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队,二十余名黑衣劲装骑士, 胯.下的马腾起满目的烟尘, 遮天蔽日地向着杜素然一行人冲来。
来者不善!
杜素然的脑中忽闪过这个念头。
这种情形,已经让她神经紧张起来, 偏偏还有个更不让她省心的——
“师妹!我和贵人先走!你负责殿后啊!”她的“好”师姐, 竟然胆大包天地挟持了上官娘子,还敢丢给自己这么一句话。
杜素然的脑袋一个变作两个大。
她的“好”师姐,知不知道挟持的是什么人啊!
她师姐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还是故意这么做的!
若不是眼下情况紧急, 顾不得扶额感叹, 杜素然真想追悔一次:她真的后悔了,后悔带了她师姐来寻出路!
师姐对上官……
杜素然暗自咬牙。
只能狠抽一鞭,硬着头皮, 追着她师姐的马, 撵了上去。
那个方向, 当然也是那群黑衣劲装骑士,冲来的方向。
黑衣劲装的骑士又疾驰十丈距离,皆霍然勒马。
其步调齐整,令人惊叹。
不止他们每个人的动作几乎一致, 就是各自的坐骑都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显见是训练有素。
杜素然纵马离得越来越近, 将这一切俱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惊诧。
这样行止有素的队伍, 怎么可能是强盗马匪之流?
意识到眼前的队伍不可能是强人的刹那, 杜素然的一颗心反倒平稳了下来。
可是, 又一重担心在她的心中升起:若这些人是朝廷军队,那师姐如此胡来……
杜素然嘴角抽筋,开始头疼起来。
眼下的情形,只怕不好善了。
而她的师姐这么做,只怕是故意的……
长孙仇抢了婉儿,径直迎着黑衣劲装的众骑士而去。
在看到众骑士勒马停住的时候,长孙仇也长笑一声,勒住了马缰绳。
她的嘴角犹自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婉儿可就没她这般得意了。
上辈子和这辈子加在一块,婉儿活了几十年了,就没沾过“马”这种生物。看到骑马之类的,还是上辈子在电视前面的经历。
之前被长孙仇强抢出来,又强按在马鞍上,再强行疾驰,虽然前后没多久,却已经颠得婉儿头晕眼花,胃肠里翻滚得厉害,恶心得快要吐了。
在恶心欲吐的感觉的侵袭之下,婉儿敏锐地感觉到长孙仇的手竟拍抚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婉儿一时之间忘了那种难受的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更加警觉起来。
其实,就在之前带着她疾驰的时候,长孙仇就已经用没扯马缰的那只手护着她,使得她不至于被颠下马去。
可是,这会儿,长孙仇说出来的话,与她体贴的动作半点儿都不相干——
“当年上官大人策马入朝,风仪翩翩如谪仙,连皇帝老儿都忍不住赞叹!啧啧,再看你今日这副样子,哪有半点儿上官氏的风骨?”
她那种半是嘲讽,半是鄙夷,还大有瞧热闹意味的语气,激怒了婉儿。
“这副样子”又是何人造成的?
还不是眼前这个长孙仇!
“当年长孙氏簪缨望族,满门公卿,怕是没有阁下这般狂悖粗野之风吧!”婉儿忍着肠胃里翻涌的恶心之感,针锋相对道。
长孙仇闻言,初时一愣,接着就呵呵笑了起来。
笑得婉儿心里发毛。
婉儿真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长孙仇这种反常的反应,让婉儿心头更添警觉。
长孙仇笑过了,就微低下头,含笑瞧着婉儿。
“你倒是挺聪明的。”她说道。
婉儿自然知道,她是在说自己看破她的来历这事,很聪明。
可是,被这种正控制着自己的人,还不可预料会干出什么事儿的人夸赞聪明,婉儿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
“你劫持我,有何打算?”婉儿试探道。
至少得知道这个人的企图,再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劫持你吗?”长孙仇嘻嘻一笑,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师姐——”杜素然此时已经纵马驰上,贴近了长孙仇的马。
“师姐你别胡闹!”杜素然又赶紧缀上一句。
她是真的担心长孙仇胡闹得没了边儿,伤了婉儿,惹下塌天大祸。
一想到这一点,多年前因为上官婉儿而挨过板子的地方,杜素然还觉得疼得慌。
长孙仇很不喜欢她和婉儿的叙话被打断,就算是被她的师妹打断也让她不高兴。
她于是撇了撇嘴,扬鞭朝前面晃了晃:“你看他们,能允许我胡闹吗?”
说完,还不忘了奚落杜素然一句:“师妹你真是越来越像朝廷的人了。”
胆子小,又畏惧权贵——
杜素然知道她在说自己这个,恐怕她其实想说的,不是“像朝廷的人”,而是“像朝廷的走狗”吧?
如果自己不是她的师妹,恐怕她真能说出口。
杜素然此刻无暇理会长孙仇那张破嘴胡吣些什么,她已经注意到了,对面的那二十余名劲装骑士。
以她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一行人的不寻常:他们,从刚才步调统一地勒马停在她们的面前的时候起,就一言不发;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仿佛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挡住她们的去路。
唯有劲装骑士胯.下的马偶尔打个响鼻,或是踢踏两下底下的尘土,才能让旁人意识到,他们都是活的。
饶是杜素然阅历丰富,此刻也不禁脊背发紧。
这些人简直就像是特意训练出来的……
可是他们,是谁的手下?
只怕大内禁军的素质,也不会比他们好更多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在杜素然的面前展开了。
二十余名骑士,似是同时得了命令,各自勒马。
随着一阵齐整的马蹄子声,众骑士向两旁撒开,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通路。
而每一面十余名骑士,仍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向两堵屏风,护住了中间闪出的一匹骏马。
杜素然的目光,立刻就被骏马上人的脸,吸引去了全部。
她的呼吸都屛住了——
这张脸……这张脸……
太平!
一个名字,在杜素然的唇齿间,呼之欲出。
是太平!
就是太平!
哪怕此刻她穿的不是杜素然看惯了的宫装,而是一身男子式样的骑装;哪怕她此刻发髻高高地挽起,做男子装扮;哪怕她的五官已经比当年长得更开更盛,也更美好得让人窒息……
杜素然脑中一热,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本能地策马向前一步。
却在下一个动作尚未做出的时候,连人带马都僵在了原处——
她被太平的眼神冻住了!
那是怎样的眼神?
淡漠的,居高临下的,甚至睥睨的……
眉宇之间,分明已经有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后娘娘的影子。
在两年多没见到这个人之后,在重见这个人便抑制不住地做了冲动的反应之后,杜素然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昔年刁蛮可爱的小公主,如今已经成为了可以支配别人生死的上位者。
再见面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她包容纵容的那个小公主,她已经成了她理应效命的……主君了吗?
杜素然的心脏上,仿佛被狠狠戳了一刀。
痛的感觉,麻木的感觉,以及,对于失去而再不可得的,祭奠。
太平仿佛根本就没看到杜素然一般,更是根本没把杜素然呆怔恍惚的表现放在眼里。
她直盯着被长孙仇束缚着自由的婉儿,猛一抬手。
这就是一个命令,绝对的命令。
紧接着,就是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十余名劲装骑士已经迅速地将长孙仇围在了核心。
长孙仇无所谓地看着围上来的人高马大的众人,还有他们每个人腰间明晃晃的兵刃。
她仍是咧着嘴笑了笑,甚至挑衅地看向了太平。
那意思,你想拿我如何?
太平不客气地以冷厉的目光回敬。
婉儿也在太平出现在时刻心内惊诧。
在长安宫中“与世隔绝”了这么久的她,更没想到再见到当年的那个小公主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场面。
所以,太平是来救她的吗?
或者说,太平是奉了……那人的命令,来迎接她的吗?
婉儿一时之间想象不到,这两年间,太平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婉儿觉得,作为这件事的焦点人物,自己此时很有必要开口了。
“长孙姑娘,你还想继续这样下去吗?”婉儿冷静地问道。
长孙仇挑了挑眉毛,那意思你想说什么。
婉儿淡淡地环视四周,因为感觉到长孙仇之前护着自己的那只手,已经变成了掌,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后心上。
掌心一吐,就要了我的命吗?
婉儿心道。
上辈子的武侠里,就是这么写的。
婉儿更添了些镇定。
她不慌不忙地看向长孙仇,声音更是看破一切的了然:“长孙姑娘觉得,杀了我,就能替长孙氏满门报仇了?”
果然,长孙仇的身形微晃。
“长孙姑娘所图,恐怕不止报仇这件事吧?”婉儿又道。
长孙仇默然不语。
婉儿知道,她已经说到了长孙仇的心坎儿上。
于是又道:“江湖儿女,义气为重。就算长孙姑娘不在乎旁的,难道就不在乎令师妹为你所做的事吗?”
长孙仇按在婉儿后心上的手掌抖了抖,婉儿清楚地感觉到了。
“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话?”长孙仇的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我……”婉儿想要说些什么。
“别说了!”被长孙仇断然抢白。
她忽的拔高了声音:“我今日就是要胡闹!你待如何!”
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话音甫落,在包围圈外立刻有一抹威压的声音喝道:“你敢!”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让婉儿瞬间失去了之前的所有镇定自若——
她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的双眸中刹时漾上了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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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