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知道纪浔也提前给自己请了半天假,叶芷安心里还是产生无故旷工的心虚感,回台里第一时间向萧政表明歉意。
萧政什么也没说,挥挥手将她赶出办公室,一回到工位,几名同事带着他们的慰问品蜂拥而至。
叶芷安受宠若惊,忙递询问加求助的眼神给小高,小高领导范十足地拍了拍手,扬起嗓门道:“大伙都继续忙手上的工作啊,千万别把人家弄得不好意思了。”
说完朝叶芷安抛了个媚眼,讨赏的意思。
叶芷安无语一笑,“你这一嗓子才是真把我弄难为情了。”
小高啧啧两声,用难以理解的语气调侃了句:“我看你们女生就是脸皮薄。”
然后进入正题,指着桌上乱七八糟的零食解释:“他们也是关心你,才给你这些。”
好意叶芷安心领,但好意的出发点她实在无法理解,压低音量问:“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你昨天不是哭了?”
她刚要狡辩,被小高打断,“别扯隐形了,也别跟我说是美瞳,就你这眼睛,比美瞳还好看,戴什么戴?”
话说到这份上,叶芷安只能承认,稍顿后补充道:“也没发生什么,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小高信以为真,没再纠缠,“行了,不打扰你了,奶茶我给你点的,趁热喝啊。”
叶芷安正儿八经地道了声谢,拆开吸管插上,茶香和奶味融合得恰到好处,只是珍珠被泡得有些发软,咬下去没那么嚼劲。
她多吸了两口,这时另外一名同事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盒薄荷糖。
卢沣性格内向,平时总是独来独往,算组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他会做出这番举动,让叶芷安诧异万分。
卢沣轻声说:“这款薄荷糖有润喉功效,吃了对嗓子好。”
叶芷安迟缓地接过,“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
她没听明白。
“前几天你不是帮我一起捡资料了吗,我都还没好好谢谢你。
叶芷安想起是有这回事,“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特地跟我道谢的。”
卢沣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回到自己位置上。
叶芷安无端觉得这笑容有点僵硬,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不过她也没多想,放下薄荷糖后开始收拾桌面,刚将零食归好类装进收纳盒,打眼到桌角的包裹。
是她昨天下班前收到的,寄件人不详,那会她还想着应溪的事,就没什么心思拆,将包裹放回工位后,直接离开了气象台。
叶芷安晃了晃包裹又放下,用美工刀划开侧边胶带,里面是一个胭脂雪色的方形礼盒,用银色丝绸飘带束着。
如此兴师动众的做派,记忆里只有一人会这么做。
她迟疑了会,解下飘带,盒里装有一条银灰色连衣裙,被人整整齐齐地叠好,右侧吊带上黏着一张便签。
【你穿上一定会很漂亮。】
口吻却不像纪浔也会有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手机响了声,是苏念发来的消息,问她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叶芷安放下裙子,回道:【是比昨天好多了,但是??】
【你怎么能把他叫来?】
苏念先发去一个“磕头谢罪”的表情,然后解释:【你当时喝醉了,我没信心一个人能照顾好你,思前想后,你身边也就小纪总一个靠谱的男人,我只能去找他了。】
叶芷安想起纪浔也调戏她时不着调的表情,有些质疑苏念对“靠谱”的理解,这时苏念又传过来一张照片。
【这是我昨晚没忍住拍的。】
【你俩简直配死了!】
【这门亲事我答应!!!】
画面实在暗,叶芷安调高亮度,再放大。
照片里的她坐在塑料凳上,脑袋低垂着,纪浔也屈膝半蹲在她身前,宽大的手掌搭住她大腿,另一只手紧紧贴合着她脸颊。
她看不清他脸上细微的神态,却能感知到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和宠溺。
抓拍的时间卡得巧妙,恰好有辆黑色轿车从他们身侧驶过,留下的虚影模糊了两截身体轮廓,结果反倒增强他们整体的存在感,就像喧嚣中立于穹宇上的一轮月,清凛孤绝。
叶芷安退出聊天界面,再次往礼盒看了眼后,点进纪浔也头像,手指悬停在屏幕上好一会儿,都没敲下一个字。
结果被对方先声夺人。
【找我什么事?】
叶芷安睁眼说瞎话:【没找你。】
刚回,她就收到一张截图,是纪浔也跟她的聊天界面,头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变相地拆穿了她的谎言。
对面的男人不知见好就收,只会蹬鼻子上脸:【昭昭小姐,我看你还是赶紧去把这系统提示关掉,不然以后又会被我逮个正着,严重点,还可能会让我产生一个自作多情的误解。】
什么以后?
她看他现在就误会了。
叶芷安摁下起伏不定的心跳,先去关了提示,顺便把他消息设置成免打扰模式,隔了几分钟又点进去,对着礼盒拍了张照片,问:【这是你送来的吗?】
纪浔也点开,放大画面的每处细节,答非所问道:【你现在愿意收我送的东西?】
叶芷安:【不会。】
纪浔也:【意料之中。】
叶芷安从这四个字里揣摩出别的意思:既然你不收,那我何必费那功夫?
那会是谁送的?
她重新拿起便签纸研究,上面字迹有些眼熟,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索性放过自己,掐灭屏幕,埋头开始专注写起录播稿。
对面没再回复,纪浔也收起手机,片刻又打开,认真研究了两分钟,miumiu今年的夏款,显然已经过时。
不过就品牌价值本身,折算下来也抵得过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
对他们这样家世的人而言,除非有特殊含义,不然这种过期产品只会被当成廉价物件,拿不出手。
也因此,他推测出这精心包装过的礼物不可能出自温言之之手,只会是叶芷安自己也想不到的第三者。
这么多年过去,小姑娘还是勾人。
被烟雾氤氲的唇角挑开些弧度,带出一声轻嗤,飘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温言之看他眼,忽然开口问:“纪总要不要来一局?”
纪浔也懒散抬眸,片刻下巴一抬,指向另一处的口桌,笑得散漫,“玩一局牌九,怎么样?”
温言之拒绝不了,“赌注是?”
“随便玩玩,用不着赌注。”
“好。”
两人的言谈听着和谐,气氛却有剑拔弩张的意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人立刻围了上去,还没分出胜负,先听到一嘴让人莫名其妙的对话。
是纪浔也起的头:“温总喜欢一样东西能喜欢多久?”
“活到现在,还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人倒是有一个。”温言之笑容看不出情绪,“算是一见钟情,距离现在差不多有六年了。”
信息量太大,其余人听得瞠目结舌。
纪浔也笑了声,“温总还挺长情......不过要是对方对你没这意思,也就别死缠烂打了吧。”
“我以为死缠烂打这种招数只有纪总才用得上。”
光影在纪浔也棱角分明的脸上形成一道天然分割线,衬得他神情更加深不可测。
偏生一双桃花眼,压下几分眉宇间的狠戾,折合在一起,乍一看,依旧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修长有力的手指撩开第一张牌的同时,只听他拖着腔说:“我这人唯结果论,就算过程不光彩,只要最后能?,落个卑鄙小人的风评也无所谓。”
两人的火药味越演越烈,捂着鼻子都能闻到,一狗友没忍住将赵泽拉到角落,“这俩到底什么时候积的仇?”
成天被长辈拉来比较那会,也没见他们这么水火不容。
赵泽本来也不明白,直到那天晚上纪浔也下达指令让他去撞温言之的车,一下子理顺这俩男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说白了,跟同一个女人有关。
他目前唯一没忖清楚的是,温言之又是什么时候看上叶芷安的,可别跟他说真的是五六年前注意到的。
说到底是兄弟的隐私,赵泽这会只能选择装傻充愣,“谁知道呢。”
得不到答案,这人开始自圆其说:“我记得上次的招标方案,最后是落到温言之手上了,该不会就是那次??”
他还没说完,赵泽一个没忍住:“是个屁!生意场上的事,不就是今个儿我看你笑,明朝你看我春风得意?我们阿浔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非要说起来,他现在算是上升了一个level。”
都拽起平日里深恶痛绝的ABC了,朋友一副见鬼了的反应,直问:“什么level,赶紧说说。”
赵泽笑了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们阿浔现在每天?眼的第一要紧事就是忙着跟温总玩雄竞。”
叶芷安用尽排除法,也还是推算不出这快递是谁寄出的,小高让她别想太多,“没准只是看你节目的粉丝,你没必要太有负担。”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叶芷安说:“这裙子不便宜,我还是还给他吧。”
小高拦下,“既然对方没留下任何身份信息,那就是不希望你还给他,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拿出更好的状态完成自己的工作,好回应他的支持。”
叶芷安觉得他这话几分道理,就歇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好不容易忘记这事,几小时后,有人一则消息又害她想起。
纪浔也:【你要怎么处理那衣服?】
叶芷安没立刻回复。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撞车那天起,他们之间回到原点的关系,又开始有了新进展,昨晚的醉酒包括今天中午关于母亲的话题更是让他们齐齐往前跨越了一大步,只是这次轨迹偏离得更加厉害。
前方未知的可能性太多,她不愿不敢也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及时的拨乱反正才是当下最优解。
至于要如何拨乱反正,她暂时只能想到用刻意营造出的生分态度逼退他持续性的进攻。
于是她敲下:【这好像跟纪先生没什么关系。】
纪浔也并不恼,甚至化被动为主动:【我怕上面淬了毒。】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叶芷安好气又好笑,正要回怼,对面猝不及防地跳转到下一个话题:【半个月后有场我必须出席的慈善拍卖,需要一名女伴,昭昭小姐,能不能请你赏个脸?】
叶芷安毫不留情地拒绝:【纪先生要是想找女伴,说一声,自然会有一堆人抢着当,我就不凑热闹了。】
没几秒,屏幕里跳出一条语音消息:【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叶昭昭。】
叶芷安喉间产生烧灼的痛感。
许久等不到她的回复,纪浔也换了种话术:【就当是送我昨晚照顾你一晚的补偿?】
叶芷安一下子惊醒:【我今天不是陪你吃午饭了?】
纪浔也:【一顿饭抵消一夜的照顾,昭昭小姐,看来你比我更会做生意。】
好半会叶芷安也只憋出来一句:【你现在还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纪浔也:【承蒙夸奖,不胜感激。】
叶芷安恨不得把手机吞了。
纪浔也又说:【这次过后,我们两清。】
叶芷安将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你又不是一个诚实守信的商人,口说无凭,要我怎么相信?】
纪浔也切换成语音通话,叶芷安犹豫了会,接起,对面低磁的笑声立刻扑进耳朵,晓得耳膜痒痒的,“还以为你会直接挂。”
明显是喝酒了,叶芷安不跟酒鬼见识,就没接这句调侃。
纪浔也拨弄着打火机,蹭蹭的声响里,他的嗓音难掩倦怠,“奸诈阴险的商人,偶尔也会想要做个好人。”
叶芷安脑袋里的齿轮缓慢转着,“我要是陪你去了,你能保证以后不会再拿我醉酒说事?”
“我保证。
“那行,你把时间地点发我。”
“去之前,你得来我这儿一趟,”他藏住笑意,“订做礼服需要你的尺寸。”
叶芷安背一僵,“我可以直接把三围报给你。”
“自己量的和专业人士不一样。”
“纪浔也。”
“嗯?”
她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行,我到时候会去的。”
纪浔也眯眼吐出一口烟,嗓音慵懒,“晚上八点后来且停,我都在。
“非得是晚上?“
“白天可以,除非你跟我都不用工作。”
“......“
“哪天过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让人过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过去。”她坚持。
纪浔也没说别的。
后来那一周,叶芷安忙得昏天黑地,腾不出心思去想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再次想起这事是在苏念一句“小纪总已经四五天没来公司”后。
叶芷安不至于听不出她这看似漫不经心下抛出的话是说给谁听的,手指敲击键盘的动作没停,随口接了句:“没准出差去了。”
苏念就跟会瞬移一样,脑袋毫无征兆地凑过去,“我听说他出车祸了。”
故弄玄虚的口吻,削减了这话的可信度,叶芷安却还是听得心脏一缩,连呼吸都停滞两秒,开口时惊觉嗓音几分变形,“道听途说的事,没必要当真。”
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苏念坐了回去,眼睛却还停在她身上,边敲腿边说:“是不是道听途说,亲眼去求证不就行了?”
叶芷安合上笔记本,眯眼瞧她,“老实交代,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念举双手发誓,“我像那种见钱就能把朋友卖了的小人吗?”
后面的话,苏念没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经看见叶芷安穿上外套,是要出门的架势。
时隔四年后第一次在意识清醒情况下来到且停别院,对着门口熟悉的雕刻牌,叶芷安产生强烈的无所适从感。
情绪掀起来,还没落地,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张嫂亲自出来迎接,叶芷安只好硬着头皮跟她往里走,半路没忍住问:“他还好吗?”
张嫂转过头,面色凝重,“前几天跟人赛车出了事,还伤到了骨头,才住两天院,非要回来,怎么都劝不住,叶小姐,一会儿你可要多说道说道,哪有人会这么折腾自己身体的?”
她长长叹了声气。
也因这声叹息,叶芷安灵魂被短暂地抽离到另一个世界,回神后只觉有千军万马碾过她的心,连什么时候进的卧室都不知道。
纪浔也像在休息,脑袋下垫着两个枕头,睡衣宽松,胸口露出的皮肤跟他的脸色一样白,微微发冷,锋芒被懒倦取代,不见分毫攻击性。
她停在原地足足两分钟,才朝他走去,确认没有吵醒他后,又轻手轻脚地在床沿坐下,伸手,隔着一段距离,描摹他唇角、眉骨处的伤痕。
反反复复十余次,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精准地攥住她紧急撤回的手,不设防的结果是,她差点栽进他怀里。
松垮的马尾散开,垂下一绺,剐蹭纪浔也的胸膛,他错愕一瞬,手里的力气跟着泄了八成。
叶芷安趁机离开,退出去两米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句:“我来量尺寸的。”
“那你得再等会儿,”纪浔也调整姿势,“专业人士还没准备好。”
“......?“
“四十分钟。”
她哦了声,开始放空自己。
纪浔也笑到不行,“你跑那么远,怕我吃了你?”
他解开几粒纽扣,露出里面的白色绷带,“就算想吃,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叶芷安手指一紧,迟疑后坐了回去,坐姿僵硬到极点。
“你现在还在跟别人赌命玩赛车?”她目光稍侧,不给他任何与自己眼神交汇的机会。
这不妨碍纪浔也单方面将自己目光不依不饶地缠上去,见她无路可退,才收回,笑了声:“差不多两个月一次,不过现在不算是拿命玩车,你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我现在有多惜命。”
叶芷安看向他胸口大片的淤青,冷冷扯了下唇,夹枪带棍道:“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只要没把自己送进火葬场,就算缺胳膊少腿,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都能称得上是惜命。”
对于她的冷嘲热讽,纪浔也无比受用,一面又觉她此刻的神情冷到让人心惊,多半是真生气了。
他暂时性忘记自己前男友的身份,抬起手,亲昵地掐了掐她的脸,又拿出哄人时才会有的宠溺腔调:“不骗你,我现在跟人赛车,都保留了七分,用的那三分是为了不让自己输,另外这几年,我有听你说的,好好吃饭。”
他的手指有些凉,叶芷安却感觉到与她脸颊相贴的那一块地方快要烧起来,险些没忍住覆盖上去。
等他主动收回,她才冷淡地哦了声。
静默两分钟,纪浔也说:“帮我拿瓶水,顺便打开。”
叶芷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桌几上放着几瓶Svalbardi,取自北极的冰川泉水,据说一年也就产一万多瓶。
她喝过,原谅她生了一条平民舌头,真尝不出跟农夫山泉有多大区别。
叶芷安打开其中一瓶,倒进玻璃杯,递到他手边。
纪浔也无动于衷,“没力气拿。”
要她喂的意思。
她眼睛瞪得浑圆,“你刚才掐我脸的时候不是挺有劲的?”
“给你掐疼了?“
极其暧昧宠溺的一声,堵住她的喉咙,说不出话,人却凑近些,杯口怼过去,手指意外碰到他下唇。
她毫无察觉,只想把水一滴不剩地灌进他嘴巴,就在这时,指尖传来潮热的痒意激得她浑身一颤。
对上他无辜的神情后,她瞬间了然,刚才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舔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