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后来想想,婉儿还是觉得那日武太后跳窗而走的画面, 让她既觉好笑, 又觉难受。
武太后原本可以很粗暴地对待自己的。
甚至,如果武太后想, 她完全可以如初次那般, 强.要了自己。
只要她想,她可以有一万种法子,强.迫自己就范。
可她就这么赌气地跳窗走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婉儿才如梦初醒。
她的第一反应,是慌慌张张地冲到了窗口。
窗外白茫茫一片——
别说是属于武太后的身影了,便是武太后踩在窗棂上的鞋印, 都被扑打进来的雪沫子覆盖了。
下雪了。
冰凉的碎雪拍在婉儿的脸上, 那种凉意远不及她此刻的心, 更凉——
那人被她气走了……
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让那个人赌气地跳窗而走呢?
是真的被气得狠了吧?
婉儿的身体贴着窗边的墙萎.顿了下去。
这样的局面,绝非她想看到。
她那么久没有见到那个人, 她还想和她好好地诉说一番离情别绪, 而不是一见面就……
婉儿双手搓了搓脸,努力驱散那种冰冷的寒意。
那个人, 她怎么就满脑子想得都是那档子事儿呢!
婉儿喟叹。
平心而论, 婉儿也不是不想, 谁会不想和喜欢的人做那种事呢?
可是,现在根本就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那人就非得执拗……
可恨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对她解释清楚,就把她气走了。
如此,又要平添误会吧?
朕最讨厌,有人对朕讲大道理!
武太后离开之前丢下的这句话,让婉儿失神怔忡。
所以,还有谁对她讲过大道理?
谁还敢?
现在没人敢,保不准过去没人敢。
莫名地,婉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徐惠。
“咚!咚!”
屋门被从外面撞开,先是赵永福跌了进来,摔趴在地上,接着是小蓉摔在了他的身上。
婉儿错愕地看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
两个人顾不得身上摔得疼痛,爬起来冲到婉儿面前:“娘子!娘子您没事儿吧?!”
小蓉更是激动得要哭出来了,一时间忘了尊卑有别,拉着婉儿的手,摇啊摇。
婉儿倒是被他们逗得失笑。
这两个人一定是之前被突然发难掠走自己的长孙仇吓到了,后来又被突然出现的太平公主与武太后吓到。
说不定,自己被武太后纵马带走的时候,他们就远远地看到了。
这一路也难为他们这般为自己担心。
“我没事,很好。”婉儿温声道。
小蓉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紧拽着婉儿的手,慌忙撤回。
“娘子之前吓死我们了!”小蓉心有余悸道。
被赵永福嘁了一声:“娘子何时吓人了?”
小蓉扁了扁嘴,梗着脖颈怼道:“那个姓长孙的,凶神恶煞似的,掠了娘子,你难道没被吓坏?是哪个被吓得从车辕上滚下来的?”
赵永福被噎住,张了张嘴,还想反驳。
“好了,都过去了,”婉儿止住他们,“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赵永福闻言,松了一口气。
小蓉则真就上上下下打量起婉儿来。
又不放心地小声问:“天后娘娘,没……没为难您吧?”
婉儿不自在地看向一旁,有点儿难以面对小蓉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其实,武太后和她是什么关系,在静安宫侍奉的人,尤其是赵永福和小蓉这种亲信,都是清楚的。
可婉儿面皮儿薄,联想到小蓉没准正脑补着什么画面,婉儿就觉得难以面对。
“先帝大行,以后要称太后了。不可叫错了,要记得。”婉儿只得转走话题,道。
这一次换做小蓉错愕了。
那表情,明摆着是在惊问:陛下真的驾崩了?!
相比之下,赵永福的反应要快得多。
他忙接过话头儿:“娘子说的是!咱们以后都会小心谨慎的。”
小蓉总算也回过滋味来,眨眨眼,问道:“那娘子要不要去行礼呢?”
先帝大行,大殓之后,梓棺一定是停在东都行宫之中,由众人拜祭的。婉儿身为先帝的妃嫔,服丧、拜祭都是应有之意。
原本,小蓉还以为,他们顺利到了东都,要做的就是这些事呢!
可谁承想……
所以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其实,对于接下来该如何,婉儿也是一筹莫展。
武太后就这么把她丢在这儿,赌气走了。
婉儿便不能冒冒失失地自己闯去东都。
一则,她不知道那样做会不会给武太后平添麻烦。二则,武太后真的会允许她轻易离开吗?
毕竟,她名义上,是先帝的妃嫔啊!
脑中灵光一闪,婉儿蓦地想到了什么。
可是那个念头只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了。
虽然如此……
婉儿的眉头拧起:她好像有些明白,武皇后气的,到底是什么了。
“你们是如何到了这里的?”婉儿问小蓉和赵永福。
这是关键。
“是公主殿下,派人送我们来这里的。”赵永福答道。
大唐被称为“公主殿下”的,除了太平公主,还能有谁?
所以,是太平公主看到武太后强带了自己走,然后送了小蓉和赵永福来服侍了?
婉儿不得不承认,才过去两年,太平公主就已经迅速地成长起来,思虑得越来越周全了。
“可曾有人难为了你们?”婉儿又问。
“没有!我们是娘子的人,怎么会有人难为我们呢!”赵永福赶忙答道。
婉儿皱眉。
赵永福缩了缩脖子。
小蓉早就抢过话头儿去:“这里的护卫凶巴巴的……”
被赵永福一眼横过去。
婉儿于是便明白了——
这处别院,果然有武太后的人在暗处。而她们主仆三个,只怕要因为她刚刚得罪了武太后,而被圈禁在这里了。
又是一座静安宫!
恐怕都不如静安宫自由。
婉儿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第一次生出了,与那个喜怒不可测的女人谈恋爱的,深深的恐惧。
一个月后。
冰封的大地有了融化的迹象,就是这座于婉儿而言形同监牢的别院,在这样的日子里,都添了些喜气洋洋的意味。
今日是除夕。
然而这样特别的日子里,婉儿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依旧像每日一样,大多数时间伫立在窗前,那扇一个月前武皇后赌气跳走的那扇窗前。
包括小蓉和赵永福在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日头西沉,已是傍晚。
因为是除夕夜,小蓉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婉儿平日里喜欢的菜。
做完了菜,小蓉拎着食盒去见婉儿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左瞧瞧右瞧瞧。
别院里能在明处看到的侍卫还是凶巴巴的,这个食盒难保不被他们问个没完没了,就像她真能害死婉儿似的。
也不知道是谁在害娘子!
小蓉心里面替婉儿抱不平,却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
将到房门口的时候,小蓉忽觉前面黑影一闪。
她手里一哆嗦。
抬头看,果然房门口一边一个黑大个儿,又高又壮,腰间还挎着刀。
这是过年了,连防守都增加了,怕我们娘子跑了吗?
小蓉撇撇嘴,硬着头皮往里走。
左边那个黑影搂头罩了下来,把小蓉整个儿罩在了影子中。
小蓉紧张得攥紧了食盒的提手,心忖要是他们敢动粗,她就吵嚷起来。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敢得罪娘子!
“小蓉姑娘辛苦了!”左边的黑大个儿笑容可掬地凑近了来。
小蓉真被吓了一跳。
这……这可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啊!
“这食盒是给贵人的吧?某替姑娘提着,可好?”右边的黑大个儿也贴了过来。
小蓉愕得嘴巴半晌没合上——
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吃人的大黑熊,变成温顺的小白……黑兔了?
半夜,当太平公主一行造访别院的时候,小蓉心里面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那两个黑大个儿,包括这里明处暗处的人等,一定是早知道太平公主要来的消息,才这么乖觉的。
可是,太平公主来,到底是所为何事呢?
小蓉为自家娘子捏了一把汗。
太平公主一行到来的时候,婉儿已经熄灯睡下了。
这个除夕夜,于别人是阖家团圆的守岁夜,对婉儿来说,却与这之前一个月里的任何一个日子都没有任何区别。
听说太平公主带着从人来叩门,婉儿所有的睡意都没惊没了。
她慌忙起身,梳妆齐整。
等到见到造访的太平公主的时候,婉儿仍是白日里那个她。
彼此见过礼,太平含笑瞧着婉儿。
“一月未见,上官姿容更胜当初了!”太平赞道。
婉儿微赧,其实相比之下,太平才是姿容更盛、灿然华美的那个。
太平公主,真是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
婉儿的胸口涌上一阵酸涩之感。
太平明.慧,看出了几分婉儿的心思,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拉着婉儿的手,一同落座。
因是在外,彼此又以朋友之情论,两个人便分宾主坐了。
婉儿知道太平的性子,就没有刻意坚持尊卑之别。
除夕之夜,太平以公主之尊特意来此,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十有八.九和……那个人有关。
婉儿想。
她命小蓉煎茶待客。
“先不忙用茶。”太平笑道。
“上官都不问问本宫因何而来吗?”太平故意问道。
婉儿观她神情,就知道自己的猜测落了实,遂更不好接这个话茬儿了。
“那日在郊外,多亏殿下援手。还未曾谢过殿下。”婉儿顾左右而言他。
太平轻笑:“举手之劳,不值什么。就算援手,本宫也是奉了母亲的谕旨去迎接你的。上官要感谢,该感谢母亲才对。”
说着,她朝婉儿眨眨眼。
婉儿窘然。
上官哪里都好,才学、容貌、人品都是顶尖儿的,就是一旦遇到和母亲相关的事,就害羞得不得了。
这样,怎么能行呢?
太平暗自摇头。
她于是故意只好道:“今夜,本宫也是奉了母亲的谕旨,来见你的。”
说罢,太平站起身来,朗声道:“上官婉儿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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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傲娇,一个害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