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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第二场雪

作者:姜厌辞字数:5322更新:2024-12-26 20:26

叶芷安在梦溪镇待到初十,当天早上七点,她和外婆告别,转了两趟动车回到北城。

伤害呼吸道的尘粒侵占口鼻时,她就像有什么受虐癖好一般,莫名觉得心安。

叶芷安没回学校,而是去了苏念的小公寓。

苏念家境殷实,又是独生子女,高考后,她父母就给她在四环购置了一处两室一厅的房产,每逢假期,苏念都是一个人住在家里,偶尔会邀请叶芷安陪她同住。

叶芷安对白吃白住这事颇有负担,所以每回过去,手上必定会提着两袋吃食,这次带去的全是林薇霞亲手做的,有醋泡凤爪、花生酱黄瓜,辣泡菜......全是些常见的小吃,胜在心意,苏念也爱吃。

一到公寓,苏念就给了叶芷安一个大拥抱,“亲爱的宝贝儿,我可总算又见到你了!让爸爸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

还真是。

不仅人瘦了,气色也不佳,即便脸蛋依旧漂亮,也漂亮得毫无生气,给人一种干巴巴的稻草感。

叶芷安笑着岔开话题,“我先把东西放到冰箱,一会儿还得去面试。”

“实习还是兼职?”

“目前还是先考虑兼职。”

苏念想起一件事,“我舅舅不是在观月阁当人事吗?最近他们那儿缺人,都快给他愁死了,还问我有没有认识差不多年纪的形象气质都好的同学,推荐推荐,我一下子想到了你,不过那会儿你太忙了,我想着可能抽不出时间,就没和你提。”

叶芷安好奇,“观月阁是做什么的?”

这地方就和淮山一样,对她而言,只有闻所未闻的陌生。

“北城一高雅地儿,一般人想进都进不去。”

瞥见她困惑的神情,苏念也就不故弄玄虚了,换了种接地气的说法:“有钱人听曲儿的地方。”

既然是只对VIP开放的高雅地,给出的薪酬也一定高得离谱,只是……………

叶芷安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可惜我不会唱曲儿。

“谁要你去唱曲儿了?”苏念乐到快要直不起腰,“让你去当个服务员,不过那地方规矩也不少,女孩子得穿旗袍,休息时间很少,工作期间基本都在忙。”

“那儿的服务员都要做些什么?”叶芷安最能吃的就是苦,苏念提的这些要求,她压根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人的,怕的是这观月阁借风雅行腌?事。

“你放心,是正经地方,不踩着法律高压线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非要说起来,和茶馆的差不多吧,要你去上上菜、倒倒水什么的,有才艺的,可能会被客人要求间歇时间在包厢里唱段评弹,小费可以自己收的,观月阁也会出一部分奖赏,算下

来,数目相当可观......对了,我舅还说,不做长期也OK,一周去两天就行,每次待足八小时,薪酬按次结算。“

叶芷安心动了,点头应下,没几分钟戴上耳机,对着屏幕时不时张开嘴。

苏念凑过去看了眼,没看明白,“你在干什么?”

“学会儿评弹。”

好挣外快!

瞧这强大的执行能力!

苏念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再打扰她,趴到沙发上去干别的事情了,等她学习结束,才扭过头,试探性地问了嘴:“哎,你和那人怎么样了呀?”

不知道她是在想其他事没听见,还是本能地抗拒这个话题,迎接苏念的,只有冗长的沉默。

隔天下午,叶芷安按照观月阁负责人发来的要求,素着一张脸去试工。

叶芷安并不知道这观月阁也是沈家的产业,只觉附近的人文风貌和她之前去过的明轩居别无二样,红墙耸立,墙面象征着岁月变迁,有些斑驳,正月未过,门楼上的灯笼未撤,在风里摇曳成一片火海。

出租车内开着空调,阻挡了外界的严寒,气温是恰到好处,然而当她顺着明轩居开始没完没了地想起纪浔也时,她的身体立刻陷入躁郁之中,仿佛被封锁在密不透风的铁皮盒里,火焰蔓延过来,铁片温度腾腾上升,烫得她皮肉融化,快要体无完

肤前,车终于停下。

很典型的四合院,坐北朝南,广亮大门连接着廊心墙,砖雕精细巧妙,远远就能窥见流畅的纹理走势,经由名人撰写的牌匾高高悬挂,搭配门前俩镇鬼禳灾的石麒麟,气派又古雅。

叶芷安的身材很适合穿旗袍,该瘦的地方瘦,该长的位置也不含糊,笑起来梨涡乍现,是容易叫人心生好感的长相,姿态也好,不卑不亢。

面试的欧阳珊对她很满意,加上确实缺人,原定的两小时试工时间缩减到半小时,还专门让人替她化了套清透的妆。

旗袍颜色选用的是月牙白,下摆开叉不高不低,是强调雍容华贵的京派旗袍里较为素净的一款。

里面的服务员每人都有一身份牌,用的不是本名,而是各种古称别名,比如欧阳珊的是桐君,琴的雅称。

叶芷安给自己起了瑞叶,古代雪花的其中一个说法。

这一天来到观月阁的还有纪家兄妹。

纪时愿在包厢坐了会儿,听到台上的戏子用愁肠百结的腔调唱到“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那几句时,和台下附庸风雅的听众一样,莫名其妙被带进凄凄惨惨戚戚的情景中。

恍恍惚惚之际,惊觉自己成了深闺怨妇,至于那负心汉,自然是一小时前就来到观月阁的岳恒。

她坐不住了,起身去寻人,几分钟后原路折返。

她也是昏头了,那姓岳的早早进了那新台柱子的休息室,到现在还没出来,能在里面干什么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别说去要这对狗男女好看,她都贴心地想替他们在门上挂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了。

纪时愿在心里咬牙切齿一阵,维持不伦不类的笑容讽刺道:“算了,不能让自己眼睛里进来脏东西。”

这句自言自语被纪浔也听到,他不置可否地笑了声,“劝你还是去看看,不然这趟就算跑空了。”

纪时愿听出他意有所指,眼神闪躲,“我来又不是为了捉奸,怎么能叫跑空?”

纪浔也早就将她的心思琢磨得明明白白,这会儿丝毫不给她留遮羞布,干脆利落地挑明,“你今天我到这儿,不就是为了让我当你逮到岳恒出轨的见证人,回头帮你去老爷子那处说上几句,好增加你和岳家取消联姻的筹码?”

“我是怕他再干出什么道德败坏的事儿!”纪时愿不肯承认,梗着脖子狡辩,“和岳家的联姻一天不取消,岳恒的行为就会多一天能影响到我们纪家……………不过有二哥你在,他也不敢做得太过火。”

“你觉得岳恒会怕我?”

“我都怕你,他能不怕?”

“可我怎么记着,以前背地里说我说得最欢的人是他?”

他记得没错的话,骂名还都与他生理意义上的父母沾上边,比如纪书臣那不受宠正房的不受宠儿子。

乍一听,跟讲绕口令似的。

纪浔也端出事不关己的姿态,扯了下唇。

经他这么一说,纪时愿找回些印象,底气不足地辩驳了句:“以前是以前,现在岳家在走下坡路,二哥你又是咱老纪家的正统继承人,别说他了,就算他老子来了,也得拿你当太子爷哄着。”

纪浔也懒得提醒她纪家的继承人并非只有他一个,稍作停顿后笑着反讽:“你见过哪家太子爷,这岁数了还得被自己老子家法伺候的?”

纪时愿觑了眼他的表情,有些发怵,立刻把嘴闭上了,隔了好半会才挑起新话题,“你那小女朋友昭昭还在梦溪镇?”

纪浔也从搪瓷碟里抓了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剥起来,却不吃,随手抛进一旁空茶杯里。

就在纪时愿以为等不来他的回答时,清淡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你提她做什么?”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连提都不能提了。

纪时愿脑袋里冒出一个猜测,“你俩闹掰了?”

纪浔也没接。

不是吧,真断了?

这才几天?果然男人都一个货色,用下半身思考不说,还喜新厌旧到极点!

纪时愿露出了看禽兽的眼神,被纪浔也锐利的视线一刮,倏地敛,转头充当起和事佬,“虽说我和昭昭接触不多,但我觉着吧,她挺不一样的。”

“我知道。”纪浔也把瓜子碟往前一推,隔了会儿,又开始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袖扣,距离它不到两公分的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黑渍,硬币大小,一碰,就晕染得离开,纯白底色霎时变成乌泱泱的一片。

眼不见心不烦,他挪开视线,穿过雕花屏风,不期然望见素净旗袍一角,记忆就这样被带回梦溪镇,走马灯般地转动了会,太阳穴的抽动感有增无减,冲破无法承受的临界值后,难以对外言述的心底话跟着被带了出去,“是我配不上她。”

她不喜欢在现实生活里走捷径,但他在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中,最擅长的就是开辟出一条捷径。

喜欢就去争夺、拥有,厌恶了,就随手丢弃,耐心稀缺得可怜。

非要说起来,她是个例外,他为数不多的体贴全给了她,也总愿意轻声细语地哄他,好好情人这个角色,他算扮演得淋漓尽致。

这也是她为何当时稍稍一激他,他就能原形毕露??性格恶劣,从小又拥有太多的人,受不了权威被挑战的刺激感,更何况是早将高傲,目中无人刻入脊髓了的他,你要他低头,等于拿棍棒敲他的脊梁骨。

说白了,比起她灵魂的清高和磊落,他用身份,家世堆砌起来的狂妄和优越感就是个笑话,也是垃圾,遭人嫉恨的同时遭人嫌恶。

“配不上”这三个字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

纪时愿斟酌了会措辞,托着下巴说:“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可她不一定会这么觉得,至少在我看来,她挺喜欢你的。”

纪浔也一顿。

纪时愿又说:“在梦溪镇的时候,她老是偷偷看向你,我寻思,你长得是人模人样的,但看久了,也总会腻吧,她好像不会,要不是喜欢你,谁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你啊。”

小心翼翼?

这说法纪浔也听了想笑,毕竟和他争执时的她,和这个词格格不入。

“所以,你抓紧去哄吧,当然我也不是要你做出什么感天动地的事儿??”纪时愿抿了口金骏眉,“有些时候,我们女人想看到的,不是你能为她做到什么,而是你想为她做些什么的心。”

说完,纪时愿都有点佩服自己了,敢情她还是个情感大师?

哪成想,沾沾自喜不过半分钟,欲望得到满足后一脸神清气爽的岳恒抚着台柱子的细腰,从窗外路过。

纪时愿冷冷笑了声,骂道:“哪来的狗东西?”

嗓门一点儿没收,全被岳恒听去了,狭长的眸扫过来,眉心瞬间拧起,不待见的姿态摆得相当足,“你怎么在这儿?找我的?”

纪时愿嘴上逞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呢今天是被我二哥拉来的。”

她嗓音停顿了下,转换战术,挺着腰杆狐假虎威道:“我二哥这么大的人在这儿,你怎么就看不到呢?还是说,你是在故意无视他?”

纪浔也拂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颇不给面子道:“少拿我说事儿。”

就在纪时愿气势尽消前,他懒懒一抬眼,“岳小少爷好兴致,就是不知道这事儿传到岳老爷子耳朵里,他会不会为了安抚愿愿,打断你的腿。”

岳恒表情一下子变得比戏子演出时还要精彩纷呈,任谁看了,都有值回票价的感觉。

声线却是异常僵硬,“小事儿而已,纪公子犯不着搞起打小报告那套吧?”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松开手,撂下台柱子一个人进了包厢。

纪浔也淡淡说:“你做事无遮无掩,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对着你赞叹一句岳小少爷情深似海,轮得到我在背地里给你穿小鞋?”

纪时愿看见岳恒吃瘪,心情好转不少,噗嗤笑出声。

纪浔也充耳不闻,“要是岳小少爷真的心有所属,岳家和纪家的这桩婚事也不是非得进行到底。”

岳恒没兜住气,桌板敲得啪啪响,“纪二!你在这儿威胁谁呢?”

“这里除了你还能有谁?”纪浔也唇角带笑,“总不可能是你那还站在门外突然被你?下的心上人。”

是个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在岳恒摔桌前,纪浔也拿上外套,对纪时愿说:“这里太聒噪,我去别地休息会儿,有事你直接喊人,要是想走了,再来叫我。”

纪时愿笑眯眯地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出包间没多久,外头的戏词断了,赵泽的电话无缝衔接上,“在哪儿呢?”

纪浔也以为他是随口一问,也就随口照实一答了,“观月阁。”

赵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一道声音插进来,音色偏亮,只因藏着与生俱来的轻蔑,显出几分冷冽的质地,“该不会你也看上了哪个戏子?”

空气安静一瞬,纪浔也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等到赵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前,他终于听出刚才是谁的声音。

“之前你跟我交代的那些话,我原封不动和她说了,但人不听我也没办法。”

赵泽压低了音量,“还逼着我给你打电话,让我问你行踪,本来我还想在微信上提醒你一句,让你甭说实话,结果呢,温大小姐一寸不停地盯着我,不夸张的说,我现在汗毛都还竖着。”

纪浔也突然觉得这休息室也没必要去了,直接打道回府更好,脚尖一转,刚踩上第一节台阶,隔着一段距离,看见如莲又似梅般的人儿。

有装腔作势的雾气描摹,她的轮廓若隐若现,素白的脸依旧清晰,线条紧俏,似乎瘦了不少。

精神倒不显萎靡,挺胸抬头的,玻璃珠般的瞳仁勾人心魄。

她那截柔软的腰肢正被别人握着。

“这处石阶打磨得厉害,当心点,别再打滑踩空了。

这男嗓缝补上了纪浔也刚才那一瞬大脑出现的空白。

他抬眸看去。

温言之,温家的长孙,温迎的亲哥。

那姿态挺像在献殷勤,看着也格外碍眼。

至于被他特殊照顾的那人,脸上只有错愕,不见分毫抗拒,片刻用清冷冷的嗓音回了句:“谢谢你。”

在这两人的视觉盲区,纪浔也微微绷住了唇,无端又想起她在收到自己那条补偿般的手链后,正儿八经的道谢腔调。

只是没过去多久,倾吐的对象换了一个人。

对于一段已经被动宣告终结的关系,体面的做法是用行动,比如淡漠的眼神证明自己的不在意,更狠些,连眼神都不留给对方分毫。

可惜这世界上所有强人所难的事,只有预设是美好的,现实里,他不仅做不到一星半点的漠视,相反在意到极点,然而等他意识到这点后,视线已经黏在那两人身上挪不开了。

就像个变态的跟踪狂,恨不得看穿她的一切,然后更深层次地琢磨出每一处神态变化里的蛛丝马迹。

下一秒,纪浔也看见叶芷安露出了类似恍然大悟的反应,问的是:“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宛若古早电视剧里烂掉牙的搭讪戏码。

温言之笑着回:“我们是见过的,年前在山溪那儿,那晚我还问要不要送你回去。”

纪浔也目光和他的脸色一并沉了下来。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不甘心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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