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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第二场雪

作者:姜厌辞字数:5126更新:2024-12-26 20:26

戏台上的人换了一批,曲目也早就换成《锁麟囊》,唱着“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曲调婉转,道尽人世间凄苦之事。

纪浔也不至于像纪时愿那般,被带进不存在的背景中,但也感受到浓重的烦闷,忽而想起后人为了对仗完整承接出的后半句“我偏要起婆娑,艳火,自废堕,闲骨格,永葬荒墟,剜心截舌,独吞絮果”,矫情过头,带上几分滥俗的小家子气。

等他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叶芷安已经收起恍悟的神情,赶在她友好的笑容出现前,纪浔也抬起腿,笔直地朝他们的方向走去,一面丢下两个字:“借过。”

沉冷至极的调,偏偏主人要往里塞进自己的宠辱不惊般的淡然和洒脱,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叶芷安条件反射偏过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目光,不受控一怔,想躲开,却发现她站的地方,毫无遮挡物,只能将自己送到他沉黯的双眸中。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最后是温言之在纪浔也撤回视线前,先开口:“我听人说你来了观月阁,没想到还真碰上你了。”

纪浔也和温言之从小被父辈们拿来比较,两人在学习上分不出胜负,至于品行,一个不务正业到被视为反面教材,另一个宛若遥不可及的天上月,逢人必受夸奖。

纪浔也犯不着为了这种事心生嫉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私底下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水火不容,始终维持在不好不差的平衡线上。

只是今天这平衡被纪浔也单方面打破了,用他与生俱来的傲慢语气,带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听谁说的?“

温言之若有若无地扫了眼脊背早已绷成直线的叶芷安,淡声回:“是我妹妹温迎。”

温迎。

叶芷安不知道这人和纪浔也什么关系,但还是默默记下这名字。

纪浔也轻笑一声,没再说别的,迈上台阶继续往前走。

有人在这时喊了声瑞叶,叶芷安多浪费两秒才反应过来叫的是她,她回了句:“好,我马上过去。”

鞋跟敲地的声音响了一阵,纪浔也才扭过头,她的步伐比平时吃力笨重,不像累的,倒像??

察觉到温言之的注视,他扯唇回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叶芷安有些庆幸自己在见到纪浔也的那一刻,藏住了那个只在外婆面前哭哭啼啼,长不大的昭昭,唯一表露出来的情绪化特征只有轻微的鼻酸,和不到五秒的晃神。

但显然她低估了他的影响,刻在她脑海里的他就像余震到来时的场景,震感不那么强烈,却能颠得人心脏七上八下。

她无法欺骗自己不想再见到他,忙完手头上的活准备折返回一楼时,她特地绕了些路,看他有没有离开。

那道黑色身影撞入视线后,她又是一顿,萌生退却之意。

只是还没等她付诸于行动,腰肢先被大步流星朝她走来的男人揽住,纪浔也无奈地问:“你跑什么?”

叶芷安睁大眼睛看他,一面去拽他修长的手指。

纪浔也纹丝不动,心里好气又好笑,刚才温言之这么托住她的时候,可没见她抗拒到这地步。

这条走廊平时很少有人经过,戏曲表演又正到高潮部分,只有一对年轻男女在玩猫捉老鼠的无聊游戏。

纪浔也等了一阵,也只等来她咬唇不言不语的神情,于是不再同她僵持,用了点力,将人扛抱到肩膀。

一侧有面铜镜,清晰地将他们的纠缠映了进去,他宽肩窄腰,脊背,被西裤包裹的一双腿又长又直,肌肉恰到好处的鼓起,性张力展露得不费吹灰之力,反观她,姿态狼狈又慌张。

叶芷安气恼得有点想去咬他的肩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念头一冒出来,她人就被放到盥洗台上,台面是奇楠沉香木制成的,肌肤贴在上面,有暖风吹拂,不冷不热。

纪浔也双臂撑在她身后,平视着看她,突然来了句:“叶昭昭,一会儿下班,我来找你。”

叶芷安的关注点很偏,“我不叫叶昭昭。”

“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跟你一周没见,就把你的名字弄混淆。”

言下之意:这会他只是想这么叫她。

另外说起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叶芷安一时无言。

在他面前,她的理智好像只会傻傻愣愣地跟着感情走,一贯的伶牙俐齿也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盆景的枝叶被风吹得影影绰绰,小半截投射到墙面,离她很近,但她知道她抓不住的。

心里开始泛酸,好一会儿才张嘴:“你找我做什么?上回我们不是把话说清楚了?”

“你是把话说清楚了,但我没有。”

纪浔也直起腰,“那天对你说的那些,不是我最想说的。

“那你现在说吧。”她不想魂不守舍地等到下班后再听他迟来的补救。

好像也不一定是补救,没准会是更深更尖锐的伤害。

纪浔也却忽然沉默了。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想要对这段关系做出缓解补救的冲动是不是出于想要与温言之较劲的心态。

在什么都没理明白的前提下,贸然开口,不是一个好选择。

叶芷安曲解他的意思,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其实还没想好到底要说什么吧?”

纪浔也还是没有回应,退开些距离,将烟含进嘴里,打火机还没凑近烟头,被人制止,“这里不让抽烟。”

他看她两秒,收起烟,碾碎在掌心,随即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眼见这话题掰扯不出什么结果,加上工作还没结束,叶芷安不再纵容自己把精力无休止地浪费在他那里,单手撑住桌板,准备借力跳下去。

纪浔也终于出声,“等会儿。”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真丝衬衫,靠近领口的位置垂着一截飘带,被一侧的暖风吹得起起伏伏,弯腰时,领尖不断擦拂她被单薄布料盖住的大腿,激起酥麻的触感,她想抽离,被他看穿意图,精准攥住她的腰。

用的力气不大,但就是很难让人挣脱开,尤其在那声“听话,别动,让我看看”响起后,她直接不动了。

纪浔也蹲下身,看了眼她脚后跟破皮的地方,“之前没穿过高跟鞋?”

她愣愣点头。

“以后都别穿了。”

“这里有规定要穿。’

“规定是死的。”

什么意思?

叶芷安没揣摩出其中的深层含义,只顾盯住他看,没几秒看见他站起身,将手探到水龙头下,掬了把水,漆黑的眼被晃动的水波纹映得格外深情。

她平白又相当没出息地感觉自己破碎的心也被他一并捡拾起来,拼凑成完整却有残缺的形状。

手机响了声,纪浔也拿起看,片刻掐了屏幕,叶芷安没有错过他脸上闪现的阴鸷。

“今天就算了,有什么事下回再说。”

他的声线绷得也有点紧,逼退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二十分钟后,叶芷安的工作结束。

一个铭牌叫“山椿”的女孩踩着五公分的玛丽珍鞋向她跑来,被路过欧阳珊瞧见,警告了句“注意仪态”,山椿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停下疾驰的步伐,优雅走起猫步,几秒的路程硬生生被拖长到半分钟。

叶芷安接过她递来的创可贴,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

山椿解释说:“是别人托我给你的啦。”

叶芷安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把探究的重点落在“为什么要给她这个”,还是“谁给的“上面。

山椿有时候没心没肺的,有时候又很擅长察言观色,一下子看穿她的困惑,拿出口头禅“哎呀呀”,然后说:“你脚后跟不是被磨破皮了吗?有位先生注意到了,给了我一对创可贴,让我转交给你。”

“先生是?”叶芷安心里冒出一个荒唐又合理的猜测。

“人家姓纪,算我们这儿的常客,”山椿眨眨眼,“我虽然叫他先生,但他年纪不比我们大多少,长得很帅,身材也好,一点儿啤酒肚都没有呢……………”

山椿把人夸得天花烂坠,叶芷安早就无暇听下去了,连忙问:“他人呢?”

“把东西给我后就走了。”

叶芷安不能确定这个“走”是回他的包间,或者是离开观月阁,对山椿道了声谢,迟疑几秒,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快到门口前,她停住,抚了下旗袍上的褶皱,脑袋还没探出去,先听见其他人的说话声,“你来这儿干什么?可别被我说中,真的来看某个戏子的。”

是年轻女人的声线,清冷里裹挟着刺人的傲然。

接收她质问那人隔了近三秒才答,“都是来这儿图个消遣的,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

几乎在同时,叶芷安瞧见他的脸,干净细腻,白玉般的质地。

她攥住衣摆的指尖骤然收紧,仔细看,还能看出有小幅度的颤抖。

温迎不接这茬,视线往他身后眺,叶芷安有所预感地退了回去,心跳漏拍的间隙,听见她问:“就你一个人?”

纪浔也反唇相讥:“你想见到谁,直接告诉我,我立马给你找来。”

“没有最好。”温迎笑得有些冷,“反正你也准备走了,正好顺路送我一程,我爸这几天也在念叨你,你俩可以见个面聊聊。”

叶芷安不想再继续偷听了,抬脚往观月阁正厅走去,车辆启动前的最后一道人声模模糊糊地传来:“是顺路,不过我没什么精力送你,你要是累了开不动车,就去找温言之,他刚走,这会儿估计还没开出一公里。”

拿到日结薪酬后,叶芷安乘末班车回了苏念公寓,睡前,她刷到纪浔也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画面又黑又模糊,没来得及点开,这条动态被他删除。

脑海中残留的一隅困惑一直到她再次在观月阁见到他时,都未得到消弭。

那天原本没排上叶芷安的班,山椿急性肠胃炎发作,身体挡不住只能请假,欧阳珊就让她补上了。

欧阳珊手很巧,三两下就能盘出精致的发型,末了还送了她一枚珍珠发卡。

“会评弹吗?”山椿请假前,有客人点名让她来段评弹。

叶芷安实话实说:“这两天自学了下,效果不太好。”

她的办事宗旨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欧阳珊稍愣后笑出声,“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这份外快,特地去学的?”

“是啊。”叶芷安老实巴交地点头,“不然我真舍不得挤出休息时间来学这玩意儿,这几天学得我舌头打结了。”

不是她自夸,她的语言天赋不差,唱歌算好听,乐器学得也快,三者结合运用在评弹上,离及格线都差了截,不伦不类的。

欧阳珊笑得更欢了,掐掐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啊?”

欧阳珊不逗她了,言归正传:“一会儿你去接待的那桌客人,不太好伺候,记住,不管他们怎么闹,都别和他们起正面冲突,有事摁下对讲机,我会尽快赶来。”

叶芷安一一记下,点头,然后虚心求教,“那他们要是想听我的评弹,我是唱还是不唱呢?”

“你先唱两句给我听听。”

别说两句,叶芷安半句都没结束,被欧阳珊铁面无私地打断:“务必守住你的嘴。”

包厢门紧闭,插科打诨的笑声却时不时传了出来,话题的主人公叶芷安再熟悉不过,“听说两天前纪二陪他那堂妹来这儿捉奸了。”

“捉谁的奸?”

“除了岳家那个还能有谁?”这人笑得没心没肺,“他们纪家人不仅爱小题大做,还擅长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套……………纪二他老子当初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家里关着一个落魄大小姐,又在外面养了只金丝雀,也是讽刺,最后谁也没

留住,记得没错的话,俩人还是一周内接连没的。”

叶芷安没收住力气,甩开门,里头比想象中的还要乌烟瘴气,若非她提前屏住气息,这会已经被烟味呛出眼泪了。

一行人齐齐看向她,紧接着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正中间挑起话题那男人留着短碎,单眼皮,眉骨上有道把,看着挺正气的长相,被嘴角吊儿郎当的笑一压,显出几分轻佻和混不吝,偏偏眼里突兀地揉杂进狠戾,不好惹的一个人。

叶芷安对这张脸有点印象,暮山溪那晚就是他弟弟和纪浔也赌的赛车。

顶着数道目光,叶芷安露出一个得体大方的笑容,“山椿身体不适,我是来暂代她的,有什么需要,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明宗把烟从嘴里拿开,“你叫什么?”

“瑞叶。

“问你真名。”

叶芷安一脸抱歉,“我们这儿有规定不能讲真名的。”

李明宗笑意加深,“你们这儿规矩还挺多,一会儿不让你们这些姑娘出台,现在连搞得连自己名字都跟见不得人一样。”

瞬间引起一片戏谑。

有人用同样不正经的语调接了句:“小妹妹眼生得紧,估计刚来,咱就别逗她了,省得把人给吓跑。”

叶芷安淡笑不语,心里骂道:傻逼,狗东西,王八蛋,死人渣……………

贬义词滚了一圈后,李明宗重新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间使唤道:“先来段评弹,唱得好,这就是你的了。”

他摘下手表,搁到桌子上,意思再清晰不过。

叶芷安谨记欧阳珊教诲,摇了摇头,“抱歉,我不会评弹。”

李明宗喜欢看到女人低眉顺眼的样子,但一味的讨好、谄媚,又会让他觉得下贱,对面这样的,刚刚好。

所以这会他还未觉得恼火,相反兴致是有增无减,“那你会什么?喝酒会不会?”

叶芷安还是摇头,“不太会,有规定现在也不能喝。”

李明宗眯了眯眼,短暂的沉默后,视线投到她大腿上,白皙的肌肤透过开叉口,若隐若现,留下充足供人遐想的余地。

“行,那来个轻松的,你直接给我们劈个叉。”

叶芷安笑容险些垮了下来,“您说笑了,我穿着这么一身,也做不了这动作。”

她没指望他们得到她这样的回复就能放弃这猥琐的念头,于是将手探到背后,偷偷摁下对讲机。

李明宗的声音传到另一处:“脱了不就行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或者我拿刀替你栽掉一半。”

叶芷安笑彻底维持不住了,甚至想上前狠狠踹他一脚,但她赌不起她要真把事情闹大,欧阳珊或者说观月阁能护她到什么地步。

踌躇不定时,包厢门被人推开,清寒的气息直冲她后背,她讷着一张脸扭头。

空气瞬间陷入凝固。

纪浔也回看过去,两秒后在众多不明所以的视线中,拿起桌上的酒瓶,塞进叶芷安手里,一面拿眼风刮了下李明宗。

“凡事有我给你兜底,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用所有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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