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晚上刚下过雪,这天早上才开门,苏棠便招呼赵胜男一起扫雪。
她用扫帚把路边到门口的雪扫到一起,赵胜男则用铁锹把雪都铲到宝祥居的窗户底下,那里已经堆了之前扫过的雪,还来不及融化,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雪堆。
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把店门口的雪扫得差不多了。
这时一个戴着大蓝棉帽的中年人匆匆走过来,看到苏棠便冲她招了招手。
“苏棠,小卖部那里说有你的电话,让你抓紧时间回一下!”
苏棠认得他是一个常来店里买酱肉的邻居,应该是路过给她捎个话的,便大声答道:“知道了,谢谢大叔!”
那大叔摆摆手,继续赶路去了。
听说有电话找她,赵胜男忙说道:“棠棠,你快去回电话吧,剩下这点儿活我干就行了。
苏棠看看剩下的活不多了,便把大扫帚靠在店门旁,往街口的小卖部走去。
到了小卖部,她先跟看店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老太太看她来了,指了玻璃柜台上的红色电话机。
“好像是你小姨打来的,回电的号码在那写着呢。”
苏棠拨了号码,那边很快接起来,果然是李志兰。
“棠棠,我是你小姨,家里最近都挺好的吧......这不快过年了嘛,我给你们寄了个包裹,就是一些风干鸡腊鸭腊肠什么的,你记得取啊......”
李志兰知道苏棠他们搬家了,虽然知道曙光花园那边的地址,但是怕包裹寄丢了,所以还是寄到宝祥居这边了,反正苏棠基本天天在店里,肯定能收到包裹单。
说了几句家常,李志兰便开始说正事了。
“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事,我跟你姨夫他们商量了,我们决定了,过完年就去省城......”
对于去省城的事,其实她没抱太大希望。
原因很简单,林国庆一家都是杏山村这里的,家里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出门打工啊?
再说,林父林母就林国庆一个儿子,林青山一个孙子,现在年纪又大了,肯定舍不得儿子孙子离开自己。
所以,李志兰只是晚上睡觉前跟林国庆唠嗑的时候提了一嘴,没想到林国庆就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林国庆应该背地里跟林父林母商量了好几次,最后他们才答应让林国庆和李志兰过完这个春节就去省城。
虽然林国庆没多说什么,可是李志兰知道,林国庆做出这个决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
李志兰十五六岁就下乡了,后来又因为结婚生子,放弃了返城的机会,其实她心里头一直希望能有一天回省城去的。
之前因为政策,因为结婚,因为没工作单位接收,因为家里没地方住,她一直不能回城,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回城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了。
现在苏棠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李志兰不心动的不可能的。
只是,因为之前一次次的失望,这次她也没敢抱太大期望。
她知道,让林国庆离开父母,跟着她去省城,去拼搏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这对林国庆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林国庆居然会同意跟她一块去省城干种植养殖。
既然决定了要走,家里的事情就要重新安排了,林国庆把家里的地租出去一多半,只留了两亩地自家种,这样林父林母就轻松多了。
还有林青山,还有半年他就要参加县里的中考了,林国庆让他自己好好学习,等中考结束以后,要么考去省城上学,要么中考落榜,去省城跟他们一起种地,反正怎么也比留在村里强。
林父林母估计也是考虑到这样对林青山的前程有好处,所以才会答应林国庆的要求。
直到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明白了,李志兰才给苏棠打电话,说他们过完春节就来省城。
苏棠等了这么久,还以为林家那边不同意,没想到居然等到了这样的好消息,顿时高兴极了。
她听李志兰说完,立刻说道:“太好了,小姨,现在家里地方够住的,你们来了先住在家里,我今天就开始打听怎么租地去......其他的事,等你们到了,咱们再商量。”
挂了李志兰的电话,苏棠付了电话费,快步从小卖部走了出来。
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苏棠的心情别提多好了。
自从买完房子之后,她最近又攒了不少钱,正琢磨年后怎么扩大规模。
有了李志兰他们一家的帮忙,她对未来更有信心了。
她哼着《泉水叮咚》的歌,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往宝祥居走。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我要问泉水,你要往哪里去??“
刚哼到这里,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能往哪儿去?当然是来找你了。”
苏棠吓了一跳,停下歌声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停着一辆自行车,车上的人伸出一条长腿撑着地面,脸上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散漫神情。
“陆海峰,你吓了我一跳。”苏棠忍不住笑了,“你怎么在这儿?”
“正要去找你呢。”陆海峰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走到她身边,“怎么了,一大早上就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啦,有个对我来说很好的消息。”苏棠笑眯眯地说道。
“真巧,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陆海峰跟她并肩走在刚扫过雪的街道上,笑着说道,“你先说你的。”
苏棠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便把李志兰一家要回省城的消息告诉了他。
陆海峰认真地听完,问道:“你说想让你小姨他们去郊区搞养殖?”
“是啊。”苏棠点点头,“回去我得打听一下,还得租块地.....对了陆海峰,你知道怎么租地吗?”
她不知道现在的土地承包和租地的政策,还想着回去找人问问呢。
陆海峰想了想:“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能打听得到,回头我问问,你等我消息。”
他毕竟是省城人,找人打听比苏棠要方便得多。
“好,要是事情办成了,我记你一功!”
说完了自己的事,苏棠问他:“你刚才说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陆海峰推着车子往前走,似乎在斟酌着语言。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想收购工厂吗?”他看向苏棠,微笑着说,“昨天谈成了一个,刚签了合同。”
他从夹克衫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苏棠。
“啊?这么快就谈成了?是什么厂子?是在省城吗?”
苏棠一边问着,一边打开了那张纸。
看到纸上的字迹和公章,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任命书?陆海峰,你以后就是陆厂长了!”再看到上面的厂名,她越发惊讶万分,“是......军工厂?”
她以为陆海峰收购的是普通工厂,没想到他居然上来就成了军工厂的厂长。
陆海峰接过任命书,笑着说道:“其实这不是收购,只是一种合作方式......“
现在很多工厂面临着转型问题,几乎所有工厂都在寻求各种更好的合作方式,这家军工厂其实规模不大,主要生产日化产品,除了供应内部,也会对外销售,只是这几年销路连续下滑,一直处于亏损的状态。
因为种种原因,工厂不对外做广告也不搞推销,只能靠内部供应的销路撑着,可随着其他新工厂的成立,其他新生产线的引进,他们的生产任务也逐渐降低了,如果再不寻求合作或者转型,只怕工厂很快就要倒闭了。
陆海峰去考察过了,工厂里生产线虽然老旧,却完全可以正常生产,又有老品牌效应的支撑,只要打开销路,肯定可以扭亏为盈。
但是军工厂具有很大的特殊性,虽然他们也急需外界的帮助,可是厂里的工人们却非常抵触那些外商或者私营企业的老板来收购。
在他们看来,他们工作和奋斗了一辈子的地方是军工厂,是为部队做贡献的,怎么可以跟那些外商和暴发户合作呢?
为此,工厂内部已经有了很多不满的声音,甚至有不少工人组织起来,一起抗议,不同意让外人接手军工厂。
而来考察的外商和老板们看到厂里这种情况,担心管理不了这些情绪激动的工人,也纷纷选择了放弃收购。
眼看着工厂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却一直无人接手,原来的老厂长都快急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海峰出现了。
虽然他不能像那些外商和投资商一样快速给工厂注资,但是他部队子弟的身份却获得了军工厂上下所有人的认可和好感。
再看他拿出几套改革方案,讲得头头是道,保证厂子半年之内一定能将亏损转为盈利,原领导班子又惊又喜,几乎把他当成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火速签了任命书。
“说起来,还是你给我的启发呢。‘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宝祥居门口,陆海峰抬起头,看着他们头顶上那堆着一层积雪的招牌。
“重振老字号,给老字号注入新的血液,新的活力,带着崭新的老字号一起走进新社会,苏棠,这是你给我的灵感啊。”
苏棠听得热血沸腾,看着陆海峰,一双大大的眼睛散发出晶亮的光芒。
“陆海峰,你真的好厉害,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陆海峰低下头,看着苏棠容光焕发的小脸,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他一无是处的时候,只有她,仿佛从来没怀疑过他的能力,总是一直支持他,鼓励他。
他要好好努力,才能不辜负她的期望啊。
这天下午,苏棠去邮局取了李志兰寄来的包裹,拐了个弯,送回曙光花园去了。
这么一来,她回店里的时间就比平时晚了一些。
她进了店门,摘下帽子和围巾,回头看到赵胜男和几个服务员正挤在一起,指着一个角落低声说笑着。
苏棠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却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文斌哥,你怎么来了?”
李文斌正被身旁的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姑娘拉着说话,听到苏棠的声音,顿时如释重负。
“棠棠,你总算是回来了!”他向身边的女孩说了句什么,然后站起身走过来,“我们等了你半天了……………”
苏棠看了看那个女孩,又看了看笑得别有用心的赵胜男等人,忍不住笑道:“只是等我?”
李文斌看到苏棠也露出那样暧昧的笑容,脸上居然浮起一抹红晕。
“我......不是,那个......”
程珊缠着他好几次了,非要让他带自己去宝祥居总店,尝尝那边其他菜的滋味。
程珊是个单身小姑娘,他怕影响不好,每次都找借口推掉了。
今天实在是没办法再拒绝了,他只好带着程珊来了宝祥居。
谁知道就是这么不巧,偏偏苏棠还不在店里。
程珊好不容易来一次店里,点名一定要吃苏棠做的菜,李文斌不好拒绝她,面对赵胜男等人的热情介绍更是坐立不安。
偏偏赵胜男又是打小就跟他认识的,打趣起他来那是毫不留情,连带着几个服务员都跟着又是起哄又是笑的。
等苏棠的这段时间里,他两头为难,简直比热锅上的蚂蚁还难受。
好不容易苏棠回来了,竟然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让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跟他一起来的女孩也走了过来。
“你就是苏棠吗?我早就听说过你了!”她伸出手来,笑着说道,“我叫程珊,跟李文斌一样,是酱油厂的工人。”
李文斌小声加了一句:“是我们厂的质检员。”
他说着话,却都不敢抬头看程珊一眼。
相比之下,程珊倒是笑得十分爽朗。
“苏棠,你们店里的酱肉烤鸭我吃过了,特别好吃,我可喜欢吃了!所以今天特意让李哥带我来一趟这边店里,想尝尝你的手艺,是不是啊李哥?”
听到程珊脆生生地叫自己李哥,李文斌的耳朵都红透了。
看到这一幕,苏棠强忍住笑意,对程珊说道:“欢迎欢迎,请坐吧,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吗?”
酱油厂分店那里只卖酱肉烤鸭大锅菜,不卖小炒,程珊这次过来,应该是为了能吃到其他炒菜的。
程珊显然性格很好,笑着说道:“我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就行!”
李文斌小声插了一句:“她爱吃小酥肉。”
冷不丁听到他说话,程珊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李哥,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呢?”她转向苏棠,笑着说道,“不过小酥肉我们厂那边的店里也有,你可以给我做点儿别的菜吗?”
感受到苏棠揶揄的目光,李文斌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我是为了照顾店里的生意......”
只是他声音太小,理由也不太充分,更加显得他的解释无比苍白。
苏棠抿着嘴笑,对程珊说道:“你是文斌哥第一次带到店里来的女孩,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她这话是说给程珊听的,也是李文斌听的。
之前听温礼香说李文斌不爱说话,后来接触李文斌,她还觉得李文斌性格挺好的,不那么内向呢。
谁知道见到程珊菜知道,李文斌不是不内向,而是只跟朋友和亲人说得来,一看到年轻姑娘就变身结巴大师。
好不容易他带了女孩来吃饭,她当然得全力支持了。
苏棠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程珊却又惊又喜,转过头看向李文斌。
“李哥,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以前从来没带过别的女孩来这里?”
此刻李文斌的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米,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重新回到座位上。
程珊却不肯放过他,追到他身边坐下,不依不饶地问道:“李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还没回答我呢?”
李文斌此刻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说得出话。
程珊得不到回应,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李哥,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啊?”
自从吃过酱油厂那边分店的各种菜,她就对宝祥居念念不忘。
一个连大锅菜都做得那么好吃的饭馆,其他的菜得多好吃啊?
可是她不知道宝祥居这边的地址,虽然厂里不少人都来过宝祥居吃饭,可是跟她要好的工友全都是单身的年轻姑娘,居然没有一个人去过宝祥居的。
让她去找别人打听吧,她又不好意思。
厂里已经有宝祥居分店了,那么多好吃的还不够她吃?居然还想跑去吃小炒?
她到底是个未婚的年轻姑娘,脸皮薄,生怕别人笑话她是个馋嘴的姑娘。
所以,她拉下脸皮,几次三番求李文斌带她过来。
反正李文斌在厂里不太爱说话,肯定也不会跟人说她馋嘴,再说,宝祥居就是他表妹开的,她不找他找谁?
可是她求了他几次,李文斌都不答应。
今天估计也是实在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了,所以才会带她过来。
来都来了,他也不怎么说话,甚至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反倒是她,因为终于来了宝祥居,一路上都特别兴奋,一直拉着他说个不停。
直到现在,不管她怎么问,李文斌都不回答她了,程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是她做得太过分了。
他一定是讨厌她,所以根本就不想理她!
想到这里,原本满腔欢喜的程珊低下头,挪了挪自己的椅子,跟李文斌拉开了距离。
听到椅子腿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李文斌忍不住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刚才一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程珊,此刻离他足有半米远,正低着头捧着水杯发呆,一张小脸上满是沮丧和失落。
没了程珊的声音,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冷落了下来。
李文斌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就算他再内向木讷,这会儿也看出来了,程珊不开心了。
想想也是,她盼着来宝祥居吃饭,已经盼了好久了,好不容易今天来了,也遇到了苏棠,本来高高兴兴的一件事,却因为他不理她,让她难受了。
可是他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啊!
难道让他亲口承认,他的确从来没带过女孩来宝祥居,她是第一个?
那还不如直接把他杀了。
可是眼前这个情形,他要是再不开口,程珊只会更加误会他。
思来想去,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了。
“没有,我......我不讨厌你。”
只是闷闷的一句话,却足以让程珊的小脸瞬间明亮起来。
“真的吗?你不是不想理我?”
李文斌摇摇头,鼓起勇气看着程珊的眼睛。
“不是的,我......我愿意听你说话。是......是我嘴太笨。”
程珊扑哧笑出了声:“谁说你嘴笨了?上次我去买烤鸭,还听见你跟前面的人说话呢,说酱肘子多么多么好吃,嗨,我都被你说得动了心,差点儿跟着买酱肘子了!”
李文斌一直觉得自己在程珊面前是一副结结巴巴的样子,没想到在他没注意的时候,程珊居然看到了他正常时候的样子,还大大地夸了他几句。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那下次我给你留个酱肘子。”
程珊眼睛一亮:“真的?”
认识李文斌就是好,她再也不用冒着寒风去排好久的队了,想吃什么提前跟李文斌说就行了!
李文斌认真地点点头:“真的。”
看着程珊雀跃的样子,李文斌的心情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这个小姑娘,爱说话爱笑,还喜欢吃各种好吃的,真的挺可爱的。
李文斌逐渐放松了下来,居然能跟程珊说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苏棠正在厨房里做菜。
这是李文斌第一次带女孩子来店里,她得用心准备一下。
她想到李文斌说程珊喜欢吃小酥肉,便做了一个锅包肉,一个油焖大虾。
外面天气冷,再加个羊肉砂锅。
这些她还觉得不够,看到角落里的一堆红薯,她顿时灵机一动。
红薯洗净去皮,切成滚刀块。
洒上一层淀粉,让淀粉均匀地滚动在红薯块上面,这样炸出来的红薯块会有一层淀粉的硬壳,口感更加焦脆。
锅中油温六成热的时候,下入红薯块,大火炸五六分钟,把红薯块炸到焦黄色,捞出来控油。
锅中留一点点底油,放白糖,等到白糖完全融化,冒出泡泡的时候,下入红薯块快速翻炒几下,出锅。
这样,一盘拔丝地瓜就做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