娘更是无关,你娘生你小妹妹的时候,你妹妹倒着出来,要不是老婆子我伸手把孩子塞进去,把她摸正了,也是一尸两命。对不?”
朱蕤看着李奶奶佝偻着,但是整个人说话有理有据,那气势不像是乡下的一个普通的老太太。
李奶奶说出的话铿锵有力,她说道:“以后这些话说之前想一想,别听风是雨地瞎掰。两位大人,小家伙才十五岁,没脑子,瞎听来就说了,就饶过他一回?”
朱蕤看着有台阶了,看了看陈煜,对着秦墨道:“算了,也是随口说说的谣传。陛下和娘娘想来不会见怪。”
陈煜点了点头。
朱蕤与陈煜在李奶奶家吃了年夜饭,又走了几个大的灾民聚集点,看了看大家伙儿的情况,跟着大家伙话别之后,打算大年初一上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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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