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
少女惊慌的嗓音, 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夜中,突兀而清晰。
是师昭。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极有可能是她,但真正听到她的声音的刹那, 清言袖中攥紧的手还是一紧。
她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面除了她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否则她为什么这么心虚?
如果有,会是谁?
会是元溪么?
诸多想法在少年脑海中闪过,他紧紧抿住唇,月光映着黑瞳, 勾勒出一片化不开的冷色。
如果有其他人, 那么他应该……
冲出去。
抓住她。
少年意念一动, 手中瞬间出现的剑反射出凛然冷光。
铲除内鬼、除魔正道的念头在脑海中尖锐地叫嚣,他却死死盯着那石台上放置的衣物,睫毛疯狂颤动着,心底又腾起隐秘的尴尬、迟疑。
她在洗澡。
她没穿衣服。
“哗啦——”
那水声在耳畔晃荡,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惊慌, 像是已经打草惊蛇,正欲逃跑。清言再是尴尬, 也不再犹豫,正要冲上前——
一条细嫩的手臂从眼前划过。
她扯了那衣物便闪离他的视线,少年的眼睛如同被火燎到,急忙撇开眼去,丝毫不知自己犯了天大的忌讳。
黑气在这一瞬间,袭向他的眉心。
而他对危险毫无所觉。
隔着一面青竹, 捡到衣物的少女挑起清丽又妩媚的眼尾, 可怜地望着魔神大人。
魔神因被打扰而不满, 少女心底澎湃着杀意, 清言脑海中却还回荡着那一截玉臂, 眸光惊疑不定。
“是我。”
师窈的嗓音打破寂静。
师昭霍然回头,抓着巫羲的手一紧,那缕黑气在少年眉心一拍即散,留下刺骨的冷意。
师窈从清言身后走了出来。
清言怔住,没想到师窈居然也在。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夜色太暗,他看不清师窈的神情,只觉她的侧影冷淡疏离,从他身侧走过时,掠起的风刺骨发冷。
她双眸平视前方,好似没有看到清言,对师昭说:“昭儿,你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一边说,她一边绕到了师昭的正面。
小姑娘赤/裸地浸在泉水里。
只有她一个人。
师窈皱眉看着她,眸光严肃,等着她回话。
师昭低着头,小声道:“听说这里有温泉可以沐浴……”
“你不知道近来不太平?若今日来的不是我,是某个魔修,又或者是误闯的男人呢?”
师窈截断她,黑眸压抑着怒意,语气激烈起来,“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胡闹!”
师昭细肩一颤,像是被姐姐语气吓到,慌乱无措地垂下眼睫。
眼底尽是恼怒。
清言,算你命大。
不过,就算你逃过这一次,下次她一定……
师昭蜷缩在水里,心底翻腾着不甘。
师窈定定地看着一声不吭的妹妹,胸口起伏,心底的怒意始终无法平复。
简直胡闹!
还有清言……他到底……
师窈的余光瞥向一侧,那边少年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只勉强压着心头的烦乱,硬邦邦地冲妹妹道:“快把衣服穿好了。”
师昭连忙开始穿衣服。
师窈拔出佩剑,小心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唯恐有魔修出现,直到妹妹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姐姐,我好了……”
“走!”
师窈拉住她的手腕,迅速回了客栈。
顾让正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吹风,远远的便看见清言从后山的方向回来,紧接着师窈拉着师昭,也从那个方向走出。
三人的表情都不对劲。
怎么回事?
他倏地坐直了,眯起眼睛。
-
师窈一路把师昭拉回了房间。
她关上门,压低嗓音,又把这丫头狠狠训斥了一顿,直到师昭眼睛红红的,像是快哭了,师窈才作罢。
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道:“你也该长大了。”
师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以前师昭于她,只是个名义上的妹妹。
她再弱小再可怜,都跟师窈没有半点关系,师窈自认自己不欠她什么,没有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生的女儿而怨恨她,已是自己最大的宽容。
灵墟宗六年,她都不曾对这个妹妹心软过。
但现在。
她一想到方才清言险些看到她的身子,便是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她和清言谈论过后,本来也想着寻个时机去找师昭聊一聊,却发现师昭不在屋内,而清言似乎也在找她,还朝着那后山的方向去了。
她便也跟了过去。
谁知道等她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一幕。
不管师昭可不可疑,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清言究竟是意图不轨,还是只想求证,两人这样都不对劲!
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大半夜敢露天洗澡,一个明知对方洗澡还不走,还想冲上去!
他俩这是魔怔了么?!
师窈当时只觉得头皮一炸,所有理智都在那一瞬间崩断。
直到现在,还难以冷静。
“玉简给我。”
师窈额角突突地跳,朝师昭伸手。
师昭不明所以,迟疑着拿出玉简,看着师窈将自己的玉简和她的建立单独联系,对她道:“日后不管你做什么,只要踏出这个客栈一步,都必须向我汇报。”
师昭:“……”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她面上还是点头如捣蒜。
师窈这才缓和了脸色,又亲自看着她脱掉衣服乖乖在床上躺好,才吹灭了蜡烛,转身走出了房间。
师昭等她离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呼……
好险……
师昭现在心跳都还很剧烈。
差一点点,魔神大人就对姐姐出手了,万一触发那什么机制,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还好她当时眼疾手快,捏住了巫羲的手指,对方也破天荒地配合了她,立刻隐匿身形,稍微再慢一点点,都不好收场。
也许是因为她来得早,水中一番嬉戏当真是满足了他,今夜才没出什么岔子。她现在有点担心,她利用巫羲杀清言的事,到底有没有被巫羲察觉。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现在一想,也觉得自己蠢到家了,为什么要迂回地借刀杀人,而不直接向巫羲提?
魔神杀个人多么简单。
——“怕本尊?”
青年低沉的质问,仿佛在耳边。
她真的怕吗?
她其实不认为自己怕,即使醉酒之时,她明明白白地说了怕他,她也只认为,自己只是在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而已。
为什么潜意识会怕他?
师昭垂下眼睛,握着玉简的骨节泛白,体内隐隐的痛感,还提醒着她片刻前的亲密欢/好。
明明温泉的水是热的,她却从来感觉不到暖意。
她一定……
只是怕他不爱她而已。
-
昨夜的事情,没有人主动提及。
所有人都好像并无异常,但三人都心里都藏了事。
师昭下楼时,正好看见清言在练剑。
剑势凶狠,招招致命。
她从未见到过他将剑招用得如此肃杀。
她在一边看着,等到他剑势稍缓,便率先朝他弯眸甜甜一笑,“师兄!”
剑势只滞留一秒。
随即更加猛烈的剑气围绕着少年平地而起,金丹期的灵力震得她退后数步,她抬起头,只见漫天落叶被浑厚剑气震成齑粉,犹自不够一般,还被一一烧成了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
挫骨扬灰。
少年手中剑锋一转,干脆利落地收剑,转过目光,没有和她对视,从她身边径直掠了过去。
师昭倏然眯眸。
她五感灵敏超于常人,隐隐感觉到……清言身上似乎带了某种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东西。
难道是昨夜……
师昭眸光闪动,
她握紧玉简,神识一动。
【师昭:魔神大人,我突然不想杀他了。】
-
清言连着好几日心绪不宁。
无论是行走坐卧,还是练剑冥想,都无法静下心来。
修道之人,剑道为天下而生,若平添戾气,便是心魔衍生的开始。
不对。
他从未如此过。
这少年拼命调息着体内的气息,直到唇瓣抿得发白,掌心被剑锋割出了血,一滴滴砸落在地,犹如绽开的朵朵血花。
自从那日从后山回来就……
是师昭。
只能是她。
她疑点太多,但次次都无法被抓住破绽……少年抬手封住体内大穴,不让紊乱的气息侵入五脏六腑。
“师兄。”
有人推开了他房间的门,笑嘻嘻道:“不知道师兄能否指点我一下剑招……”
清柔甜脆的嗓音,犹如三月拂面的春风,急切地钻入少年的耳中。
又是她。
“呀。”
对方状似惊恐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地上都是血?”
她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地去看,发现少年掌心全是剑痕,连忙从随身储物袋中掏出纱布,主动凑过来要给他包扎。
清言抓住她的手腕,“不必。”
师昭蹲在他面前,突然抬眼,定定地瞧着他。
清言看到她那双漂亮而无辜的杏眸里,忽然翻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来,“想抓到我的把柄?下辈子吧。”
“真是不自量力。”
“你在自寻死路。”
他眸底一寒,抓着少女力道倏然加重。
“啊!”
耳边带着隐忍的痛呼让他惊醒,师昭痛得眼睛都红了,“师、师兄,放开……好疼……”
清言仓皇放手。
他腾地起身,眼底的迷茫渐渐清明起来,眼前涌现的冷笑、嘲讽悉数破裂。
方才他看到的一切,仿佛是幻象。
他的幻想。
师昭从未露出过那种表情,她的眼神始终都是充满关切的,跪坐在他的床榻边,捂着发痛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兄……你还好吗……”
“师兄,师兄你手上的伤还需要止血吗……”
“师兄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清言默念清心诀。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复而睁眸,漆黑瞳底一派沉静淡然。
“我没事。”
他看向师昭,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