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二十）
谁顶得住大美人这么一句夸呢。
反正完颜琛不行。
讲道理，“夸人”这事儿也实实在在是很讲究一个身份地位和夸法的，你要是别的什么公主小姐去夸什么“殿下是君子”，那在殿下眼里就只会是你为了不会得罪我所以强行尬夸，其效果就相当于全校倒数第一的学生去羡慕前十名的学生学习好一样，前十名会听到耳朵里，但不会放在心上。
但如果是前十名互夸那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一个你觉得你干不过的人夸你的时候，那样的飘飘然的快乐，是能让一个人上头的。
完颜琛现在就有点上头。
为了抑制住自己嘴角的疯狂上扬直接就抬手一口闷了苏羲刚才给他倒的那杯茶。
下一秒就原模原样地吐了出来。
不过这货好歹还维持着自己那不知道有多少的君子风度，吐虽然是吐了但还惦记苏羲在这呢，往相反方向吐的。
然后还嫌弃唧唧地皱眉，撇嘴：“这什么玩意儿，树叶泡水吗？
还摘的那种老叶子？”
回头看守卫，“赶紧的给你王妃娘娘把茶换了去，弄干净点。”
看押苏羲的士兵赶忙去了，而苏羲又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羲一笑，恍恍惚惚之间，让完颜琛仿佛看到了冰雪消融，看到了百花盛开，在春光烂漫之时，小雀鸟明明过分开心但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然后怯生生地立到了刚刚开放的桃花之上。
完颜琛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过分开心的小雀鸟，和苏羲处得既忐忑又激动，脸上不自觉还有点发烧，傻小子一样挠头小半天，小声低头逼逼：“那个……你既然不讨厌我，那……”
“殿下。”
苏羲截口道，“我固然不讨厌君子，也不讨厌英雄，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有夫婿的人，如今夫婿尚在，对我也不曾有什么不忠之事，殿下也该允许我有那么一小点点对晏恒的忠贞。”
完颜琛的脸色为之一垮，想了半天，说：“那……如果是我先求娶的你……”
“南朝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苏羲浅浅地笑，“我虽未必认同，但还是愿意嫁君子随君子的，而将心比心的讲，如果我先嫁的人是殿下，现在是晏恒要强娶于我，殿下是希望我立刻就与晏恒夫妻恩爱，还是……至少对殿下留那么一点半点的旧情呢？”
完颜琛：“……”
好半天，他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总是能说服我。”
“也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殿下才听得进去的。”
苏羲微笑，“不是么？”
再接下来，完颜琛那一句“你真是个妖精”便来得既是咬牙切齿，又是无可奈何了。
苏羲就还是笑：“我再妖精不还是落到了殿下手里？
可见殿下才是真英雄，这个马屁拍的殿下可舒服？”
完颜琛就瞅着苏羲笑。
但笑归笑，完颜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有毒。
如果说最开始完颜琛想要她只是因为被那天晚上提刀砍人的英姿震慑到了然后生起了欣赏之心，那苏羲顶着红盖头嫁给他，明明浑身发软却对他应对的也是有理有据有节，给完颜琛看了一个得体大方温柔尊重的女性应该是什么样子，如此的女人已经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倾心相许。
那，现在她还真就坦坦荡荡说自己妖，那哪怕只是舔舔嘴唇给一个眼神，都已经足够让任何男人心动神摇。
完颜琛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找到了自己的初心，低声开口：“好啦，别聊远了，我将灭了你的母国，你对我就没有什么要求？”
“我若当真提了什么要求。”
苏羲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鬓发，淡淡道，“殿下会觉得是为了讨好美人带来的代价，会损耗殿下对我的情分，将来若是我与殿下做不成夫妻也就算了，但如果当真做了夫妻，我岂不是要因为今日对殿下提的要求被殿下念叨一辈子？”
完颜琛急了：“我又岂是那种挟恩求报的人？”
苏羲却不急：“不是说殿下挟恩求报，只是说，夫妻本该平等，如今我对殿下提了要求，那必然低殿下一头，不是做长久夫妻的道理。”
苏羲实实在在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反正不管什么事情什么话到了她这里，似乎转了一个说法便能让人觉得“哎哟卧槽有道理”，“我还是得听她的”，就像现在，完颜琛还是明明白白地被苏羲安抚了情绪，一点脾气都没有。
因为完颜琛想，她能如此说，那必然是愿意与我做长久夫妻的。
这就够了。
他看着苏羲，竟还看出了两分情深的味道：“你能如此想，我心里实在欢喜得很，但如今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心情，既是要做长久夫妻，我如今又要灭了你的母国，怕伤到你在意的什么人什么事，你现在速与我提了，我注意些，绕开他们，也免得咱们将来吵架不是？”
苏羲失笑：“殿下想的长远。”
“你就说吧。”
“行。”
这时士兵已换了新的茶来，苏羲便伸手给完颜琛满上了一杯，笑道，“殿下也知道，我和父皇母后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京中许多夫人也干过那种我才从边关回来便将我数落一顿说我不守妇道的事情，再之后便一直被禁足府中，殿下如今要我说我在意什么然后殿下破城时要避开这些，实实在在没什么好提的，他们落到国破家亡的结局，纯属咎由自取。”
完颜琛沉默了一下：“这……唉，你说的我都知道。”
也大概是为了安慰一下这可怜的一心为国却被这个那个限制的公主，完颜琛还伸手覆盖住了苏羲放在桌上的手背：“别太难过了。”
“我知道。”
苏羲垂眸笑了笑，“要提什么我个人的要求，确实有那么一个问题。”
“我是怕你对我无欲无求。”
完颜琛失笑，“说吧。”
苏羲就笑，哪怕手上还有镣铐也没耽误她风情万种地托腮：“我问殿下，是想此次在南朝抢劫一番一波就走，还是占据拥有这锦绣山河？”
可苏羲虽然是风情万种了，得了苏羲这句话，完颜琛的眼眸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还是那句话，有些话应该如何理解，还是看说话的人。
至少苏羲说这句话的可信度就很高，高到完颜琛都不得不收了那满脑子的精虫：“你也太会聊天了。”
苏羲托腮笑：“殿下倒是回答我呀。”
完颜琛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只想在南朝的花花江山中抢一波如何？
若是我还想要长久的占有这锦绣河山又如何？”
“若是单纯只要抢一波，按着游牧民族的习俗，抢财帛、粮食、女人，裹了之后往西行就是，这事儿殿下比我熟练多了，我指导不了殿下什么。”
苏羲道，“但如果是殿下要占有这花花江山，怕得对百姓秋毫无犯，哪怕进城了也要约束军纪，不可屠城，不可抢劫，不可强暴女人，否则民心有损，江山不稳。”
完颜琛眼眸深深：“这不是我们的风俗。”
“是么？”
苏羲反问。
完颜琛：“……”嗯，也不太是，只是你这个要求太大，一开口吓到我了，我才下意识地就那么说。
苏羲看着他，知道他的潜台词，就笑：“我的殿下，屠城是为了震慑敌方，让剩下的城池知道畏惧从而放弃抵抗，但如今殿下已经围住了最关键的城池了，已经没有什么非得屠城不可的理由了，不是么？”
完颜琛本来就没想屠城，直接走下一项：“但我金国若干儿郎南下，花了那许多军饷，不是为了秋毫无犯的。”
“那当然。”
苏羲很是平静的开口，“但，殿下觉得，是您抢痛快些，还是我父皇搜刮了民脂民膏之后再给殿下痛快些？”
完颜琛：“这……”
“那我换一个问法。”
苏羲沉静道，“殿下是觉得您去抢劫一番能得到的财产多，还是我父皇以他对臣民的了解挖地三尺得到的财产多？”
完颜琛：……操。
苏羲早料到完颜琛会是这个心情，想了想又笑道：“还有，殿下是觉得放士兵们进城让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会给殿下带来更多的威信，还是说殿下积聚了所有的财富，再按功劳多寡分配出去，能给殿下带来更多的威信？”
完颜琛觉得自己没办法反驳了，苏羲说的都对。
“可军中儿郎们素了这么久……”想了半天，完颜琛弱弱地坚持着，“要女人总该不过分吧。”
苏羲道：“殿下不也素到如今？
真就那么憋不住了？”
“……”小青头完颜王爷弱弱的反驳，“我再怎么说也娶了你……”
“然后谁都能看出来的殿下非但没能把我如何还差点被我一簪子捅了？”
苏羲托腮笑，“行了殿下，我明白，金国的风俗本身就是征服者可以对被征服者做一切的事情，要了女人也不过是将女人置于更强大者的保护之下而已，不算什么不道德。”
叹口气，接着说：“我不评判这个风俗好坏，但是我要提醒殿下，您现在要征服的是南朝，您要坐南朝的江山。
您但凡还想要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不会群起造反，就必须接受百姓们的观念和价值观。”
“如果我不呢？”
完颜琛道。
“铁腕之下，没有不能行使的政令，哪怕殿下下令他们把家中女人都交出来也没关系。”
苏羲淡淡开口，“只不过殿下要因此承受很多来自于百姓时不时起义的压力，将女子贞洁看得格外高的世家们的联手反对，殿下为了解决这些问题，需要长期保持能够镇压起义的战斗力。
而容我提醒一句殿下，您的国家其实也是个很年轻的部族，是灭了大辽之后才与我朝对峙的。”
年轻的部族，换句话说能用的人其实很少，如果真的长久和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对耗……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形容一下殿下您现在的局面，五个字，小马拉大车。”
苏羲道，“殿下现在的部族还没有足够的自己人，却想统治数量在自己好几倍的南朝人，没有点手段，如何统治得了？”
完颜琛沉默了半天，道：“依你看如何？”
“殿下的优势在于百姓们历年来苛捐杂税去养南朝的冗兵冗官冗费，对南朝也未见得有多少爱戴尊敬，即便是换了统治者，只要减免赋税与民休养生息便能得到民心。”
“那劣势呢？”
“相对于大量南朝人，殿下实在是没多少自己人可以用，但凡让南朝人感受到了殿下半点可能盘剥压榨百姓的趋势，殿下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殿下若只是想抢一波，抢完了之后退回去，那当我没说，想怎么抢怎么抢。”
苏羲说到这里，伸手，点了点完颜琛的心口，“殿下，自己掂量吧。”
苏羲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是没有了半点旖旎的意思，而哪怕她主动去与完颜琛肌肤相亲，完颜琛也起不来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
因为他还真把苏羲那句话听进去了，也忍不住开始思考苏羲这句话的正确性，顾不得苏羲的动作旖旎与否了。
至于这番话对不对，要知道……这世界上民族风俗宗教习惯都可以有不同，但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逻辑是一样的。
如果被征服者感觉到了自己的风俗习惯都被尊重了，那就更容易接受新的征服者的领导，但如果被征服者连祖坟都被刨了，那还有什么话说，肯定你我血仇不共戴天我不弄死你我是人？
“青岚。”
完颜琛开口，“我现在在想，拿这锦绣江山听起来好听，可我能拿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么？”
少数民族小哥哥还是有点唯利是图的，“要是管理这么大个国家什么好处都没有，那我把财帛女人都抢走，空空的江山送给南朝皇帝也罢。”
苏羲歪头，浅笑：“殿下现在是想听我劝说殿下灭我母国么？”
完颜憨憨琛：“……”
“殿下这话不用来问我。”
苏羲淡淡地笑，“殿下该去问问您的智囊，您的部将，您的士兵。
也该去了解一下南朝每年的税收是多少钱，花在岁币上是多少钱，花在一些莫名其妙无关紧要的官员俸禄上多少钱，皇室成员穷奢极欲一般要花多少钱，这些钱如果不用来养那些不知所谓的士大夫的话可以做多少事。
我没管过国事，给不了殿下数据，但我能提醒殿下一件事。”
“你说。”
“原本南朝也是能战的，后来不愿意战了，殿下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
苏羲笑了笑：“因为相对而言，向北边缴纳岁贡的那点金银，比起养兵连带养那一群和兵有关的官员们，便宜太多了。”
完颜琛的眼珠子都瞪圆了：“这！”
“殿下去查吧。”
苏羲已经不愿意说下去了，“该说的都与殿下说过了，殿下是选择抢一波还是占江山，都随殿下。”
苏羲虽然下了逐客令，可地方到底是完颜琛的，他不走苏羲也没什么法子。
而完颜琛在原地呆了好久，才道：“其实，你还是有私心的。”
你对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你想保住的无非是百姓，所以你会劝说我让我只对皇室和官员施压，不对百姓动手。
“我也没说过我没有私心。”
苏羲很平静地开口，“只是我这个私心能让殿下以为您的欲望与我的私心一致，如此，殿下便能把我的私心听进去，并尽心尽力的完成。”
完颜琛沉默了半天，终于是走了。
苏羲坐在原地，半晌，伸手，捂脸，长长吐了一口气：“系统。”
“怎么啦？”
“我现在有点怀疑我这么做对不对。”
苏羲说。
“没有不对啊。”
系统道，“你劝了完颜琛这么多，说到底还是想保住女孩子吧，毕竟他上辈子虽没你规劝，也没干什么屠城或者抢劫的事情，就是让南朝以女子来抵债罢了……”
“是啊。”
苏羲揉着眉心，慢慢道，“其实从最朴素的感情去想，我是觉得，男人欠下的债，怎么能让女人用身体去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