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因为电影声音太大,他怕苏棠听不清楚,特意向前倾了倾身体。
黑暗中,苏棠能感觉到他坚实的手臂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自己的肌肤,每碰到一下,仿佛都带着火一般灼热的温度。
她忽然觉得放映厅里又黑又狭窄,几乎压迫得她呼吸困难。
都吃完饭这么久了,他还惦记这个事儿呢?
想到自己主动提出要请他吃饭,却偏偏做了李闯爱吃的菜,苏棠觉得,他不高兴也是理所应当。
她悄悄咽下了口水,侧过脸轻声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幕布上折射着电影画面的光线,投在苏棠的侧脸上,不停地变换着光线,显得她的侧颜明暗不定。
漆黑一片的放映厅中,唯有她的脸是明亮的,灵动的,美得让人几乎挪不开视线。
陆海峰望着她,嗓音不由得一黯。
“我不挑食。”停顿片刻,他压低声音又加上一句。
“......只要是你做的。”
正好电影演到一个欢乐的片刻,巨大的音乐声陡然响起,苏棠下意识地看了眼屏幕,再转过头来,陆海峰已经恢复了方才的坐姿。
她只听到陆海峰说他不挑食,后面好像还有一句模糊的话语,她没听到。
“你刚才说什么?最后一句我没听清。”
陆海峰看了她一眼,眸光深邃。
“......没什么。”
这会儿电影上的演员已经开始跟着音乐跳舞了,苏棠想要说话,就必须得提高声音。
她见陆海峰的视线投向屏幕,似乎正在欣赏这充满异国风情的舞蹈,只好放弃了追问。
虽然电影的画质远没有后世那么清晰,不过随着情节的推动,苏棠也不知不觉看得入了迷。
经典就是经典,哪怕看多了后面的商业电影,依然能感受到老电影独特的魅力。
等到电影散场,天都快黑了。
苏棠和陆海峰随着人群从放映厅出口走出去,身边的人们有人哼着荒腔走板的印度歌曲,有人在低声议论着电影里的剧情,还有人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陆海峰听到有人说着今天大院食堂的菜色,问苏棠:“你想去食堂吗?”
苏棠看看外面昏暗的天色,想着现在的确是晚饭时间了。
可是早饭和午饭她都是跟陆海峰吃的,现在再吃晚饭,相当于这一天都跟陆海峰一起度过的了。
“以后有机会再说??”
苏棠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惊讶的声音。
“海峰?你怎么在这儿?”
苏棠回头看去,只见眼前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高挑,容貌美丽的女人。
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穿着白色校服,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显然是她的儿子。
此刻,母子俩都在惊奇地看着陆海峰,又看看站在他身边的苏棠。
苏棠忽然觉得脸上一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跟陆海峰拉开距离。
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但是听她叫陆海峰的语气,显然跟他很熟悉。
也难怪,陆海峰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在电影院遇到熟人很正常。
陆海峰看到那个女人,也有些意外。
“姐,你这是刚接了子豪放学回来?”他打了个招呼,神情很自然地向苏棠介绍道,“苏棠,这是我姐,陆海清。姐,这是苏棠。”
见陆海峰竟然肯主动介绍苏棠给她认识,陆海清脸上的惊奇更是掩都掩不住。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表情,笑着向苏棠伸出手来。
“苏棠,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见她落落大方,态度又亲切随和,苏棠放松了不少。
她跟陆海清握了握手,微笑着叫道:“也很高兴认识你,陆海清同志。
陆海清笑着说:“不用那么客气,叫我海清姐就行了。”
她跟苏棠打了招呼,那边孔子豪已经着急起来。
“妈,电影要开始了,咱们快进去吧。”
“这孩子,就喜欢看《闪闪的红星》,都看了不知多少遍了,还是看不够。他知道晚上这里要放映这部片子,放学吃了饭就非要我带他过来。”陆海清向苏棠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就先进去看电影了,失陪。“
苏棠跟她挥手告别。
孔子豪也飞快地冲陆海峰挥手:“小舅舅,再见!”说完拽着陆海清往入口跑。
要是不早点进去,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陆海清拗不过儿子,匆匆对陆海峰说了一句“晚上早点回家”,就跟着儿子进了放映厅。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处,苏棠忍不住说道:“你姐姐真漂亮,比电影明星还好看。”
陆海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姐是个文艺兵,是她们文工团的台柱子。”
“真的?难怪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文艺气质,原来是文工团的台柱子呀。”苏棠很是好奇,“外人可以去看她们演出吗?”
陆海峰看了她一眼:“你想看?”
苏棠笑了笑:“不方便就算了。”
“谁说不方便?”陆海峰想了想,说,“十一肯定有文艺汇演,到时候你跟着我就行了。”
“好啊,那我提前谢谢你。”
两人说着话,往大院门口走去。
苏棠记着刚才陆海清叫陆海峰早点回家的话,再次谢绝了陆海峰请她去食堂吃饭的邀请。
“今天不早了,明天我还得起早呢,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她既然这么说,陆海峰便不再强求,送了她回去,顺便把摩托骑回来。
把苏棠送走,他也没了去食堂吃饭的心情,去姚红旗家待了一晚上,直到九点多才回了陆家。
没等陆海峰到家,只听到由远及近的摩托车轰鸣声,陆平川就已经开始皱眉头了。
今天晚上陆海清带着孔子豪在陆家,这会儿大家正其乐融融地说着话。
孔子豪戴着陆平川的旧军帽,举着一把系着红缨的木头手枪,学着电影里潘东子的样子比划着,看得美琳等人笑声连连。
姜琳见陆平川忽然沉了脸,再听到外面轰隆隆的声音,就猜到了几分原因。
她赶紧示意陆海清去管孔子豪,自己则对陆平川说:“老陆,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回屋休息吧?”
陆平川哼了一声,说道:“你听听外面那么大的动静,谁能休息?”
亏着他家住的是独门独院,要是那些联排营房和军属楼,这摩托的声音得把一栋楼的人都吵醒。
姜琳笑着说:“好好,都怪我答应给他买摩托,一会儿他进来,我说他。”
见她抢了自己的台词,陆平川沉着脸不说话。
房门一响,陆海峰进来了。
姜琳怕陆平川又要骂他,见他进屋连忙说道:“是海峰回来了?吃过饭了没有?没吃过的话,冰箱里还有冻饺子,让周嫂给你煮一碗。”
陆海峰一边脱掉外套,一边看向陆平川和姜琳他们。
孔子豪看他进来,举着玩具手枪跑过来,扑到他的怀里。
“小舅舅,举高高!”
孔子豪已经不小了,体重少说也有六七十斤,陆海峰依然轻轻松松地把他举了起来,逗得孔子豪又是尖叫,又是大笑。
他一边放下孔子豪,一边对姜琳说:“不用了,我在红旗家吃过了。”
“不饿就好......“
姜琳还要说什么,却见陆海峰径直往楼梯走去。
“那我先上楼了。”
他的脚还没等踏上第一阶楼梯,就听到陆平川严厉的声音。
“你给我回来!”
陆海峰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走到陆平川面前。
姜琳赶紧推了推陆平川,抢着说道:“以后你晚上别骑摩托回来,这声音太大了,会影响别人休息的。”
陆海峰应了一声:“知道了。”
陆平川却说:“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事儿,我问你,下午你是不是带一个姑娘进大院了?”
陆平川是军区参谋长,这点儿事根本瞒不过他。
陆海峰也没想瞒。
“对,有这么回事儿。”
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陆平川更是气恼。
“你看你,又是这副鬼样子!竟然还带着人家姑娘到处走,你显摆什么呀你?是不是又跟人家吹牛了?显得你多厉害了,是不是?”
姜琳见他动气,连忙劝道:“海峰不是那么虚荣的人,你说是吧,海清?”
陆海清被点了名,也赶紧帮陆海峰说话。
“是是,爸,您别听外面的人乱说??“
陆平川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谁乱说了?人家就是来问我,是不是你家小儿子处对象了,问人家姑娘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办喜事儿?我是他爹,他处对象了都不告诉我!还得别人来跟我说!”
陆海峰听得皱起眉头,压抑着火气开口。
“她不是我对象。”
“不是?!”陆平川听了更火大了,“跟人家不是那种关系,就带着人家姑娘招摇过市?“
“你不要名声,人家姑娘也不要名声吗?再说,这里是部队大院,你随随便便把人带进来,像什么样子?真是败坏风纪!丢尽了我这张老脸!”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见此情形,姜琳连忙给他顺气。
陆海清则小心地开口:“爸,您一定是误会了,那姑娘我看着挺好的??”
“你见过?”
不止陆平川,连姜琳都惊讶地看向陆海清。
晚上那会儿有人来串门,跟陆平川提起陆海峰带了个漂亮姑娘在大院里散步,还看了场电影的事。
陆平川一听说这事儿,就憋着一肚子气,单等着陆海峰回来跟他算账,没想到陆海清竟然也见过那个姑娘。
陆海清笑了起来,说:“我晚上带子豪去看电影,在电影院看到的。”
见老两口都盯着自己等下文,她只好说得再详细一点。
“那个姑娘,嗯,身高大概到我眉毛这里,梳着个麻花辫,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很有礼貌……………“
姜琳听得眉眼带笑,忍不住问道:“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干什么的?”
“她说她叫苏棠……………”
陆海清还没说完,就被陆平川拍桌子打断。
“现在问这些干什么?我还没写完那个臭小子呢!”
陆海清只好闭上嘴,不再描述当时的场景了。
不过被她这么一说,陆平川的情绪明显好转了一点。
他瞪了陆海峰一眼,沉声说道:“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可以相处看看,咱们家不是那种挑剔的人家,只要??”
陆海峰听了半天,见三个人当着自己的面自说自话,心底隐隐升起一股烦躁的感觉。
没等陆平川说完,他就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我都说了,她不是我对象!”
说完,他转身快步上了楼,扔下楼下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知道他们说错了什么。
听着他踩在楼梯上噔噔的脚步声,陆平川才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是我没好好说话吗?他这是什么态度!?”
陆平川推开拦住自己的姜琳,大步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上喊道:“你当老子愿意管你的事?老子告诉你,你要是敢在外面胡搞乱搞,老子打断你的腿!”
陆海清赶紧过去扶住他,劝道:“爸,您别心急,海峰才二十一,就算那个姑娘真是他对象,他也没到结婚的年纪呢……………”
“什么对象不对象的?”陆平川被她扶着坐在沙发上,骂道,“你们看看他,连句正经话都不会说,他肯定是不想对人家小姑娘负责!”
他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要是陆海峰想跟那个姑娘处对象,早就借着这个好机会说出来了。
既然他不说,就说明他不想跟人家处对象。
不想跟人家处对象,还领着姑娘在外面到处走,这不是祸害人家姑娘的名声吗?
陆平川这话让姜琳和陆海清两个女人没法接,她们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姜琳只能说道:“少说两句吧,子豪还在这儿呢。”
陆海清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适合讲太多关于苏棠的事,怕姜琳又要问起来,便借着机会叫过子豪,母子俩跟陆平川和姜琳道过别,回家去了。
这天是周二,是奥运会女排比赛初选赛,中国队对美国队。
虽然是上班时间,可是依然有不少人早早来宝祥居等着看比赛了。
这可是实力强大的中国女排,四年前她们打败美国队,拿到了奥运会女排冠军,实现了三连冠。
所以这一次奥运会,有中国女排参加的比赛是最热门,也是最引人关注的。
四年前那些没看过电视直播奥运会的人们,这次一定要看个过瘾。
苏棠早早就准备了两百份奥运套餐,新做好的横幅也挂在饭店里,上面是红底金字的标语。
吃奥运套餐,为中国队加油!
挂上横幅以后,来店里看奥运会的人更多了。
这氛围,这热闹,比在家里自己看比赛有意思多了。
看比赛当然要喝酒,所以比赛还没开始,奥运套餐就售卖得十分火爆了。
比赛开始前半个小时,宝祥居内外都已经坐满了人。
有后来的坐不下的,索性找人拼个桌,甚至还有搬了板凳直接坐在地上的。
每章桌子上都放着至少一份的奥运套餐,还有酱肉和炒菜,饭馆内外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此时,一个身影正匆匆走向师范家属院。
他正急着赶回家看比赛,听到路边一个饭馆里传出那熟悉的解说员的声音,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有认识他的邻居看到他,便喊了他一声:“丁老师,刚回来啊?”
丁永康注意力都放在宝祥居门口那个大彩电上,听到有人跟他说话,他胡乱点点头。
“啊,是啊。”
邻居看他着急的样子,告诉他道:“比赛还得十来分钟才开始呢,丁老师,你是要回家去看比赛吗?”
邻居倒是想请他一起坐下,在宝祥居看比赛,人多热闹嘛。
可是现在宝祥居连门槛都坐上人了,实在没地方了,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丁永康啊。
丁永康听说比赛还没开始,这才放下心。
他看看店内外,到处都是人。
不过现在全民看奥运嘛,不止宝祥居,他这一路走过来,很多店铺甚至路边的人家都是这样的,大家挤在一起看比赛。
“这儿没地方了,我回家看去。”
他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爱凑热闹,他却喜欢自己在家看比赛,这样能更全神贯注,也没有一群人在身边欢呼鼓掌,清静得多。
邻居知道他不喜欢热闹,便笑着说:“丁老师,这里实在没位置了,来,给你尝尝这家的奥运套餐。”
位置让不了,美食却是可以让的。
丁永康推不过他的热情,只好吃了块鸭脖,又尝了尝酸辣凤爪。
不吃不知道,这一尝,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这小吃不错,又好吃,又不占肚子,真是下酒神器啊!
他问了邻居,说这家店就卖这奥运套餐,连忙从或站或坐的人群中挤了过去。
“五香鸭脖还有没有,酸辣凤爪我也要!”
服务员推荐他买奥运套餐,才三块九毛八一份,他摇头拒绝了。
他不喜欢喝啤酒,他家有好酒呢。
人人都爱贪便宜,觉得送的免费的就是赚到的,服务员还没听说过只要菜不要酒的,问过苏棠,才告诉他价格。
“都是一块五一份,您确定要买吗?”
丁永康点点头:“各来一份。”拿出三块钱递过去。
服务员把鸭脖和鸡爪各打包了一份,交给他手中。
丁永康惦记着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匆匆忙忙往家属院里走去。
他家住在家属院北边的一栋筒子楼里,在四楼,是一间小小的一室一厅。
他回家的时候,房门上挂着锁,看来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
想到即将到来的比赛,丁永康连忙开了门锁,进了屋。
他把打包的菜放在桌子上,先打开电视,又去烫了一壶白酒。
等他端着酒杯酒壶过来,电视机里正好开始播出双方运动员入场的画面。
他家电视不大,却是彩电,此刻他坐在凳子上,把桌子往电视那边尽量挪近,这样看起来会更清楚一些。
电视机里,裁判员吹了一下口哨,比赛正式开始。
电视机外,丁永康倒上酒,打开了袋子。
在封闭的小屋里,浓郁的香气越发明显了。
比赛场上,双方都是上一届奥运会的有力对手,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紧张的局面。
发球,配合,防守,重扣,每个队员都奋力拼搏着,角逐十分激烈。
看着激情四射的比赛,啃着香喷喷的鸭脖,开胃爽口的鸡爪,再喝上一口滚烫的白酒。
此刻,丁永康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兴奋与爽快。
电视上的女排队员激战正酣,冲刺,跳跃,拼杀,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坚韧,带着竭尽全力,不屈不挠的决心。
在丁永康平淡乏味的生活中,这紧张的比赛激起了他内心的热血和激情。
像所有此时此刻坐在电视机前的所有观众一样,他也随着场上的比赛关键时刻,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扣啊!”
“杀!”
“漂亮!”
滚热的酒精在血管中汹涌地奔腾着,每个得分球都像是狠狠扣杀在他的心脏上,让人心潮澎湃,激动无比。
15-9、15-5、15-7,中国队对美国队,三比零!
电视机里在欢呼,他在欢呼,他的邻居们在欢呼。
整个小区,整条街道,整个城市都在欢呼。
中国女排,太棒了!
自顾自喊了半天,直到他嗓子都咸哑了,坐在凳子上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所有的酒菜都吃光喝光了。
精彩的比赛,配上这美味绝伦的下酒菜,浓香醇美的酒,这种感觉简直太美妙了。
丁永康觉得,他会永远记得这完美的一天,到死都不会忘记!
在那些没有中国队比赛的日子里,宝祥居的生意依然如平时一样进行着。
这天早上,又到了卖包子的时间。
最近早晚温差大,早上这会儿已经有些冷了,蒸包子的蒸汽弥漫得满屋都是,看门外都显得模模糊糊的。
看到外面隐隐攒动的人影,苏棠让一个服务员去把大门打开,准备卖包子。
谁知那服务员才打开大门,就发出一声惊叫。
“棠棠,你快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