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定力极强。
心魂震荡一时, 却也恢复得极快。
真不愧是宗主和长老们都引以为傲的首席大弟子。
真不愧是将来一剑震烁八荒的正道之光。
师昭咬着下唇,对上他冷静自持的黑眸,唇角倏然一弯, “师兄没事的话, 我就放心了。”
“师兄要好好保重自己哦。”
少女转身走出门, 忽然回头, 眸子晶亮地望着他, “毕竟师兄是我们的主心骨,如果没有师兄的话, 我们这次下山历练寸步难行呢。”
少年沉着眸子不语。
师昭冲他眨了眨眼睛, 身影消失在门口。
她走出清言的房间, 正要回自己的房间, 迎面又看到蔺扬和顾让一先一后进来,身边还跟着三个相貌年轻的男女, 个个气质不凡。
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顾让远远一看到师昭,就立刻出声叫她:“师昭!过来!”
师昭走上前去。
那些人显然也没见过师昭,目光纷纷朝师昭投注过来,蔺扬皱了皱眉, 顾让却将师昭拉到身边来, 对那几个陌生男女道:“这是我们的小师妹,师昭, 之前她被安排了别的任务, 所以不曾与诸位见过。”
顾让平时虽看着吊儿郎当不正经, 但毕竟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应对这样的场面, 极为沉稳从容。
他拉着师昭, 不让她走。
显然也是不想让她被排挤在外。
“师妹。”顾让侧身, 对她介绍道:“这是沧澜派的几位师兄师姐,邬自明,江子安,叶鸾。”
师昭怔了一下,随即扬唇甜甜一笑,“见过几位师兄师姐。”
几人对视一眼,为首的蓝衣少女叶鸾不禁多看了眼面前漂亮的少女,“想必师妹就是之前传闻里那位,主动请命入幽月山见魔神的女弟子,久闻不如一见,师妹好胆色。”
师昭抿唇浅笑,“我修为最低,日后还请叶师姐多多指教。”
稍稍寒暄了一下,几人才谈及接下来如何祛除魔气之事,听沧澜派的弟子说,他们长老近来似乎已经打算来通安镇亲自除魔了。
有了化神期以上的长老出手,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师昭心底若有所思,抬眸之时,正好瞥见“元溪”月白色的衣角翩然拂过,犹如千年不化的霜雪。
青年侧影冷漠,仿佛不曾看见他们。
“方才那位……”叶鸾眸底掠过一丝讶色,怔怔看着元溪远去的方向,问道:“好强大的气息,那就是你们先前提到的高人吗?”
蔺扬笑道:“是,你们可不知道,这元公子极为厉害,那日他……”
蔺扬一说到元溪,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整张脸都写满了敬佩和仰慕,叶鸾兴致勃勃地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她身边的江子安瞥了她一眼,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示意她收敛点。
师昭站在一边,顾让趁着蔺扬在说话,轻轻碰了下她的袖口,压低声音道:“你受伤了?这血怎么回事?”
她这才注意到袖口是血。
清言的血。
她含糊道:“没什么。”
顾让想起昨夜目睹的奇怪场面,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往房里拽去,叶鸾等人惊讶看着少年少女的背影,听到蔺扬不以为然道:“他俩八成是一对,不用管他们。”
“……”
回了房间,师昭被少年按在凳子上坐好,她压低声音瞪他,“你干什么?!”
莫名其妙。
她都说了自己没有受伤了。
这黄衣少年咧着嘴直笑,桃花眼向上挑起,像是藏着什么坏心思。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管你什么日——”师昭作势要起身,又被他强行按着肩坐下,这少年双手按着她的肩,隔着桌子凑得极近。
她眼前是他扬起的下巴,看不到他在她头顶摆弄什么。
他在搞什么啊!
魔神大人就在附近,这人是不是找死呢?
她紧张地绷着背脊,挣扎的力道大了起来,这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动。”
他语气很认真。
“马上就好。”
师昭耳朵嗡嗡地响,压低声音警告他:“你最好别给我——”
话未说完。
顾让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特别满意,手指一勾,施法将铜镜放到她面前。
“看。”
师昭垂眼去看镜子。
只见乌黑柔亮的发间,一只鎏金翡翠绞丝海棠簪,正盈盈绽放。
她一怔。
他……送她簪子?
“喜欢吗?”
顾让拉着凳子坐在她身边,支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十分满意地端详着少女瑰丽的容颜,满脸写满了得意,“我知道你就喜欢这些漂亮首饰,所以特……顺手给你买了只簪子,怎么样,小爷送的生辰礼满不满意?”
师昭猛地抬头,“生辰礼?”
“你怎么知道我生辰?”
就连师昭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辰,从前在家中时,她每年生辰总会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堆满了整座阁楼。
可是后来,她已经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修仙者寿数太长,一年弹指而过,本就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她没有朋友,也不会有人给她庆生。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淡忘了。
顾让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时,她还以为今日有什么特别的任务,没想到竟是……
生辰。
她两世加起来,近二十年不曾过过的生辰。
她心潮迭起,抬手去抚发间的钗子。
“我是谁?我可是顾氏一族下任家主,调查你生辰还不简单?”
顾让嗤笑一声,看她怔怔的不说话,又觉得自己好像显得有点太主动了。
他催促道:“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喜欢。
她很喜欢。
师昭想不到,两世以来第一个送她生辰礼的,会是从前总是欺负她的顾让。
她垂眼道:“谢谢你。”
顾让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认真,倒让他不自在起来。
他干咳一声,结巴道:“那个……没、没什么,我就是看你昨晚被你姐姐数落,太可怜了,所以才随便送你个簪子,你别以为小爷对你有意思……”
欲盖弥彰。
这少年自己说着,也觉得哪里不太对,耳根越来越红,最后只留下一句“我还有有事先走了”,火急火燎地从她房里蹿出去了。
等他走了,师昭才拔下发间的簪子。
她喜欢。
但她还没有到可以肆意戴喜欢物品的时候。
师昭握着簪子,不知走神了多久,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冰冷,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捏着簪子的指尖。
师昭猛地回神。
她慌乱想收回簪子,却被他扣住手腕。
“怕什么。”
冰冷的气息贴着她的后颈。
师昭眼睁睁看着他将那簪子抽出,苍白的手指捏着上面的翡翠,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它碾碎。
“喜欢?”他问她。
师昭摇头,轻轻落睫,嗓音乖巧,“不是魔神大人送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撒谎。”
他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语气沉了几分。
师昭感觉他话中带着愠怒,身子紧绷起来,他另一只手却慢慢揉着她的脊骨,好似故意与她僵硬的身子作对一般,将她一点点揉软。
揉到她软得成了一团泥。
她呼吸乱了起来,靠在他的怀里,恍惚间听他问:“生辰是什么?”
“是每年我诞生的日子……”
“很重要?”
“……”她沉默,须臾才道:“不重要,我已经很久不过了。”
巫羲拧眉,看她精神萎靡,眼睛里的光彩沉寂下去,脑海中却浮现起那个凡人讨她开心的画面,她那时虽不说话,眸子里却是亮着的。
既不重要,为何高兴?
现在为何不高兴?
他瞳底染上薄怒,大掌捏着她的腰,她惊喘一声,被他放倒在桌面上。
这高高在上的魔神,盯着她的眼睛。
欲望、贪婪、爱慕、依恋、畏惧、难过。
七情六欲。
凡人,总有这么多的情绪。
他不喜欢她现在的眼神。
于是他一点点拿捏着她,直到他看到难过变成惊慌,又变成恍惚,最后才一点点成为熟悉的依恋和爱慕。
师昭很聪明,总能立刻调整自己。
他抚摸她的眼角,“这才是好孩子。”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搂着他去亲他的唇角,但是因为窗子没有关,入秋的寒风吹得她浑身透冷,不住地发着抖。
真是娇弱的小东西。
巫羲把她抱回温暖的被子里,亲自关上窗户,身形才消失在房间里。
-
“元公子!”
叶鸾远远地看见那一抹清冷的背影,下意识脱口而出,叫住对方。
巫羲回眸,羽睫一掀,漆黑的眼珠子带着冷冽的温度,睨着面前的人。
叶鸾被他一看,登时紧张起来,手指绕着衣带踌躇许久,才鼓起勇气道:“我是沧澜派弟子叶鸾,之前听蔺扬他们提起过公子,着实仰慕已久。”
青年仅仅站在那,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疏离,让人不由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在那高雅仪态的衬托下,再惊为天人的脸,仿佛都不那么重要。
叶鸾悄悄打量着他。
越看越忍不住想靠近这样的人。
她咬唇邀请道:“不知道,元公子可否有空一叙……”
巫羲:“没空。”
他拂袖离去。
叶鸾没想到他丝毫不给面子,想她从前在宗门,仰慕她的同门那么多,她何时吃过这种瘪?她不甘心地咬咬牙,又拦在巫羲面前道:“公子真的不能赏个脸吗?实不、实不相瞒,今日是我生辰,我已备下酒宴,希望公子不要拂了我的心意……”
叶鸾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在她的身后,已有魔修俯首等待,只要她再拦下去,下一刻就会化为灰烬。
巫羲听到那“生辰”二字,脚步稍滞。
“好。”
-
神出鬼没、独来独往的散修元溪,竟然真的被叶鸾邀请赴宴,让叶鸾身边的同门师弟都稍稍惊讶了一下。
他们看着素来彪悍的师姐摆出一副娇羞的样子,心里都在憋笑。
“笑什么笑!”
等到了无人处,叶鸾揪着江子安的耳朵,嬉笑着骂他:“臭小子!生辰礼准备了吗!”
“哎哟!师姐别揪了!我怎么会忘了给师姐庆生呢!”
江子安从储物袋里掏出法器,炫耀道:“看见没?我花了整整十万灵石抢到的顶级法宝!”
“哇。”叶鸾惊喜道:“这个礼物我喜欢!”
“……”
檐下的灯笼晃眼,角落里的喧闹声断断续续传来。
巫羲独自坐在那。
许是他的气质太过冰冷,许多想与他攀谈的人,都望而却步。
巫羲却注视着不远处堆积成山的生辰礼。
在经历完喧闹的生辰宴后,他大概明白了生辰是什么。
会有很多人一起庆祝、喝酒、笑闹。
还会有数不尽的礼物。
并不是不重要。
巫羲起身,身影消失在无人的角落,方才的喧闹繁华宛若泡影,“砰”地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来到了师昭的房间。
寂静,黑暗。
她孤零零地蜷缩在被子里。
他走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几个时辰后回来,她还是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像只被孤立的流浪猫。
需要别人摸一摸,抱一抱,给她水和食物,再给一个温暖的家。
巫羲冷白的脸庞隐在黑暗中,瞳底的光在沉浮,茫然地站了片刻,才上前,摸了摸少女的头。
她茫然抬头,“魔神大人?”
巫羲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把她抱起来,宽大的衣袍几乎将她完全裹住,师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乖乖地任他抱着,小脸贴着他的胸膛。
巫羲思索着,学着方才那些人的样子,开口。
“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