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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第五场雪

作者:姜厌辞字数:4736更新:2024-12-26 20:26

湿湿热热的触感不断刮擦着脸颊,将叶芷安大脑残存的混沌感驱散得无影无踪。

留在棉被上的清香很熟悉,是她四年前最爱用的沐浴露味道,心里的警钟霎时敲得震天响。

默数到十,她才鼓足勇气睁开眼。

卧室的布置和四年前一模一样,还没等她调整好情绪,展昭圆乎乎的脑袋撞上她胸口,她下意识搂住它,又拿脸蹭了蹭它柔软的毛发。

“好久不见,我们展昭越来越可爱了。”

就在叶芷安短暂地将房子的主人抛之脑后前,张嫂敲了敲门,拿着洗好熨好的衣服进来,朝她笑笑后,安静地离开。

叶芷安大脑卡壳两秒,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件云母白绸缎吊带睡裙,而里面是空的。

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只好破罐子破摔接受眼睛看到的所有现实,猛拍两下自己的脸,拿上衣服进了浴室,随后用五分钟的洗漱时间给自己找了个体面的感谢语和告别词。

确认无误才敢下楼,还没见到人,指责手机对面痴人说梦的不屑口吻先撞进耳膜,“烂泥就是烂泥,你多扶他几回,就能指望他给你砌面墙?“

叶芷安脚步一顿,探出半个脑袋。

纪浔也就站在玻璃幕墙边,宽松的毛衣套在身上,像藏进去一阵风,空空荡荡的,一摁下去,就是单薄消瘦的肌骨。

烟雾在他口腔里翻滚,吐出时形状怪异,很快被一旁的空气净化器吸走。

纪浔也腾出另一半注意力用在听身后的动静上,预感到什么,他挂断电话,转过身,空洞的目光滑落到她脸上,两秒才聚焦。

叶芷安被他无声的注视看得有些发麻,事先凝聚起的气势功亏一篑,眼神飘忽间,定格在他嶙峋的腕骨处,那儿系着一条红绳。

隔得远,看不清上面的纹路,但她知道,这就是她先前送的那条??上回在私房菜馆她就注意到了。

或许这些年,他都寸步不离地戴着。

纪浔也朝她走去,就在距离压缩至一米不到时,叶芷安后退两小步,右手轻轻摩挲左臂,期期艾艾地拿出电视剧里的老套台词:“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纪浔也看她两秒,注意到她第一粒纽扣扣错了位置,上前,替她解开重扣,一面说:“你吐了一身,要是不换,就这么凑合一晚上,我还真怕我们昭昭会被自己的呕吐物熏死。”

“......“

叶芷安突然说不出任何感激的话,“内衣其实是可以不用脱的。

“早知道你的内衣那么难脱,我确实不该费这精力。”

这话不含分毫夸张成分。

好不容易将她带回且停,第二波酒疯开始,当着他的面,在床上把自己扭成麻花,扭动的时候,针织衫跑到胸口,内衣纹理连同那两道明显的沟壑都一览无余。

他上前,拉下,未来得及撤回手,被她擒住手腕,霎那间,他久违地感受到电流蹿过躯壳后手脚无力的滋味。

明明那一刻她才是更需要照料的那方,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她主动抱住他,牢牢托举住他。

晕眩感节节攀升,呼吸跟着变重不少,她毫无察觉,抬起眸,拿水光潋滟的一双眸瞧他,片刻咬住他的大拇指,不轻不重的一下,松口得很快,带给他的后遗症却不亚于天崩地裂后产生的震感。

心里的弓弦颤得厉害,慌忙去寻支撑点的过程中,意外摁到床边的开光,顶灯突然亮了一盏,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弓下腰,一手托住她脑袋,另一只手捂住她眼睛,任由自己隐忍克制的表情暴露在敞亮的光线之下。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终于安静下来,后脑勺依旧平稳地落在他掌心。

恬静的睡姿,看到他心动难忍,手指收紧些,穿进她柔软的发丝之间,好半会才离开,从衣服下摆探入,沿着分明的脊沟往上滑,摸索到暗扣停下。

叶芷安觑着他意味不明的神情,问:“你是不是??”

碍于难以启齿,她停顿数秒才续上,“摸我了?”

她印象里的纪公子,虽不是什么爱趁人之危的禽兽,但也毫无正人君子的风范。

纪浔也笑意加深,“那你得说明白,什么程度才算摸?在你同一片肌肤上停留超过三秒,还是像搓澡一样??”

“停,别说了!”他再用这欠嗖嗖的语气,她真会忍不住想咬他。

纪浔也看穿她的想法,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说:“不用现在想想,你昨晚已经狠狠地咬过了。”

毛衣领口宽松,他拿手指轻轻往旁边一挑,大片肌肤露出来,脖颈一侧咬痕清晰。

叶芷安装作没看到,用生分的语气说:“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谢谢纪先生昨晚对我的照顾。”

纪浔也不是看不出她在刻意保持距离,也不恼,抓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既然知道我照顾了你一晚上,留下来陪我吃顿饭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叶芷安迟疑两秒,点头应下,权当还他的情。

张嫂做了几道家常菜,都是叶芷安爱吃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

见她迟迟不动筷子,纪浔也开口问:“胃不舒服?”

这话撞碎她的梦,一下子带她回到现实,她摇摇头,象征性地扒了两口饭,“挺好吃的,有妈妈的味道。

后半句话一说出口,她先愣了愣,喉间涨痛感迅速蔓延至心肺。

纪浔也状似随口一问:“你妈很会做饭?”

她嗯一声,“小时候,应该说在我七岁前,都是她做给我吃的,她最拿手的是红烧小排,肉又软又糯,特别入味。”

数秒的停顿后,她抬起脸,再次不过脑且牛头不对马嘴地抛出一句:“你恨你妈吗?”

“不恨。”

回答得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信服力高到让人生不起丝毫怀疑,只会想问一句:“为什么?”

她不是为了讨好你父亲,不惜助纣为虐,也要伤害你吗?

你为什么不恨?

她为了自己得到解脱,?下你一个人不辞而别,全然不顾你以后的人生会有多艰难。

你为什么不恨?

不敢说出来的话,叶芷安放在心里问。

纪浔也用一种洞穿人心的目光盯住她看了会,淡声道:“她只是做出了她的选择,选择本身是没有错的,至于在那选择之下造成的蝴蝶效应,谁都预料不到。”

这是叶芷安从未设想过的解题角度,听完不由一愣。

纪浔也没给她过多消化的时间,时隔四年,圆上“傻子”的结局:“跟你猜的一样,我妈是自杀的……………那会她状态很差,小姨怕她想不开,收走了所有带尖口的东西,她最后是用窗户玻璃碎片割的腕??就在她自杀前一天,梦溪镇放了一整晚的烟

花,所以没有一个人听见。”

说着,他注意到叶芷安脸上挣扎的神色,笑着往下接:“不用想合适的措辞来安慰我,都过去这么久,我早就没有感觉了,另外,说得直接点,那会她的死对身边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是件好事。”

岂止直接,搭配他轻描淡写的语气,简直到了露骨残忍的地步,叶芷安光听着都觉胆寒,完全想象不出产生这一想法时不过十八岁的他是如何撑过去的。

哪成想,下一句才是真的让人心脏一震。

“就算当年她没有选择自杀,我也会在不久后帮她一把。”也顺便送自己一程。

他是自愿跟随秦晚凝来的梦溪镇。

和秦之微一样,他也天真地认为只要秦晚凝离开北城这个伤心地,迎接她的将是全新的,明亮的未来。

现实打破了他们自欺欺人的想法,不到两个月,秦晚凝体内的生气就已流逝大半,整个人瘦骨嶙峋。

那时候的纪浔也笃定自己有力气能够托起她支离破碎后用怨恨、不甘、思念黏土拼合起的灵魂,却毫无信心支撑着她往前走。

他们都被困住了,困在一部无病呻吟的文艺片里,看不见出口,抑没有回头路。

两年后,他彻底受够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不想再听到每晚扑进耳朵的凄惨唱词,决定给他们彼此一个痛快。

后来他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准备好一切,包括临终前的告白,他想让她知道他并不后悔成为她的儿子,但如果有下辈子,他还是希望他们能互换身份,他会尽最大的努力,给她一个精神物质双重富庶的人生。

矫情的台词在心里排练一遍又一遍,终于可以自然地宣之于口时,汤显祖的《牡丹亭》断在最后第二句唱词上,凛冬到来。

推开房门的转瞬,鲜红的血侵占眼球,一路淌到他脚边。

条件反射的,他缩回了脚,只有秦之微冲上前紧紧抱住秦晚凝。

可那没用,一心求死的人谁也抓不住。

秦晚凝死后的第二周,纪浔也在院子里种了角堇,可不知道为什么,开得就是不如且停的好。

他耐心告罄,没几天,不管不顾。

一并放弃的还有他自己的人生。

在抽烟酗酒这种自甘堕落的行为上,他似乎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

说来他的运气也好,在学校明目张胆地抽了那么多回烟,干了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没有一回被逮到苛责。

那段时间,他越是奋力地汲取周遭的氧气,所能体会到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大寒那天,他决定褒奖自己,用和秦晚凝一样的方式赏给自己一个解脱,唯一的不同点在于他选择的作案工具是一把美工刀。

从杂货店出来,天上飘起雪花。

那是他来梦溪镇三年,下的唯一一场雪。

冷风吹得他浑身发麻,忽而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扑过来,带着能砸碎他一身坚冰的力量,“外婆,快看下雪了!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晚上我们煮火锅吃吧?”

好日子?

他在心里笑到不行,美工刀莫名其妙握不住了,等他回到家,才发现右手空空如也。

现如今回忆起来,那些陈年旧伤已经变成油画中模糊抽象的一笔,产生不了任何痛感,只有轻微酥麻的痒,挠一挠,就过去了。

纪浔也敛神后选择岔开话题,一针见血地问:“你和你妈发生了什么?”

“我昨晚说的?”

纪浔也挑了下眉,像在反问:不然呢。

叶芷安陷入纠结。

他坦白了这么多,自己却什么也不说,心里会产生一种负担感,可要是真倾吐了,又会显得他们如今的关系更加奇怪。

朋友不像朋友,前任又不像前任。

经过繁杂的心理历程后,叶芷安还是开口了,将和应溪的那两次见面以最简洁的语言转述而出。

语气平静宛若旁白,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内心掀起的浪潮有多凶猛。

纪浔也一点弯子不跟她绕:“你想让你妈承认你的存在?”

叶芷安双手一紧,“说不想是假的,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其实能理解她,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生活,我的存在只会反复提醒她在梦溪镇经历过的所有痛苦。”

纪浔也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听见她这么回,忽然轻笑,扔湿巾的力气重了几分,“都说无情的人生性最多情,这话用在我们昭昭身上,还真是一点儿不假。”

叶芷安听愣一瞬,想问她怎么就无情又多情了。

纪浔也不慌不忙地给出解释,“四年前,你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地把我蹬开,还不够无情?至于多情??”

“以前你心疼盛清月,不让我给你出气,后来是温迎......”他罗列出一堆人,才往下接一句,“你一会儿心疼这个,一会儿又心疼那个,谁会来心疼你?“

平时看问题挺通透的一个人,在有些方面却又拧巴得过分,不过倒也合乎她纯良的本性。

换做以前,叶芷安早就回了句“不是还有你吗”,奈何如今立场全无,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吞咽回去,留下哑巴吃黄连的反应在脸上。

纪浔也又问:“敢问你心疼的妈妈,昨晚知道你是因为她,才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的吗?”

叶芷安底气不足地辩驳:“也没有烂醉如泥吧?”

纪浔也拖着调哦了声,再次拉开自己衣领,“听你这意思,你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我为非作歹的?”

叶芷安自知理亏,不再多说,几分钟后,不放心地补充了句:“我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她,所以你别去查我妈的事,也别??”

替我??“做些什么。”

“行。”他应得爽快。

吃完午餐,纪浔也在客厅欣赏了会叶芷安同展昭亲昵的姿态,一个人去了影像室。

靠近门的那面墙上摆满录影带,他用方巾一带带擦拭过去,三分之一的工程量结束时,张嫂敲门进来,一板一眼地汇报道:“少爷,叶小姐刚才离开了。

纪浔也几不可查地应了声。

张嫂借口告辞,半路又折返回去,“我多嘴问一句,您和叶小姐......”

见对方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她立刻改口:“对了,叶小姐在离开前,问了我关于您的事,还让我别告诉您。”

纪浔也手上的动作一顿,“她问我什么了?”

“问您这些年有没有好好吃饭。”

半蹲着的男人突然像被抽干了大半力气,膝盖突然垂落,往地毯上一敲,晨钟暮鼓一般,发出沉闷的声响,笑声却显得格外清晰透亮,饱含愉悦的情绪。

然后才回答张嫂一开始的问题:“我跟她现在这样挺好。”

至少在今天,他的小姑娘看上去已经没有重逢那天那般抗拒,对他,保留着几分漠视,几分关心。

??在互相折磨对方的同时,压下对彼此的渴望,留出完备的念想,再悄无声息地侵入对方的生活,从而远离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倒也不算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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