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了好不好?”
裴斯远跪在地毯上将人揽在怀里, 一颗心仿佛真被戳了似的,又闷又疼。
余舟身量本就单薄,裴斯远抱着他的时候都不怎么敢用力,生怕把人勒疼了。
但裴斯远搂着怀中人哭得发抖的身体时, 又恨不得能用力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这样才能牢牢将他护住。
余舟伏在裴斯远肩上, 将对方的薄衫都哭湿了一大块。
他大概是真的委屈了, 哭了好久都还抽抽噎噎的。
裴斯远一手搂着他的后背, 另一手在他脖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直到感觉他的身体不再颤抖了, 才稍稍松了口气。
“要是委屈,就拿我撒撒气,哭坏了身子怎么办?”裴斯远稍稍退开些许,抬手帮余舟拭去了脸颊上挂着的泪痕。
余舟眼睛哭得通红, 看着他时依旧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还时不时打个哭嗝。
“哪儿来这么多眼泪呢?”裴斯远叹了口气, 慢慢凑上前, 在余舟哭红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余舟身体一僵, 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敢动, 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跟我说句话, 骂我也成。”裴斯远一手依旧在他后颈上摩挲着, “你不说话, 我心里慌得厉害。”
大概是被后颈上那只手安抚住了情绪,又或许是哭了一场的缘故,余舟这会稍稍冷静了些。
但他也只是冷静了而已, 看向裴斯远的目光中依旧满是委屈。
“你为什么要骗我?”余舟开口, 声音还带着鼻音。
裴斯远今日是第一次看他哭, 一颗心早就软得不行了,听到他这带着委屈的鼻音,心里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裴斯远目光落在余舟面上,低声下气地问道:“你坐在地上,我心疼,咱们换个地方说,好不好?”
余舟垂眸想了想,点了点头。
裴斯远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将人一把抱起来,绕过软榻,放到了上头。
余舟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软榻上坐着了。
这软榻的高度很低,裴斯远将余舟放在上头之后,自己坐在了地上。
这样他看着余舟的时候,便需要微微仰着头。
而余舟看向他时,因为俯视的角度,下意识便降低了几分戒备感。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裴斯远问道。
余舟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他……动了。”
裴斯远一怔,目光下意识往余舟小腹上扫了一眼,竟有些无措起来。
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让余舟感受到一丁点的不自在。
而且破天荒的,他也没拿此事揶揄余舟。
“在平西侯府的时候,你晕倒了,章太医替你诊了脉,那日我才知道你有孕在身。”裴斯远坐在地上,握着余舟的一只手,拇指慢慢在对方手背上摩挲着,“当时你受了惊吓,再加上有孕的时间太短,胎像很不稳。我担心贸然告诉你此事,会令你更加害怕……”
毕竟当时他们刚查了平西侯那个案子,又经历了小倌流产后不治而亡的事情,不止是余舟,就连裴斯远都对男子有孕一事,怀着很大的恐惧之心。
“你知道的,当时若是不慎小产,谁也没法子……”裴斯远认真地道:“我不敢告诉你,想着只能先保住你的胎,然后慢慢寻找能解决此事的法子。你还记得吗?在回京城的马车上,你对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余舟:……
要不是还委屈着呢,他这一下险些要笑出来了。
“后来咱们回了京城,我便让章太医帮你保胎,你喝的那些药,都是安胎药。”裴斯远道。
“那你呢?”余舟小声问道。
“我怕你起疑,就陪着你喝了一个多月,不过我喝的不是安胎的。”裴斯远道:“再后来就是依着你的提议,章太医他们开始试剖。我原本就想着等濯音的孩子出生之后,就告诉你此事,这个时候你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竟还是晚了那么一步。
裴斯远目光慢慢落在余舟小腹上,问道:“他动的时候,吓着你了吗?”
余舟闻言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只顾着想东想西了,几乎没顾上害怕。
“你没骗我吧?”余舟问道。
裴斯远苦笑道:“我哪里还敢再骗你,你今日哭这一场,心都快给我哭碎了。”
余舟目光落在裴斯远肩膀上,看到那里被自己眼泪洇湿的一块,稍稍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这会儿眼睛还红着,鼻尖也泛着红,让人看着心里就不由软成一片。
裴斯远特别想抱着人好好哄哄,却又不敢贸然行动,怕又给人委屈着。
“你爹也知道这件事。”裴斯远道。
余舟一怔,便闻裴斯远继续道:“还记得上回我背上新添的那一鞭吗?”
“那……”余舟惊讶道:“你不是说,是你爹打的吗?”
“我没说是我爹打的。”裴斯远道。
余舟闻言顿时想起来了,裴斯远当时说的是“爹”打的,没说是谁爹。
但当时那语境,裴斯远等于是朝余承闻叫爹了。
余舟面上骤然一红,这下更不想理裴斯远了。
“还生气吗?”裴斯远问道。
“我……”余舟避开他的视线道:“我得想想。”
他脑子转得慢,很多事情裴斯远一念之间就能想清楚,他却要掰开揉碎了琢磨好久,才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发现自己有孕一事。
“行,你慢慢想,不着急。”裴斯远忙道:“要是还委屈不高兴,打我骂我都行,别气坏了自己身子。你要是今天想不明白,就明天继续想,直到想明白为止,反正我会天天哄着你,直到你不生气了,也不委屈了。”
余舟被他说得耳尖又有些泛红。
“哭了那么久,累不累?”裴斯远又问:“我抱你去榻上想吧?躺着慢慢想。”
他说罢从地上起身,又俯身将余舟打横抱起,放到了榻上。
余舟红着眼睛瞪着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因为裴斯远将他放下之后,借势凑上前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余舟这回彻底没话了,只能红着耳尖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裴斯远怕他不自在,自觉地退到了屏风外头。
不过他一直留心着余舟的动静,丝毫没敢放松。
尽管他在余舟面前尽量表现得很放松,但其实他心里那根弦早就崩得快断了。
他怕余舟太过生气或者太过不安,会动了胎气。
好在屏风后的余舟呼吸还算平稳,虽然一直翻来覆去,情绪却比方才平静了许多。
过了小半个时辰,余舟大概是累了,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裴斯远蹑手蹑脚进去看了一眼,见他睡得还算安稳,这才又退到了外头。
入夜后,外头有人来报说章太医来了。
裴斯远怕吵醒余舟,便主动到了外头。
“我刚从濯音公子那边回来,今日我为他施针时,力道稍稍重了些,他的手臂似乎是有些问题,这会儿还是不能动。”章太医叹了口气道。
裴斯远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故,问道:“能恢复吗?”
“不好说,我会日日为他施针,过段日子再看看吧。”章太医道。
裴斯远点了点头,很是无奈。
他知道,章太医已经尽力了,能保住濯音的性命,本就是个奇迹了。
只是一想到濯音是个琴师,他的手臂若是废了,多少有些可惜。
他家余贤弟还那么喜欢听对方弹琴,若是知道定然会伤心难过。
“余舍人可还好?”章太医问道。
今日裴斯远朝他询问了一番,说打算朝余舟坦白了。
章太医怕这边有变故,这才特意睡前过来看一眼。
“他自己早已知道了。”裴斯远叹了口气道:“他胎动了。”
“这么快?”章太医点了点头道:“不过算着日子也该到了。”
他此前便提醒过裴斯远,只是这几日忙着濯音的事情,倒是没太顾上,没想到余舟竟是在这个节骨眼胎动了。
“委屈了一场,这会儿睡着了。”裴斯远又道。
“能睡着便是好事。”章太医道:“裴副统领也不必过于惊慌,明日余舍人醒了若是不提起此事,你便也不要刻意提及,顺其自然便好。余舍人是个大智若愚之人,看着糊涂,实则通透得很。”
章太医毕竟年纪大,见过的人也多,在他眼里,余舟一点都不笨。
又或者说,越是像余舟这种表面看起来愚钝的人,往往最能不经意看到事情的本质。
所以他对余舟的状况,还算比较乐观。
裴斯远闻言点了点头,总算稍稍放心了些。
章太医并未久留,确认余舟没事便先行离开了。
裴斯远送走了人之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屋内,刚一进门便见到余舟穿着寝衣,正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起来了?”裴斯远小心翼翼问道。
他心念急转,有那么一刻甚至忍不住怀疑,他家余贤弟是不是气没消要夜里偷跑?
尽管只是一个念头闪过,裴斯远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余舟这状况若是跑了找个地方藏起了,那他也不用活了。
别说对方是找地方藏起来,就是离开他眼皮子底下一时半刻,也够要他命的了。
“我……”余舟避开他的视线,一手不动声色地藏到背后,看起来稍稍有些不自在。
他睡了一觉,眼睛倒是不那么红了,但浑身上下依旧写满了“还在不高兴”,连正眼都不愿看裴斯远。
“没事,我回去睡觉了。”余舟道。
裴斯远心中不安,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别吓唬我,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心里害怕。”
“真的没事。”余舟小声道。
“你想急死我?”裴斯远道。
余舟被拉住的手腕使了使力气,似乎是想要挣脱,但裴斯远手上力气极大,加上他关心则乱,将人攥着死活不撒手。
余舟瞥了他一眼,面上不自觉又染上了些许委屈,似乎还夹杂着点恼意。
良久,裴斯远便见他将另一手慢慢从背后拿出来,掌心摊开,里头摆着一块咬了一口的点心。
裴斯远:……
他家余贤弟这是饿醒了,起来找吃的,结果被他撞了个正着。
人家正生着气呢,出来找吃的本来就是怪不好意思,被撞见之后想躲,结果他倒好,拉着人死活不撒手,愣是把人“抓个现行”。
裴斯远攥着人的手腕一松,余舟登时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裴斯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一凉,感觉他家余贤弟这回更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