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木木问:“难道会投胎, 投好胎也是我的错?”
刘湘婉额头黑线:这是什么歪理论。
“……三姐, 离上课还有两刻钟, 不如去我院子坐会儿。”
三姐垂着头不语,似她这般无用的人去哪里又有谁会在意,反正娘已经不喜欢她了。
这样悲伤秋月的三姐,刘湘婉颇有些头疼, 劝慰道:“人们常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是人都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弊处,只要我们心细便会发现,弊处自然不可取, 但学习他人的长处却是可行的,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说得容易,做起来很难。”
被牵着尾随刘湘婉身后的三姐, 低声道:“知之非难,行之不易。”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三姐当下的意境, 刘湘婉赞同的点点头:“三姐所言,甚是有理。”
二人继续往前走,身后跟着神色担忧的梅兰及一无所知的招娣。
屋中, 赵妈妈低头缝制姑娘小衣,抬头见她回来,神色颇为诧异,待见其身后跟着愁眉不展的三姑娘, 忙敛了敛脸上的神色,将手中的东西放在针线筐里,笑着起身对她二人福了福身,又唤旁边打扫的招银倒茶,方体贴道:“姑娘怎么回来了?”
刘湘婉拉着三姐去了内室,待坐下后,招银站在一旁斟茶倒水,一路回来,她早已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长呼一口气道:“我同三姐有些悄悄话要说。”
“那老奴出去给您守门。”赵妈妈带着招银招娣退出去。
梅兰看了眼姑娘,踌躇道:“姑娘?”
三姐双目无神,无精打采道:“出去等我吧!”
“是。”梅兰福了福身,随着赵妈妈退出去。
门外,招娣偷偷拽了拽招银的衣角,张了张口型,招银嗔怒瞪她,转头对着身后的赵妈妈道:“妈妈您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同梅兰一同守着即可。”
赵妈妈瞥了一眼她身旁的招娣,面无表情的点头便抬脚往前走,招娣随后小步跟上,踌躇半天方咬了咬嘴唇,大步上前厚着脸皮挽着她的胳膊,认错道:“妈妈,早膳时奴婢不该同您顶嘴,您大人大量,别同我一般计较,好不好?”
赵妈妈顿了顿身子,却没有直接甩开她的桎梏,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见此,招娣心中一喜,弯着眉眼撒娇道:“我就知您不会生奴婢的气,您从小看着奴婢长大,待奴婢同姑娘一样,怎舍得生奴婢的气,是不是啊,妈妈?”说着还晃了晃她的胳膊。
待回到西厢房,招娣扶着她坐在矮榻上,嘘寒问暖道:“妈妈,口渴吗?奴婢给您倒水?”
“妈妈,累吗?奴婢给您揉揉肩膀?”
“妈妈,吃水果吗?奴婢给您去拿?”
“妈妈……”
这般溜须拍马,使得本还有一丝怨气的赵妈妈绷不住脸色,弯了弯嘴角,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怒道:“下次在这般没大没小,看我怎么收拾你。”
“再没有下次了,这次已经让奴婢长了好大的教训。”招娣扯着她的胳膊,忙不迭保证。
“那还不端杯茶与我……”
招娣端了杯温茶给她,神色恭敬道:“您喝了奴婢这杯茶,便是原谅奴婢了。”
赵妈妈瞪了她一眼,端起茶抿了抿。
内室,刘湘婉看着坐在一旁垂头丧气的三姐,缓缓道:“三姐,莫要这般怏怏不乐,有些事急不得。”
三姐苦笑道:“你不是我,自然不知我心里的苦。”
刘湘婉便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
三姐立着眼睛,振振有词道:“我想变成让母亲引以为傲的人,这不就是求不得吗?”
刘湘婉摇头,淡淡道:“所谓求不得,乃是你想获得某一件东西,金银或者人力所达不到;想谋求某一个位置,僧多粥少谋不到,更或者君子心悦淑女,淑女却心有所属,这些都是求不得苦,便是第一个求得了,第二个求不得又立即生出来,山谷易满,人欲难平,谁会感觉一切都满足了呢?不满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岂不苦恼?”顿了顿,继续道:“三姐的求不得既不需要金银也不需要人力,自己便能办到,怎么会是求不得。”
话到此处,三姐梗着脖子道:“可是有些事便是手里有银子也办不到,例如聪慧的才智。”
“聪明又有甚好,难道你没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吗?”
半响后,三姐渐渐垂下头,有气无力道:“那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也许母亲告诫你的话颇为难听,但只有最亲近你的人才会忠言逆耳告诫于你,若你认真听取母亲的话,定能从中慢慢发现许多属于你的弊处,当你取长补短后,母亲定会以你为荣,我想‘以铜为镜,以人为镜,以古为监’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我就是做不到?”
刘湘婉沉吟片刻,又道:“那三姐便不要过于勉强的改变自己,顺从你心底的想法,每个人身上都有长处与弊处,当你觉得旁人说的话,做的事有道理,你可以从旁学之,当你发觉旁人行事没有规矩,你可以鉴而戒之,拿咱们姐妹来说,三姐天性散漫,却不耐学规矩,四姐伶牙俐齿,却不会女红针黹,五姐憨厚可人,却不会阿谀奉承,七妹画工了得,却不喜秦夫子的课,而我针黹堪堪顺眼,却生性惫懒,府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林总总,话到此处,三姐是不是也察觉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弊处。”
三姐低头暗暗思忖众姐妹的性子,确实如六妹所说,并不是样样都能拿得出手,她们各自也有属于她们的弊处,猛地抬头,眼睛一亮,声音中带着些许生机:“六妹……”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神里总算有了一丝神采。
刘湘婉拍拍她的手,含笑道:“其实三姐只是太过在意母亲的看法,希望她对你有所改观。”每个人都期望心底在意之人发现其身上的长处,进而得到她的肯定与赞赏。
“六妹,你说的对,过钢则易折,急不得,急不得!是我钻牛角尖了。”
刘湘婉忍着手疼,扯了扯嘴角笑道:“三姐想清楚就好,待得他日,三姐把属于你的长处淋漓尽致地展现给母亲,定能得到她的褒奖与赞扬。”
三姐重重点头,只是两只手仍然紧握她的手。
门外守着的招银听不懂主子们之间的对话,但与她站在一处的梅兰却激动的满脸喜色,心道:姑娘阴郁几天的心情终于渐渐好转了。
同样也在内室,李姨娘眉头紧皱的看向一旁淡定从容的四姐,担忧道:“姑娘,这两日你越发的没了分寸?”
四姐低头看着葱白柔荑的手指,淡淡道:“姨娘说的何事?”
“老爷及六姑娘……”
四姐抬头,对其笑着说:“为人子女,眼见忙于公务的爹爹日渐消瘦,为其送汤过去将养身子,有何错之说?至于六妹,年纪小小竟无视长幼尊卑,我身为长姐,训斥她两句,又有何之错?”
李姨娘顿时哑口无言,只是淡淡询问姑娘一事,竟换来她这般反驳的话,偏她嘴笨不知如何说,唯有涨红着脸规劝道:“姑娘,往日你行事稳重,如今怎越发的管束不了自己。”
四姐淡淡道:“不
“二者皆是。”
“爹爹尚未训斥我,姨娘担忧之事未免有些言之尚早,至于六妹,我便是训斥她几句又如何?她都欺负到我面前,难道还要我装聋作哑,任人欺负不成?”
李姨娘蹙了蹙眉,不可置信道:“六姑娘一向胆小怕事,便是有些小聪明又怎能惹到你。”
“难不成姨娘竟不信女儿之言,”四姐猛地站起来,厉声道:“姨娘莫不是觉得,女儿活该任人欺负?”
李姨娘忙晃了晃头,急的脸色涨红,上前一步,拽着她的胳膊,切切道:“我的姑娘,姨娘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如今太太为二姑娘的婚事头疼不已,你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风波惹她不高兴。”
话音刚落,便换来四姐疾言厉色的恼怒:“姨娘,您也是爹爹的妾室,为甚要这般做小伏低,整日张口闭口的都是太太,您不觉得活的太没有尊严吗?”
闻言,李姨娘神色大变,身体不由晃了晃,脸色苍白的看着她:“姑娘……你这般看我?”若不是为了他们挣得一个前程,她何必整日赔小心,像奴仆一样伺候太太。
见姨娘神色凄苦,四姐心里也是懊恼不已,低着头小声道:“姨娘,我……我不是故意伤您心……只是有些心疼您。”
李姨娘苦笑道:“你若是真心疼我,便不要意气用事,万一哪日行事不周惹得太太不高兴,你可有想过后果。”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这句话从她为奴的那天起便深有体会。
“姨娘是怕我出事还是怕我惹事后牵连哥哥?”
“你……”李姨娘气的脸色铁青,姑娘这是怎么了,以往也不似这般不明事理,如今张嘴便是出口伤人。
四姐转过脸,冷冷道:“在姨娘心中,哥哥永远比我重要,只因为我是女儿,哥哥是男儿,”压下心里的苦楚,继续道:“您道我为甚送汤给爹爹,不外乎想与其亲近些,趁机在他面前褒奖哥哥,期望在爹爹回京述职前,能重视哥哥,为他谋划一二,难道我这么做也错了吗?”
李姨娘身子一僵,脸上俱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颤颤道:“姑娘,你……”
“您是太太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侥幸成了爹爹的妾室,也在京城刘府呆过,自然知晓府中关系如何错综复杂,以哥哥那平庸的才智,如何能在镇国将军府邸崭露头角,还不如趁早为他做打算?”
李姨娘后腿两步,咽了咽喉咙,干哑道:“仁哥如何自有老爷为其打算,姑娘无需替他筹划,反而是你,不该你操心的事莫要上心,日后谨言慎行,遵规守纪便是。”
姨娘当真愚不可及!
她如此打算,是为谁?
姨娘不帮忙便罢,还这样声色俱厉的训斥她!
四姐怒急,讥笑道:“您做低伏小,任劳任怨的伺候太太,女儿不敢苟同,但我不是您,我不会让自己及哥哥似您这一辈子碌碌无为,任人践踏。”
李姨娘身子晃了又晃,勉强扶住隐几的扶手,轻声道:“我知你一番苦心皆是为了仁哥打算,可任他如何出众也越不过大少爷?”
我的姑娘,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仁哥但凡才华出众,俊朗不凡而越过大少爷,以太太那般心胸狭窄之人如何能肯,又如何能让!
四姐冷笑道:“难不成让哥哥一辈子做大哥的影子不成。”
“姑娘莫担心,老爷自会为仁哥谋划的。”毕竟是老爷的儿子,待日后仁哥娶妻生子老爷又怎会坐视不管,定会为他谋个锦绣前程。
四姐嗤笑道:“姨娘,爹爹有很长时间不来您这了吧?”
李姨娘脸色难堪的低
“姨娘真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成全了他人,苦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是对是错,姨娘怕是至今也没思索过。
李姨娘脸色讪讪的,哪里听不出姑娘话里的讽刺,扯扯嘴角:“姑娘……”
“爹爹如何忙,也不忘去赵姨娘处,黄姨娘处,沈姨娘处,更甚至正房,您呢?爹爹早把您忘到天边了……”
“我本就是太太的陪嫁,后来被太□□赏给老爷做妾室,对我而言,本就是天大的赏赐,再说如今又有了仁哥和姑娘,这辈子我满足的很。”
四姐嗤笑道:“若后宅众人都如姨娘这般想,还有哪来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不过是姨娘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
过了一会儿,李姨娘苦涩道:“只要守着你与仁哥,其他我并无所求。”
“姨娘心小,胆小,只适合活在这四方天地的后宅里,可是我不满足?”晃了晃头继续道:“终有一日,我要让府中姐妹皆仰视我。”
李姨娘焦急的劝道:“姑娘本是庶出,就该守本分,安稳度日,不然太太不会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她。”
“挣出来许是一条繁华路,但若随遇而安只能随太太的心意,到了及笄的年岁随意发嫁,如同此刻的二姐。”
姑娘这是魔怔了不成!
任她如何规劝,竟是油盐不进!
李姨娘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干干劝道:“姑娘,听姨娘的话,不要妄想那些不该奢求的东西,”顿了顿又道:“姨娘是有些愚笨不堪,但我伺候太太多年,最为了解她的脾性,只要你温良恭俭让敬着她,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四姐冷笑不止:“我不甘!也绝不会!我受够了做低伏小,卑躬屈膝,四处赔小心,陪笑脸,将来我定要嫁的高门,就连太太都得仰视于我。”
李姨娘大惊,脸色慌张的上前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姑娘,当心祸从口出啊……”
四姐一把推开她,猛地退后两步,眼神如箭一般盯着她:“您看六妹,只因这半年得了太太的青睐,连三姐都与她日渐亲近,再看黄姨娘,自从生了宴哥,爹爹去她院子的次数越发多了,可是姨娘呢?仍在太太面前伏小做低,一副奴才模样,您得到了什么?又为我与哥哥挣到什么?”
李姨娘焦急的辩解:“太太跟我说过,待你哥哥成婚后,许了他日后的前程,待你及笄后,许你门好亲事……”
四姐细细咀嚼这句话,半响讥笑道:“姨娘未免太过天真。”太太为哥哥谋划的前程能比得过大哥,许给她的亲事能抵得过三姐,不过是他们挑剩下不要的,施舍给他们兄妹而已。
李姨娘低低道:“姑娘,你的心太大……日后可如何是好。”
似姑娘这般魔怔样,早晚得出事。
“姨娘放心,我的将来自有我自己谋划,姨娘无需挂念我,安安心心服侍太太就是。”
李姨娘眼眶泛红,心揪揪的疼,垂着自己的胸口,泪雨婆娑道:“姑娘,你非要说这般狠心的话伤我的心吗?”
四姐转过身,哑着声音沉声道:“姨娘,我不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我只是要证明,庶出的女儿并不比嫡出的女儿差。”
李姨娘腿一软,坐在矮凳上,凄苦道:“你怎就是不懂,庶出的身份摆在那,如何能越过嫡出。”
太太未出嫁时,身为她的贴身婢女,她亲眼见到夫人如何打压庶女,如何让她们翻不了身,一辈子只能仰息夫人的照拂过活,如今的太太与夫人比起来,手段已是心慈不少,只要你安静听话,念在这些年你恭敬她的份
嫡母若想整治庶女,手段不计其数,最省事及最让人挑不出是非的便是一个‘孝’字,只‘它’便能将你人不知鬼不觉的弄死,谁让百事孝为先,,孝为万事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