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音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
琼贵嫔特意挑了那个时辰,那个地方发作,便是笃定了她会经过那儿,是演给她看的。
她没有露面,琼贵嫔又怎会善罢甘休。
见姜令音不说话,楚采女和方才人也都没有轻易出声。
正此时,纤苓和冬灵捧着托盘走来,兴冲冲地道:“主子,桂花酿准备好了。”
待见了躬身的喜盛,二人脚步一顿,倏地敛了笑声。
直到姜令音对喜盛摆摆手,语气平淡:“知道了。”
“尝一尝桂花酿吧。”她起身,眼风一扫,示意几人回到殿内,“外头起风了。”
楚采女和方才人对视了一眼,跟上她的脚步,纤苓和冬灵落在后面,冬灵朝盛努了努嘴,小声:“出什么事了?”
喜盛言简意赅:“段采女被琼贵嫔罚跪了。”
二人了然。
姜令音自然也清楚:琼贵嫔是想借着罚跪段采女来表达对她的不满,也是想看看她对此事是什么态度。若是她去救段采女,那明面上,段采女就与她上了一艘船;若她不去,便能让段采女心寒,断了与她的联系。
可她与段采女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况且,她也不在乎这些虚伪的名声。别说段采女跪在那儿了,便是奄奄一息了,那又与她何干?
姜令音冷漠地想着。
桂花酿被启封后,盛在了鎏金花鸟纹高足银杯中,淡雅甜?的香气便弥漫了整个屋子。
姜令音瞄着杯中漂浮着点点细碎的桂花,垂眸抿了一口。
方才人和楚采女也都得了一杯,毫无异样地饮了起来。
姜令音朱唇轻启,惋惜一般地道:“比起桂花酿,我还是喜欢梨花酿。”
楚采女小口小口抿着,接过话:“妾身还未饮过梨花酿,不过令贵嫔姐姐这儿有桂花树,难怪段妹妹喜欢来赏花,听说景春宫的院子里有两棵梨花树,这会儿应当开花了,令贵嫔姐姐若是喜欢,倒也可以去景春宫瞧一瞧。”
纤苓觑她一眼,淡淡道:“御花园和司苑司也有梨花树,主子若是喜欢梨花酿,便叫司酝司送来几坛。”
楚采女面露窘迫,立即道:“是这个理,妾身一时竟忘了。”
姜令音笑一笑,没说话。
她说了不喜欢桂花酿,便再也没碰过,待觉夏端着糕点进来后,便慢悠悠地尝了几块。她坐姿闲适懒散,瞧着没有半点规矩,偏仪态上瞧着赏心悦目。
楚采女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蓦地想起了刚入宫那会儿,尚仪局的女官对她的教导,她从前没有学做那样复杂的规矩,为此挨了不少的罚。
坐要坐得端正,行动时,手要如何摆动,步子要迈多大......太多太多的拘束,她练了很久,才勉强适应。这会儿看姜令音这样的坐姿,不由地想起了自己被女官说成不伦不类的模仿。
这无不在表明着,她们的天壤之别。
见方才人不知不觉又倒了两杯,纤苓忍不住笑着提醒:“方才人喝了这么多,小心醉了。”
姜令音挑眉看向她,眼神透着一股意味深长。
方才人讪讪一笑,“是妾身贪了。”
她放下了高足杯,手忙脚乱地捏了块糕点放入口中。
眼看滴漏一点点过去,楚采女估摸着时间,起身告辞:“妾身就不叨扰令贵嫔姐姐了。”
方才人紧随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边的宫女忙扶住她:“主子小心。”
然而话音还未落地,方才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摔坐在了地上,她蹙着眉,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众人唬了一跳,纤苓忙去拉她起身,“方才人,您这是怎么了?”
姜令音眼眸一眯,迅速喊人进来:“喜盛,去请太医。”
“纤苓,扶着她去偏殿。”
同时,她瞥了眼桌上的糕点和桂花酿,给杪夏递了个眼神。
楚采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姜令音身后,声音打着:“令贵嫔姐姐,方才人怎么会突然这样,瞧着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中毒。
后两个字她没敢说。毕竟方才人来时好好的,在承光宫待了一会却中了毒,任谁也不敢说和令贵嫔毫无关系。
但,她也在承光宫,怎么她好端端的呢?
楚采女拧着手中的绢怕,不敢往下深想。
承光宫突然请太医的事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太医院不属于后宫范畴,位于皇宫东南角,离勤政殿最近。当下,扶喻刚从朝中回到勤政殿,近来北边滴雨未下,有干旱的征兆,他正忙于处理此事。
庆望在殿内侍奉着,籍安则站在廊下,他远远瞧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跑向太医院,不禁有些好奇:除了永安宫,近来没有人请太医,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甩了甩拂尘,走下台阶,等了片刻,却见喜盛拉着两名太医神色匆匆的模样。
籍安一怔,忙叫住他:“可是令贵嫔有恙?”
喜盛见是他,也没隐瞒,将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两句,末了,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苦笑道:“我家主子与方才人本也没什么来往,这方才人几次三番来给主子送香囊,主子今日便留了方才人喝茶,谁知......竟出了这种事呢!”
籍安脑子转了几个弯,也琢磨出些许的不对劲。
“籍安公公,那奴才就先走了。”
籍安目送他离开,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转身去了茶房。
他端着泡好的茶,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殿,走向御案。庆望见他过来,不由地瞪他一眼。
庆望是他师傅,如何会看不出他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籍安隐晦地摇了摇头,告诉庆望,这是他的选择。
庆望到底没有拦他,甚至退后几步,让了个位置。
殿内除了扶喻,下面还站着几位穿着朝服的大人,不知在为什么而争执,声音有些嘈杂,扶喻沉着脸,冷眼看着他们却一言不发。
籍安绷着心神,将茶盏递到扶喻手边,硬着头皮道:“陛下,承光宫那儿出事了。”
扶喻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甚至没太听他的话,他眼神冷冷瞥过来,“什么事?”
籍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话仔细重复一遍:“方才承光宫的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奴才打听了一下,听说是方才人在令贵嫔那儿晕了过去,好似是中毒。”
他在赌。
话音甫才落下,扶喻脸上的神色倏然一变,他本就沉着脸,如今更是冷若霜雪。
下面的朝臣们似乎也注意到扶喻这边的动静,声音渐渐小了些,站在第一排的男子拱手:“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应是开库放水,安抚百姓......”
扶喻起身,撂下一句:“先拟个折子递上来,此事容后再议。”
他径直出了大殿。
籍安脊背蓦然一松。
好在,他赌赢了。
留在殿内的朝臣们愕然哑声,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苏穆清。
苏穆清顶着苏家长子的名头,虽没有领官职,却能跟着扶喻,并且旁听朝政,深得圣心,朝中的大人们对他虽然不满,但明面上都相安无事,甚至叫得亲热:“贤侄可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穆清心里隐隐有所感觉,但又不太确定,面对这些大人们,他只是笑笑,道不知。
听闻承光宫请太医,姜衔玉二话不说就带着兰汀来了。
没有人拦她,因而等姜令音见到她时,她眉眼间顿时闪了抹不自在,并且不觉地开始解释:“听闻你请了太医,可是怎么了?”
“回诚妃娘娘,妾身无事,是方才人误食了夹竹桃汁液。”姜令音福了福身,态度颇是冷淡,“太医已经从桂花酿里检查出了夹竹桃汁液。”
姜衔玉猛一蹙眉,再问:“桂花酿?莫不是段采女送来的?“
姜令音点头不语。
楚采女在一旁哽咽道:“好在令贵嫔姐姐不喜桂花酿的味道,只是尝了一口,否则......”
姜衔玉神色一肃,转头吩咐兰汀:“去将此事禀告淑妃娘娘,传段采女过来,再将段采女送我的那两坛子拿过来给太医检查。
她看向姜令音,安抚她的话还未说出口,殿外便响起一声:“陛下驾到??”
姜令音着实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一会儿时间扶喻就赶来了。
近来扶喻很忙,已经连着好多日没有进入后宫,听闻是民间有旱情,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闲着任由段采女和楚采女出入承光宫。
等了这么久,此事终于可以收网了。
姜令音搭上纤苓的手腕,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的方才人。
将这人搅和进来并不是她的本意,可谁让她这么“凑巧”呢,能不中毒,谁想中毒?有人替她担着,还不好吗?
扶喻从銮驾上下来,三步并两步跨入院子,见女子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目光凝望着他。女子的脸色有些白,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见到他,便像往常一样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时却生生停下了脚步。
女子仰着脸,声音里透着委屈:“陛下。”
扶喻对她的举动习以为常,姜衔玉等人却止不住惊讶,但她们很快反应过来,福身请安:“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扶喻的视线落在姜令音脸上,他伸出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朕来了。”
女子攥住他的手指,蓦然红了眼,“陛下,有人要害妾身。”
先前扶喻心里一直觉得女子不信任他,对她话里话外的试探也有些不大舒坦,但自从上次他说了“偏心”二字后,女子就对他亲近了很多,除了肢体上,还有言语间和心底里。
现在,女子心里想什么,都会直白地告诉他。
她不喜欢祺婕妤,也不再暗暗地对他表示,让他自己发觉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
女子本应当这样随心所欲的,不压抑着自己的性子才好。
扶喻反握住她的手掌,声音中辨不清情绪:“朕会为你做主。”
姜令音皱了皱鼻子,“那陛下可要好好查一查,若非妾身不喜欢桂花酿,这会儿中毒躺在那儿的就是妾身了。”
“好。”扶喻应下,牵起她的手,往正殿走去。
姜令音转过身,后知后觉方才的举动被旁人看去了,手臂顿时一缩,想要从扶喻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扶喻发觉她的意图,又握紧了两分,“别动。”
怕什么?
身为他的宠妃,这点小场面也值得她害怕和担心?
先前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大胆,果然还是装腔作势、无知无畏。现在知道怕了,想退缩了,可是已经晚了。
姜令音没被他的话吓到,只是不满地嘀咕:“陛下怎么这么凶。”
扶喻侧眸看她一眼,待坐上主位,他忽地道:“坐吧。”
上面只有一张椅子,以往都是她坐的,扶喻占据了她的椅子,是打算让她坐哪?
姜令音挣脱了一下,道:“妾身站着就好。”
扶喻却勾着唇:“坐下来。”
姜令音垂眸,看着他合拢的双腿,面色蓦地一红。
难不成,他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坐他腿上吗?
她盯着扶喻,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揶揄。然而看来看去,他脸上都写满了“认真”二字。
姜令音抿着唇,忍不住恼声:“您怎么这样不知羞!”
扶喻眼皮子一撩,嗤了一声:“令贵嫔在想什么?朕不过是让你坐在朕身边,不想坐着,想站着??嗯?”
庆望适时地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到姜令音的身侧,笑眯眯地道:“令贵嫔主子,您请坐。”
姜令音很肯定,扶喻刚刚就是故意的,他是在报复她方才骂他凶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