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叹了口气,李威戴上安全帽和手套,提着扳手,开始拧螺丝……
前世网上跟人家对喷,嘲讽人家进厂拧螺丝。
现在自己真拧过螺丝后,他发现这他妈简直太难了!
这件车间全是各种零件,从流水线车床到吊装设备,再到回收过的线缆……什么都有!
因此,工人也很多,基本各干各的,很少交流。
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热爱,还是尽本分,亦或者是麻木。
尽管知道这个厂就要倒闭破产,可干起活还是尽职尽责。
李威这一拧,就拧了整整一天,除了中午休息一个小时,一天下来他几乎把一半的设备都拧了个遍。
其实他知道车间干活很苦,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苦!
小时候他逃课,被李胜逮到,带进车床厂待过几天。
李胜自己就是车床厂机械师,不想让李威也吃这个苦,决定带他亲眼看看当工人有多累。
那时李威太小没什么感觉,今天动手才干半天,他就不想干了!
这尼玛是人干的事?
晚上吃饭时,李威手抖得都抓不住筷子!
背上肌肉疼得稍微一动,整个人都能出冷汗,腰更是一点知觉没有!
用李威的话说就是:老子他妈爆抄薛灵悦十回都没这么累!
食堂的饭菜更是没法入口,以前上大学老吐槽学校食堂的饭菜是猪食。
吃过这种工厂的饭菜后,李威现在无比怀念大学食堂。
恨不得当场拔腿奔回学校,跪在食堂大妈面前大呼‘我错了!’,然后求她多来几份。
素菜硬得比烂叶子还难嚼,荤菜就是肉丝拌青椒。
当然肉丝是没有几根的,全是青椒!
一口下去全是盐。
大桶饭蒸得有相当一部分没熟,而且还是杂交米!平时吃惯了大米、小米的李威,根本咽不下这种糙米。
聪明的工人,比如陶师傅直接不吃饭,吃馒头。
李威没经验,吃到后来直接想吐。
干脆把饭菜一倒,准备开溜到外面找个饭馆开个小灶。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被陶师傅叫住:“唉,一会还上班!你往哪块跑?”
“啊?”
“啊什么啊?七点上班!准时到!”
晚上的夜风挺凉快,但李威觉得它吹在身上很冷,冷得他怀疑人生!
要不撤吧……
这个苦老子真的吃不下来!
李威说走就走,走到厂门口时,重重叹了口气:
操他妈的!自己选的路,哭着也得走完!工人爷爷们能干,老子凭什么不能干!
于是,折返回车间。
晚上的车间似乎更忙,几个大探照灯照得这里通亮,各种噪音吵得人耳膜疼,这种是纯噪音。
比酒吧里的噪音更折磨人。
酒吧里的虽然吵,但好歹有节奏。
这种噪音就是单调重复,好像在人的头皮上放了个振动器。
听得人心烦意乱,只想在心里不停祈祷赶紧停下来!
李威看着剩下没拧过的设备,深呼吸几口,点上一根烟,鼓起勇气,咬牙继续拧。
拧了没一会,忽然耳边一声暴喝:“把烟恰掉!谁让你在这里抽烟的!”
李威被吓了一大跳,陶师傅走上来,一把抽掉李威嘴里的烟,踩灭。
狠狠瞪了他一眼:“烧着机油怎么搞?再让我看见一次,我给你记下来!你等着扣工资吧!”
一听这话,李威终于忍不住了,指着旁边的工人说:“那他怎么抽啊?!”
“他……他是他,你做好你自己!”
“什么叫他是他,我做好我自己?!你给解释解释!”李威犟脾气上来,一点不怕陶师傅那体格,顶上来,“你看不惯我是吧?
说话不会好好说啊!老子今天就要抽!你扣!搞得老子好像有工资给你扣一样!”
“你!你……不想好,不想……学技术就是喽?!”陶师傅明显文化水平不高,想讲道理讲不出来。
“我他妈想学啊,你倒是教我啊!让老子拧一天螺丝几个意思啊?仗着资格老,欺负老子是吧?”李威吼得半个车间都听到。
“我我,你这小伙子,话怎么讲的?”陶师傅急得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你不想干就走!”
李威那暴脾气上来,当着他面把手套一摘,狠狠往地上一扔:“你不想教,老子求你教我啊!走就走,老子没地方学喽!”
“你妈的,年纪轻轻,这么横!你……”陶师傅气得脸通红。
“搞啥呢,都都白讲话。”旁边的几个工人围了过来,把两人分开。
一个矮矮胖胖的光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说:“老陶唉,昨晚输了钱,拿小家伙出气呢!”
“唉唉唉,老黄,恁个坏种,表挑拨是非!”刚刚抽烟的工人说,“是偶不对,偶不该在车间抽烟,都表吵哦。给厂长晓滴,又要骂一顿。偶检讨,哈哈哈,来来来,一人抽一根古古瘾,好好干活!”
看他客客气气的,李威也只好接过来。
陶师傅没有接,也知道自己理亏偏袒熟人。
瞥了李威,他对刚刚抽烟的工人说:“老华子,你是真不自觉!抽完干活!人家隔壁车间明天等着要车床,今晚不干完不准下班!”
“晓滴喽,”老华子点点头,“恁赶紧去忙吧,偶来教他,偶马上就干完,得空教他。”
陶师傅又瞥了李威一眼,一声不吭回去继续干活。
吵闹的噪音再次响起。
老华子看着李威笑呵呵说:“恁这小伙子脾气有滴大,偶是这一块副组长。恁白怪他,偶们干这个的都是从拧螺丝学起。他任务重,脾气又不好。”
李威轻轻笑了笑,说:“我也不对,谢谢你华师傅。”
“哈哈哈,白客气,偶白天看恁干得还可以,挺能干,偶跟恁讲,让恁拧螺丝,不是欺负恁。是让恁熟悉每一种,这个,机械色备,它们滴整个滴……额……”华师傅想了半天,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李威提醒道:“框架结构!”
“对唠,框架结给!”华师傅重重点一下头,“一般呢,恁拧个十天白个月,就都熟悉喽,后面就好搞喽。”
听了这话,李威明白过来:这是典型的传统工艺教育方式。
工人们一般文化水平不高,表达能力也不强,不会什么方法论,只好按照经验教授,他们以前怎么学,以后就怎么教给下一辈。
不过,李威并不是真的来学技术的,而是来摸底的。
他想了想问:“华师傅你是什么时候进场的,干了几年?”
“偶干了有三年喽吧!”
“哦~”李威又问,“那你那时候进厂,这里老板还没换吧?”
“唔……换了吧,这个不清楚,”华师傅比较贪,明明已经抽到烟屁股,他还是猛嘬了一口,“反正厂长换过一回。”
“之前的厂长人怎么样?”
“哎哟,辣个厂长看不见人,平时很少看见,不像老任,偶进来时是老任,后来老任退休喽,就换的辣个齐厂长,”华师傅摆摆手,“辣家伙不是个东西。”
这话立即引起李威的好奇:“哦,他怎么不是东西喽?”
“他一进厂,就搞啥么整改,批都没改!就光压偶们工资,从三个月压到一年!”华师傅往地下吐了痰,“车间出了问题,不烦着找到他人,就会折腾偶们!白讲了,要干活喽!”
李威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回去拧螺丝:至少证明这趟没白来。
工人们知道的情况最真实!而且他们几乎都全程跟随这个厂发展!
眼下,李威觉得最好找资历最老的员工!把所有详细情况都摸透!
至少现在证明,后来的齐厂长大概率是唐孝正的人,不然他好好端端压工人工资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