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他嘶哑着开口:“你们还活着……”
“真好。”
下一瞬,这个大大小小打了数十场战役,身受重伤双指被断都没皱过任何一下眉头的汉子,陡然泪流满面。
众多裹满‘麻布绷带’的士兵们也终于忍不住了,喜极而涕。
他们一个个大老爷们竭力想忍住眼中的泪水,但最后还是决堤了。
“吾王!”
“万岁!”
“吾王!”
“万岁!”
从死地重归光明的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吼声在这里传出,不知从哪一座病房帐篷中也有应和传过来。
“吾王,万岁!”
军营内,“吾王万岁”的呼喊声回荡不绝,疲惫不堪的药师挣扎着起身,深吸一口气,依照王翦将军的命令,再次投身到研磨药材的工作中。
这项任务,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接触,因为那秘密配方,绝不能泄露给外人,以防敌方窃取。
刚刚攻下中阳城的王贲,本想庆祝胜利,却听到病营中震耳欲聋的呼喊,他深吸一口气,丢下长枪,抹去脸上的鲜血,抱起一大捆药草,匆匆前往药房帮忙研磨药物。
“吾王……万岁!”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在雄厚的军帐中,王翦指挥若定,他轻而易举地调动三十万大军,分为十路,与李牧缠斗。
尽管兵马总数少于赵国,但王翦凭借超绝的军事才能,不仅未落下风,反而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紧紧拖住了赵国军队,并逐渐占据上风。
赵国将领们从最初的纳闷,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根源,他们纷纷质疑,为何秦国的士兵似乎打不死,为何四万人守城,却被三万人攻克。
军帐中,司马尚看着一群失魂落魄的将领,气得鼻子都歪了,但他却无法发作,因为他知道其中的原因。
秦国军队中似乎有了一种最新的药物,疗伤效果极佳。
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更是匪夷所思,王翦似乎得到了两本药书,只要不是当场战死或彻底没救了,回到军营后,各种药材一用,便能轻易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
原本令士兵闻风丧胆的炎症与病毒,在这些药材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重伤感染的士兵轻易就能救回,轻伤的更是离谱,回到军营一包扎,不出几个时辰就能重返战场。
司马尚近乎疯狂,对面受伤不死,而他们却在炎热的天气中因受伤感染而不断减员。
他大吼着质问打探药方的人为何仍未获得消息,李牧也是脸色难看,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开战之初,秦国人会漫山遍野地挖草,那分明就是在挖救命的药!
就在赵国四十万大军被王翦率兵死死牵扯,陷入僵局的时候,楚国那边传来了捷报。
剑门关前,以夷陵城为首的三关终于被破了。
六国形势已经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改变。
而在遥远的祁连山脉,茂密丛林中,夜色如墨。
百人队伍隐匿于树林中,没有篝火也没有喧嚣,他们安静地依靠在树林中休息。
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长达半个月的长途奔袭让他们疲惫不堪。
月光之下,有人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旁边的队员身上仍然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盖聂擦拭着手中的三棱军刺,这种兵器让他感到心惊胆颤。
刀刃上的血是附近匈奴或月氏人身上留下来的,他们一路行至此地,发现了不少驻扎在祁连山附近的部落。
养由基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烤肉,但盖聂拒绝了,他还在想着那些部落的事情。
养由基告诉他对于这些匈奴与月氏人没什么好怜悯的,盖聂点点头将三棱军刺收归剑鞘。
养由基笑着表示这些只是热身而已,盖聂没有说话,他终究只是一个青年,尽管已经杀了不少人,但终究不如养由基这般见识惯了杀伐。
两人久久无言各自想着心事,许久之后盖聂才开口询问还需多久才能抵达目的地,养由基表示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一定能碰上赵国的军队。
养由基轻轻点头,两人虽都如此说,但心中难免泛起一丝疑惑。
这荒凉之地,真的有赵国军队潜伏吗?
边疆有李牧率领的四十万大军,他们还能分出兵力偷袭陇西郡?
更何况,偷袭陇西郡需绕过漫长的路线,穿越匈奴、月氏的领地,代价不菲。
不仅是养由基和盖聂,其余百人队伍也隐约感到不安。
他们已深入此地,却未见赵国人的踪影,莫非是王上过于谨慎了?
许多人心中如是想着,却并无不满,只是单纯的疑惑。
毕竟,一个谨慎的君王总比粗心大意的要好。
对他们这些一流武者而言,长途跋涉只是稍显疲惫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盖聂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前进,途中还铲除了六个千人左右的部落。
从咸阳城出发后的第十九天,终于有一名队员发现了赵国的斥候。
他们紧随其后,悄无声息。
当那漫山遍野的军队映入眼帘时,众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各位,建功立业的时候,就快到了。”
……
月色皎洁,祁连山北部山麓,群星闪耀,银河流淌。
透过帐篷,可见远处树木随风摇曳。
帐篷内燃烧着火把,火光与星光交相辉映,照亮了这片土地。
颜聚对着刚集合的将领们,做起了动员。
“长平之战已过去十多年。”他缓缓道,“这十多年间,我们的土地在战火中沦陷,亲人也在战争中丧生……”
在座的将领大多出身军人世家,也在那一战中失去了亲人。
他沉痛地问道:“十多年过去了,你们还记得亲人的样子吗?”
帐篷外,更多的赵国战士已聚集在篝火旁。
一位年轻的将领声音平淡地分享起自己的故事:“我是小时候跟我爹逃难来赵国的,我母亲是赵国人。我小时候就常听我娘说赵国是个好地方。后来,我爹带着我和我娘回到了赵国。他是朝堂副将,廉颇老将军的麾下。在长平一战中,他因得罪白起,被数万精兵围困城池,最终饿死城头。”
他继续道:“我的兄长是个痴迷儒学的书生。长平之战后,他在马陵附近以一万兵守了三个月。破城时,他被王翦剁碎,脑袋挂在长矛上,插在了最边境城池的城墙上。只不过十多年时间,我们赵国就从六国霸主沦落为最低等的国家。我们的国土不断被侵蚀,城池不断被侵占。”
他回忆起当年的秋收时节:“每年那时,兄长与父亲都会一同回家忙收庄稼。但那天我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全国上下白衣素裹。每一座城池都插满了白色的旗,像是亡魂在天地间飘荡。那年大旱数月,庄稼枯死,人也饿死。太多在家中等待的人,什么也没等到,就这么饿死在了家中。我娘……也没能熬过去。”
群山峻岭间静悄悄的,许多士兵眼眶泛红,紧握拳头。
颜聚坐在石头上,看着这群将领:“李牧将军派我来时说过一句话:‘当年欠下的账,这个国家已经快还完了。苦日子已经熬过去一半了。’我问他怎么熬的,他说用命熬……”
火光映照出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他们是赵国的希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冽的气息,颜聚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十多年来,我们赵国说起秦国、说起白起就是一个神话。他们从咸阳城中走出横扫六国。每次都是以少打多,从不败北。”他笑道:“当年的秦国是真的强大。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学兵书时最不想模拟面对的便是秦军。”
他话锋一转:“但是现在!白起已死,秦国内乱,小秦王登基便是自断手臂!吕不韦与华阳夫人纷纷身死!现在是秦国最虚弱、最混乱的时候!南边有楚国项燕率领四十万大军进攻黔中郡!东边李牧将军为了帮我们掩护也率领四十万大军进攻上郡!而我们则需要拿下这陇西郡!”
他语气冰冷地说着:“我们赵国、你、我还有数不尽的赵国子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报仇雪恨、以牙还牙!当年秦国欠下来的债就该用血来还!我们忍气吞声、与月氏蛮子讨好、跟匈奴低声下气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给这秦国致命的一击!”
帐篷内外火光摇曳、夜风吹拂如山岭怒吼。
所有将领心中都不由得响起李牧常挂在嘴边的话:“我大赵男儿最勇武者,当为国为民为君王,哪怕死于沙场!”
他们望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决心和信念。
“这祁连山后,便是秦国的陇西郡。这里没有森严的防备,也没有绝对的大军,甚至是城池都零零散散没有几座。我们跋山涉水而来,已经熬过了最艰苦的环境。所有死去的人都将归于这秦国等待我们为他们讨回公道!”
“四十多万长平之战的同袍在等待着我们给他们一个交代。这里面有你的兄弟、有他的亲人、也有我的父亲!我们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一日在军营里受到了多少的磨炼?我们是李将军最锋利的尖刀是最出色的七万大军!”
颜聚说着,目光冰寒语气并不高,但一字一顿之间皆为血海深仇。
他的声音里有血腥的压抑,也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整个帐篷中所有的将领都正襟危坐攥紧拳头,有的人手指陷入手心,鲜血流淌出来都不得知。
那血在干涸的土地上低落,刺目而猩红。
颜聚停顿了片刻,让气氛更加凝重。
“想一想十年来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想一想当初的满城白霜?想一想这所有的罪魁祸首远在长安的小秦王?他还在竭力反抗想要支撑住这个摇摇欲坠的秦国。那我们就要打破他最后的妄想!我们要把这个陇西郡拿下来并且与李牧将军配合,一同拿下上郡与北地郡!”
“我们誓要直捣咸阳,斩下那稚嫩秦王之首,以此祭奠我们英勇牺牲的英豪!”
“全军将士,听我号令!”
帐篷内,将领们纷纷起身,颜聚的目光如炬,扫视着每一个人。
他们内心虽已热血沸腾,却仍竭力保持着冷静,但那股狂热与激昂,早已在他们体内如野火般蔓延。
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
“我们,出征!”
话音未落,钢铁的洪流便如脱缰野马,猛然加速。
那雄壮的军势,犹如大河决堤,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
赵国大军浩浩荡荡,如黑云压城,趁着夜色,向秦国西北的陇西郡进发。
若按此速度,不出两周,他们便能抵达陇西郡的边缘,即现今的青海省地界。
先前,盖聂等人行军缓慢,一来是不急于一时,二来是在途中歼灭了不少月氏蛮族和匈奴部落,耗费了大量时间。
此刻,在祁连山的北部,养由基与盖聂立于山巅,身形隐于夜色之中,衣袍随风轻轻摇曳。
他们凝视着远处月色下匆匆行进的赵国军队,神色凝重。
“这便是赵国的军队吗?”
“竟真有赵国军队从此偷袭,如此庞大的兵力,究竟是如何避开我大秦探子的耳目的?”
养由基心中颇为沉重,他知道赵国经过长平一战后,国力已近枯竭。
李牧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已几乎是赵国能动员的极限,而这突然出现的七万大军,绝非小数目。
“没想到,王上的预言竟成真了。”盖聂眼神锐利,思索着应对策略,心中也不免感慨。
他本以为王上是过于警惕,没想到竟真有大军从此地而来,意图绕过祁连山,进攻陇西郡县。
只能说,王上果然非凡。
“大人。”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疾驰而至,同样落在树梢之上,轻声禀报:“两位大人,那赵国军队的数量约在七万左右。”
“其中,重装甲兵约有一万,其余六万皆为轻装步兵。”
盖聂点了点头,“派十个人,将此地的消息传回咸阳,让陇西郡那边早做准备。”
“是。”
黑影一闪即逝,招呼了人手,便朝着远处急驰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养由基望着远方,眉头紧锁:“足足七万军队,我们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