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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音抬了抬眼,忽见高空之上浓云蔽日。
冷风在巷子里打着旋儿,呼声哀嚎。当下分明是白日,却让人有一种黑夜降临之感。
她把领口紧了又紧,一步一步走在青石砖铺就而成的宫道上。道上的积雪尚未融化,被宫人扫至两侧,颜色也成了灰黑色。
祺充仪高坐在步辇上,四周跟着数名宫人,手持曲盖、团扇,手提银香炉、银香盒、银瓶......那是属于她的采仗,彰显着她的尊贵身份。
只有位列三品婕妤及以上的嫔妃,出行才有轿、步辇和采仗,而位列一品,则有仪仗。数量和规制根据位分的高低而有所不同。
宫里处处讲究规矩,体现尊卑,这便让嫔妃们不得不想法设法地往上升。
毕竟,同是陛下嫔妃,何以自己要低人一等呢?
祺充仪打着她的名义想去勤政殿见陛下,姜令音无法拒绝,但这不代表她必须让祺充仪如愿以偿。
她今日穿得裙子不算长,堪堪遮住脚踝,但白狐毛滚边的鹤氅却很长,若不提着,稍有不慎便会拖到地上。这鹤氅是扶喻赏的,她很喜欢上边的白狐毛,因而很是爱惜。
毁了的确可惜。
姜令音眸色深了深,在无人察觉之处将系紧的带子松开。
宫道上仍有许多残余的雪水,被来往的宫人踩了许多脚印。
她故意走在上面,让鹤氅沾上污水。
冬灵似有所觉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眼中有过一刹的迟疑,而后帮她打起了掩护。
没有人发现主仆二人的举动,一直到勤政殿时,姜令音才将鹤氅往上拢了拢,恢复如初。
籍安正在廊下候着,远远见到一队采仗走来,他眯了眯眼,认出来人身份,正打算入殿禀告,可再定睛一看,步辇旁还跟着一个眼熟的女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搓了搓手,给身侧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自己则赶紧上前相迎。
“奴才给祺充仪娘娘请安,给令嫔主子请安。”
对于御前的几个宫人,祺充仪还算和善,“还请公公为本宫......和令嫔通传。”
她瞥了眼跟在后面一路上都沉默的姜令音,带上了她的名号。
籍安面上堆着笑:“是。”
不等他进殿,闻讯的庆望便出来了,他打了个干,恭声:“陛下请充仪娘娘和令嫔主子进殿。”
祺充仪抬了抬下巴,面色含笑地被他领着踏入殿内。姜令音落后一步,故意在经过籍安时踉跄了一下,而后被冬灵眼疾手快地扶住。
籍安眉心顿时一跳。
他按捺住心神,退到廊下的柱子旁,用余光瞥令音。
只见姜令音走得很慢,细看之下,鹤氅的下边竟是一团污黑。
令嫔主子这是怎么了?
外边的籍安思绪纷飞,殿内的气氛此时却有些凝滞。
扶喻见到二人时,神情平淡异常。
他的目光掠过笑意盈盈的祺充仪,落到眉眼低垂,分外安静的姜令音身上。
“妾身听闻令嫔要来勤政殿,便同她一起来见您的。”
“陛下,妾身没有打扰您吧?”
祺充仪时隔多日再见到扶喻,神情便格外激动,她目光贪婪地注视着扶喻,语气温柔似水:“妾身身子已经好了,不知陛下可知,妾身的玉牌也挂上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然而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弱了下来。
“陛下......”
她发现,陛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其实令音有一句话骗了祺充仪,根本没有昨日她答应了扶喻要来勤政殿陪他用膳这件事,扶喻倒是说了一嘴,但被她以两宫距离远为由婉拒了。
扶喻还半开玩笑地道:“满宫也就??敢拒绝朕。”
“明明是陛下强人所难。雪天路滑,妾身若是路上不慎将双腿摔折了,陛下难道不心疼吗?”
听她这样说,扶喻又若有所思道:“朕回头给??赐个轿辇。”
赐轿辇当然好,但她却不想以这种方式得到,所以,她并没有顺水推舟:“轿辇是主位娘娘才能坐的,陛下越过那么多人独独赐给妾身,岂不是让旁人以为妾身恃宠生娇吗?到时候坏了妾身的名声,妾身可不依。”
最后,话题以扶喻答应她常来熙和殿用膳为结束。
所以,她和祺充仪一同来到勤政殿,在扶喻看来,又怎么会是她主动且愿意的呢?
难道过了一夜,她就改了主意不成?
姜令音眸中掠过一片寒光,她倒要看看,扶喻对祺充仪的容忍能持续多久?
失望,是一点点积累的。
待恩情被祺充消耗殆尽,她还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吗?
扶喻的耐心有多少她不知道,但她等得起,祺充仪等得起吗?
扶喻微凉的嗓音冷不丁地在她的头顶处响起:“昨日不是还怕摔折了腿吗,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很明显,他对于祺充仪的话并不曾相信。
姜令音长睫微颤,垂眸道:“有祺充仪娘娘陪着,妾身不会摔的。”
是,她就是故意的又如何?
她就是要看看,扶喻在她和祺充仪之中会偏向谁。
女子的小心思简直摆在了脸上。
扶喻看得直想发笑,都当着祺充仪的面跟他上眼色了,还这般装模作样,这女子难道当他是瞎子不成?
“是吗?”
扶喻双手背在腰后,“倒是朕小瞧了令嫔。
他点点头,故意道:“既如此,日后令嫔来勤政殿,身边便多带些宫人吧。”
姜令音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瞧到了一旁的祺充仪后,又赶紧闭上了嘴。
见女子无可奈何又一脸郁闷的模样,扶喻闷笑出了声。
比起美令音伪装的憋屈,祺充仪此时才是真正的委屈。
她鼻子一酸,几乎是忍着喉头的酸涩开得口:“陛下。”
她的声音一出,好似才让扶喻意识到殿内还有其他女子在场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转了视线,望向祺充仪,淡淡道:“身子才好,更要休养才是。天寒地冻,何必同令嫔一道来勤政殿?”
他没有拆穿祺充仪的谎话,为她圆了场,语气听着也是温和关切的。
祺充仪登时红了眼眶,诉说自己的情意:“妾身想见陛下,可陛下这么长时间也没来永安宫一次,陛下不来永安宫,还不许妾身来勤政殿看陛下吗?”
姜令音神色寡淡,静默地听着祺充仪的话。
不难看出祺充仪对扶喻深深的感情,但这份感情,真的是爱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扶喻对祺充仪的不是。
明知自己仅仅是身为后宫众多嫔妃之中的一位,却爱慕上皇帝,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扶喻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是对祺充仪的话习以为常。
“朕政务繁琐,日后得了空,自会去看你。”他道。
得空?
可得不得空,还不是他说了算?
祺充仪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昨日腊八节,他休一天,难道不算得空吗?
而他却去了钟粹宫。
永安宫和钟粹宫那样近,近到她能在永安宫的廊下看到他牵着姜氏的场面。
那时候,陛下想过她吗?
入宫那日,陛下说永安宫僻静,适合她调养身子,所以即便她心里觉得永安宫离勤政殿远了些,也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后来她求陛下将永安宫给她一人住着,陛下也允了。
她以为,这是陛下给她一个人的殊荣。
可陛下何曾牵过她的手?
她始终不明白,姜氏靠的是什么。
美色吗?
难道陛下认为女子的容色是最重要的吗?
最后姜令音和祺充仪都没留在勤政殿用膳。
二人走到殿外,祺充仪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看向姜令音的脸。
她看了很久。
直到籍安弓着身从殿内出来,出声询问:“陛下让奴才送令嫔主子回宫,不知充仪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祺充仪脸色一沉,狠狠剐了眼令音才坐上步辇。
等她离开,籍安才笑起来:“令嫔主子,轿辇已经准备好了,奴才送您回去吧。
姜令音回以一笑:“好,多谢籍安公公。”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下方污痕明显的鹤氅,若无其事地坐上了轿辇。
籍安遵从圣谕将她送回了熙和殿,喝了口热茶,才返回到勤政殿。
扶喻正在和户部的大人们议事,庆望没在里面伺候,而是守在门前。
“师傅。”籍安乐颠颠地跑向他。
庆望看他一眼,语气不明:“籍安,你如今可真是出息了。”
籍安挠了挠头,憨笑道:“都是师傅教导的好。”
庆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只是到底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陛下正宠爱令嫔,他偏帮令嫔一次两次,陛下或许不会说什么,可时间久了或是令嫔失宠了呢?那时候,陛下回过头,想起这些事,还会毫无芥蒂地留他在御前吗?
籍安没说话,他看向将自己一手带到现在的师傅,小声坚持:“师傅,徒儿一直谨记您的教诲。但徒儿想试一试,难道师傅不想看到徒儿出去闯一闯吗?”
御前是不少人削破脑袋也想进来的地方。
他清楚,若非庆望收他为徒,他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在御前站稳脚跟,还被后宫主子们尊称一声“籍安公公”,可他更清楚,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撼动庆望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可除了陛下外,还有一条出路。
不低于庆望的那个位置还空缺着。
庆望面露复杂之色,“籍安,这件事师傅不劝你,不过,你得再好好想一想。”
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
陛下目前并没有立后的心思,而且谁也不知道,陛下以后会不会从宫外挑一位女子直接册立皇后入住凤仪宫。
籍安却笑道:“师傅,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若等陛下确定了心思,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他虽没读过书,这些道理却是耳熟能详。
哪怕赌输了,他也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至少,他曾坚持过自己的想法不是吗?
昭和宫前祺充仪和姜令音的对话不知被谁传播了出去,众人正等着二人争个上下呢,便得到了二人各自回宫的消息。
陛下没留她们用膳,甚至直到晚膳用完,也没进后宫,这让等着看戏的人好不失望。
姜令音可没空去管她们的心思,回到熙和殿,她便脱下了鹤氅,让冬灵送去浣衣坊清洗。
本以为冬灵会问她为什么故意弄脏鹤氅,没想到冬灵脆生生应了后,转头就走了。
看冬灵的这个表现,她不免心生怪异。
往常冬灵最喜欢问问题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等冬灵回来后,她旁敲侧击问了两句,冬灵就撅着嘴对她道:“主子行事自有用意,奴婢既愚笨,何必多嘴一问?”
姜令音挑了下眉,“这话谁同你说的?”
冬灵苦着脸道:“纤苓告诫奴婢的,她让奴婢莫要事事都问主子,主子如今都是令嫔了,认识奴婢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以后奴婢一出去,代表的就是熙和殿和主子的脸面,奴婢可不能被旁人看轻了。”
姜令音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安抚她两句。
等到了晚间,她方对守夜的杪夏叮嘱:“近来多看着些纤苓和冬灵。”
杪夏微微有些吃惊:“主子的意思是,她们??”
姜令音语气平淡,毫无起伏:“我晋位令嫔后,熙和殿又多了不少宫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些宫人真正衷心的人是谁,并不是一时半会能看清的。
但她们可以暂且先放一放,而纤苓和冬灵却不行,她们能自由出入她的寝殿,甚至有机会拿到她的贴身之物......不得不防。
哪怕这么长时间,杪夏也没发现她们与旁人接触,但没发现,不代表就完全没有。
她不相信,宫里的那些嫔妃们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位分越来越高还无动于衷。
她已经是令嫔了。
在她之上,除了五位娘娘,就只有琼贵嫔了。
她们,真的能等得起吗?
姜令音带着这些念头入了睡。
仿佛才睡着,她便被杪夏叫醒了:“主子,咱们钟粹宫走水了。”
她一怔,面上皆是茫然,“钟粹宫走水了?”
杪夏一边替她披上衣裳,一边解释:“不过火势主要是在怡和殿那边,没烧到主子的熙和殿。”
姜令音被她扶着下了榻,往屋外的院子走去。
如杪夏所言,火势并未蔓延到熙和殿,而相隔不远的怡和殿,却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看着那橙红色宛如晚霞般绚丽的火光,姜令音眉头忽地皱起。